李淡然猛然睁开双眼坐直了身体,不知何时陆远宁给他盖的毛毯也随着他的剧烈的动作落了下来,他连忙看向陆远宁,只见陆远宁正在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声音温柔地问他:“做噩梦了?”
李淡然只觉得出了一身冷汗,他伸手擦了擦脸,却惊讶地发现自己满头大汗。
陆远宁一直在看着自己吗?
李淡然收回手,他摇摇头,想辩解更想为之前自己的所作所为道歉:“没有,我……对不起,对不起,李成伟是我……”
“我不准你说。”
陆远宁打断李淡然的话,他拿出纸巾帮李淡然擦去额头的汗水,或许是意识到自己刚才说话的语气带有几分责备严厉,他开口轻声说道:“淡然,不要再说那件事了,更不要道歉。他不爱你,就不是,我说过的,你也是受害者。”
李淡然已经好久没有落泪了,他并不觉得自己在哭,可是眼泪就是止不住的往下流。最后,他拉着陆远宁给自己擦汗的手抵在额头上说:“所以,你要过得很好很好,我才能放心,我才能忘了……。”
李淡然最终没能把那句说了半截的道歉补充完整,陆远宁不允许,他也没有了张口的勇气。
他还是没有勇气面对十三年前的那件事。
他失手杀死了自己的亲爹。
软弱至此,非他本意。
回到酒店已经快十点了,李淡然站在酒店门口目送陆远宁的车子离开后,他的心情才稍微平复了一点,他搓了搓脸,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有精神。
听到刷卡声,李欣然、周蔚然两人从床上弹了起来连忙到门口迎接李淡然。等李欣然替李淡然把围脖挂在衣架上的时候,李淡然才反应过来自己忘了把它还给陆远宁了。
李淡然简单冲了个热水澡,他穿好睡衣后擦着头发出了浴室。周蔚然、李小好两人正窝在床上打手游,看见李淡然洗好澡挣着给李淡然吹头发。
李淡然习惯了两人的“献殷勤”,各自送了个微笑,自己又回浴室吹头发去了。
一切就绪,三人躺在床上唠嗑。
李欣然、周蔚然建议李淡然留在晏城,可是李淡然说自己更喜欢海城,住了十余年,他待在那里会更舒适。
周蔚然不满地说:“留在晏城需要理由吗?淡然哥,这是晏城,这是我们的祖国最繁华的城市之一,这里有一切的可能。”
李欣然连忙补充说:“最重要的是,充满一切可能的我们的祖国最繁华的城市之一晏城有你的弟弟妹妹!”
听了李小好的话,李淡然连忙往周蔚然那边靠了靠,说:“要是真知道自己是个妹妹,妹妹能不能主动去地上打地铺睡。”
李欣然裹紧被子,他撅着嘴不情不愿地说:“我不就是想和你们聊天方便吗,我还怕你们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呢!”
周蔚然伸手给李淡然拉紧被角,十分嫌弃李欣然看着他们两人的眼神,“你就是脱光了站在我跟前我都不会硬。”
李欣然翻了个白眼,嫌弃地说:“流氓!”
周蔚然仗着两人中间隔了个李淡然,十分不讨喜地说道:“你小时候还站着和我比谁尿的远呢!忘了?”
“咦,你真恶心!”
说完,李欣然裹着被子去沙发上睡了。
李淡然原本就困得不行,躺在床上反而来了精神,他迷迷糊糊地想,晏城有什么好的,他都没地方可以去捕鱼,也没有满山头的茶叶……
李淡然翻身,看着躺在沙发上的李欣然,李欣然还没有睡,双手捧着手机不停得打着字。
李欣然学的是的酒店管理,末流本科,酒店是管理不上了,现在在酒吧里当领班。酒吧鱼龙混杂,李淡然总是怕他吃亏,毕竟他现在是个“妹妹”。
周蔚然念的学校还不错,学的金融管理,现在据他说是在和朋友搞风投,李淡然不懂什么是风头,但当初他为周蔚然开这个公司“借”给了他二十万。李淡然没见过什么大的市面,但是他知道,在晏城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二十万可能只是公司几个月的房租,周蔚然只对他说能拿多少是多少。
周蔚然能走到今天远远比李小好付出的多,胆大心细,坚强乐观。
二十万是李淡然近十年以来所有的存款,他原本想拿这些钱付房子的首付,这样两人回家的时候就不用和他挤在出租屋里了。
两个人都顺利地大学毕业了,真好。
李淡然转身看着周蔚然,周蔚然呼吸均匀,已经睡熟了。
李淡然叹了口气,回想起周蔚然投奔自己时的模样,又黑又瘦,一副发育不良的样子。转眼间,七八年过去了,周蔚然长得比他还高还壮,只是在他面前还是一副孩子气。
李淡然翻来覆去睡不着,今天情绪失控后让他回忆起很多事情,明明已经淡忘了的,忘得他自己都快分不清那些事情是真、那些事情是假了。不过令他欣慰的是,陆远宁过得很好,他并没有因为三年的囚禁生活耽误学习,他顺利地升学,甚至还是本硕连读。
想到这儿,李淡然不自觉地笑了起来,明明陆远宁已经过得很好了呀,为什么他会觉得不好呢?
如果陆远宁真的过得不好,李淡然第一个不能原谅的就是自己,那么好的陆远宁,不能毁在李成伟和他手里。
李淡然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没有给陆远宁回信息,他连忙打开手机,看了下微信,陆远宁果然给他发来了消息,只不过是在两个小时前了,那时候他还在洗澡。
【陆远宁:早点休息,晚安。】
还好没有什么重要消息,李淡然随手给陆远宁回复过去说:晚安。
城市的某一角落,陆远宁看到李淡然发来的微信消息,这才熄灭手机屏幕,拉上帘子屏蔽了窗外风景。
“晚安,淡然。”
次日醒来,李淡然就被周蔚然和李欣然拖着去爬了西郊的晏山。说来可笑,他们三个都是在满是荒山、土坡的后城长大的,现在还要相约爬山,几个人爬到半山腰一乐。
“哥,我们小时候就生活在深山包围着的破地方,现在还专门来爬山,你说我们是不是傻子啊?”
李欣然打开一瓶矿泉水,他也不怕凉,仰头灌了一大口。
李淡然回想起来自己被关在后城深山里的日子,是真的苦;后来去了海城生活,落后的县城被包裹在层层深山里,落后,封建,愚昧在这里盛行,没有价值、无人开发的深山当然也成了藏污纳垢的好地方,比如放置一个少年于此三年,竟无人发现。
李淡然如此一想,李欣然说得可不就是对的嘛!
“是挺傻啊。”
许多人在长大后会无限怀念童年,但如果这些幸福的人儿来问他们三个是否想要要回到过去,便会得到统一答复。
不想要。
“然哥,我们那时候的日子真苦啊。”周蔚然眼望着不远处的庙宇,“吃不饱,穿不暖,偷不到钱回去要挨打,偷钱被人捉住了还要挨打,钱偷少了又是一顿打,我......”
周蔚然说着说着开始哽咽起来,李淡然知道他又想起了曾经受苦受难的日子了,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却不知如何安慰他。
毕竟,十多年过去了,他也没有脱离那些日子带给自己的伤害。
李欣然见两人一个落寞,一个哑言,他没话找话:“苦尽甘来了,我们现在的日子也说得过去,咱们能不能不要总是悲秋伤春啊。”
李欣然因为有母亲的庇护,她一再要求李成伟不要让自己的儿子参与到那些小偷小摸中,因此李欣然小时候并没有参与过火车站坑蒙拐骗的无赖行为,相反,他还按时入了学读了书,而李淡然和周蔚然从小无人管教,从有记忆以来就干着小偷小摸的扒活儿,李欣然不能很好的共情二人情有可原。
周蔚然当然知道李欣然这副记吃不记打的德行,他抱着李淡然的胳膊靠在他肩头说:“所以,我一定要混出个人样来,我不想被人看不起了。”
李淡然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慰他说:“好,我们都要混出个人样来。”
“然哥,你下个月和我去新加坡吧。”周蔚然突然开口说道。
李淡然很是疑惑地“嗯”了声,他不懂周蔚然怎么突然要出国做生意去了,“我虽然不懂风投,但也知道这是折腾钱的事儿,你去国外,人家外国人怎么放心把钱交给你呢?”
“然哥,新加坡一大半都是咱们自己国人,他们怎么就不放心把钱交给自己人折腾了。我知道说得有点突然,但公司业务扩张,我要去那里带新人。你跟着我去,什么都不用做,好不好?”
“我还是不懂,你一定要去吗?”
周蔚然点点头:“最晚下月月底,我必须要走。”
“我不同意。”一直未开口的李欣然插嘴道,“然哥好不容易适应了海城的环境,你就让他和你出国,人生地不熟的,然哥去那里能做什么?你赚的钱先养活好你自己吧,别折腾咱哥了。”
李淡然夹在两人中间,最后只能说自己考虑考虑。
其实他不用考虑,他没有离开海城的打算,但看着周蔚然期待的眼神,他又不能一口拒绝。
先缓缓吧,几个人好不容易聚在一起,他不想扫周蔚然的兴。
几人爬到了半山腰便不决定不再向上爬了,晏山山顶有座公墓,大多数人都是来到半山腰逛逛庙宇。
只不过几人刚到寺庙门口,李淡然就一直觉得有人在偷拍自己,这并不是他的臆想,因为做贼心虚的原因,他的第六感一直很强。
李淡然四周观望了一圈,只看见稍远的地方,一个男的脖子里挂着一个相机,那个男的被另一个男的拖着向山下走,边走还边向李淡然打招呼。
“然哥,你怎么了?”
李淡然摇摇头说没事,几人向庙里走去。
奇奇怪怪的感觉,奇奇怪怪的事情。
晚上几人吃饭的时候,李淡然收到了陆远宁发来的问候。
【陆远宁:淡然,在吗?】
【李淡然:在在在,在吃晚饭。】
【李淡然:图片】
【李淡然:今天去玩了。】
【陆远宁:这是晏山九灵寺?】
【李淡然:怎么看出来的?】
迟迟没有收到陆远宁的恢复,李淡然放下手机,继续和周蔚然、李欣然吃饭喝酒。
陆远宁望着李淡然发来的单人照陷入沉思,怎么才能不动声色地把这个人留下来呢。
他想了又想,把自己危险的想法一一收了回去。
最后,他拿出手机,忍不住向自己的博士导师打去了电话。
“老师,您相信人能死而复生吗?”
“陆远宁?你又犯病了,明天下班了来找我聊一会儿。”
“不,老师,我是说,我是说我整个人活过来了。”
“看来病得不轻,明天找我聊天我要收费。”
话落,老师那边毫无预兆地挂了电话,陆远宁却心情大好。
半夜十一点,李淡然洗好澡刚要上床睡觉,手机提示音响了起来。
他拿起一看,原来是陆远宁发来的消息。
【陆远宁:有机会就告诉你。】
【陆远宁:早点休息,晚安。】
李淡然看着陆远宁发来的消息只觉得莫名其妙。
陆远宁看着李淡然发来的“晚安”,想着今晚一定要做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