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一切就绪,陆远宁看着李淡然端了一锅鱼汤放到了桌子上,又单独端了一碟烫过的青菜,不解:“淡然,青菜和鱼汤为什么要分开煮?”
“青菜煮了掉色,鱼汤变得青青的,不好看,而且汤喝起来也会青涩,口感、味道都不好。”
陆远宁给两人各自称了鱼汤,李淡然给他碗里夹了几棵青菜放了几根青菜,“尝尝。”
陆远宁喝了一口,表情放松下来:“所以你小时候煮面条的汤不好喝,是因为直接把野菜放进去煮了吗?”
他原来做饭本就是瞎做,能填饱肚子、吃不死人就行,哪顾得上好吃不好吃、好喝不好喝,李淡然直接反驳道:“有没有可能那种野菜本来就是涩涩苦苦的。”
隔着餐桌,陆远宁伸手摸了摸李淡然的眼角的疤,算是抚慰。
李淡然眨了眨眼,往后伸了下脖子,躲开了他的触碰,他略微不满地嘀咕说道:“别摸了,两个大男人为一块疤矫不矫情。”
陆远宁只好伸回手,眼中的亮色随即暗了几分。
可这块疤不是为他留下的吗?他摸摸怎么了。
李淡然心不在焉地喝着汤,心思早已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最后,他喝完了自己碗里的汤,一抬头,发现陆远宁的碗早已经吃空了,人正在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李淡然问:“要再来点吗?”
陆远宁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李淡然伸手拿过他的碗又给他续了几勺汤。
陆远宁在李淡然的注视下又喝了碗鱼汤,待他喝完,李淡然起身收拾两人的餐具。
“放下吧。”陆远宁说,“明天会有阿姨来洗。”
李淡然先是一愣,怎么这几天都不见阿姨过来,最终他还是坚持把剩下的鱼汤、碗勺送到了厨房。
李淡然进了厨房开始收拾战场,其实里面并没有很乱,他只是把没用完的食材重新包装归置到了冰箱里。
他迟迟不出来,陆远宁一个人在客厅可能等得有点烦了,催促他说:“淡然,你出来下,剩下的明天让阿姨去做。”
见李淡然不回应,陆远宁干脆自己进了厨房,看见李淡然正在放水准备洗碗,陆远宁直接抢过那些碗筷弯腰扔进了洗碗机里。
“直接按这个就可以了,以后不要自己洗碗了。”
陆远宁给李淡然演示着洗碗机的操作,李淡然看得目瞪口呆。
李淡然心想,智能科技早晚有一天会把像他这种廉价劳动力淘汰掉的,说不定哪天捕鱼都不用人工了。
“现在能出来了吗?”
李淡然点点头,他简单擦了擦手,走出厨房的时候见陆远宁已经坐到沙发上了,他只好低着头,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
他已经意识到刚才对陆远宁的态度有点恶劣了,他把自己的负面情绪撒在陆远宁身上,但他又不知道如何打破这个僵局,或者说如何给陆远宁道歉。
因此,他才躲在厨房找事做。
见李淡然低头不语,陆远宁闷声叹了口气,问他:“淡然,有什么不高兴的事给我说说好吗。”
李淡然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失落地低了下去:“不要了,你已经帮我很多了,我不想再麻烦你了。”
经过下午和杨爷爷的交谈,李淡然知道陆远宁把他保释出来必然花了不少心血。
“那你是生我气了吗?”
陆远宁问李淡然,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惹他了。
陆远宁盯着他的目光没有移开,李淡然不用抬头也能感觉得到,这使他更不敢抬头了,陆远宁的注视总能给他带来不小的压力。
“没有啊,我不会生你的气的。”
他只会气自己“既来之、则安之”的处事方式,以前他觉得顺其自然会很洒脱,但当真的遇见事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挺像个傻逼的,什么都处理不好。
陆远宁挪了挪身子,靠近他问:“你是不是谁的气都不会生呢?”
李淡然低头盯着陆远宁的拖鞋,和自己脚上的很像,但显然陆远宁穿着黑色长袜配深灰色拖鞋就很搭,自己的白底蓝杠运动袜配深灰色拖鞋就显得唐突。
就像他穿着休闲款的大衣出现在这冷淡风的精装房里一般,格格不入。
得不到李淡然的回答,陆远宁顺着他的目光落到了自己的拖鞋上,两人穿着款式一样的拖鞋,这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呢?
陆远宁脱下拖鞋,脚踩在上面,“看吧,你不会是个足控吧。”
李淡然原来还在生自己的闷气,一下子被他这句话逗乐了:“想什么呢,我对你的脚没兴趣。”
陆远宁穿回拖鞋:“那你对我的什么有兴趣。”
李淡然先是十分认真地想了想这个问题,反应过来后他立马炸毛说:“我对你的什么都不感兴趣。”
陆远宁这样逗他,他只想骂陆远宁脑子不正常。
听他这么说,陆远宁神色正经了起来:“淡然,我们谈谈吧。”
李淡然无奈得把头瞥向他:“你又想谈什么喏?”
“抬起头来。”陆远宁板正他的头看向自己,“你不愿意多说没关系,我问你答,哪怕就是点头、摇头好吗?”
李淡然被他捏着下巴,口齿不清道:“你嗦吧。”
陆远宁收回自己的手:“周蔚然的事让你很伤心。”
李淡然点点头:“有点吧。”
那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无论周蔚然有没有做那些违法的事,他骗李淡然的事是板上钉钉了,他不该伤心吗?
陆远宁又说:“你觉得周蔚然变成这样自己有不可推脱的责任?”
李淡然不否认:“或许……是我给他的还不够?”
陆远宁一点点切题:“你已经把最好的给李欣然、周蔚然了不是吗?周蔚然决定创业,你除了金钱上力所能及地帮助他,还能帮他什么呢?你不懂金融、经济、管理、营销,给不了他任何专业的建议,可是因为他是你的弟弟,所以,淡然,你愿意无条件相信他,对吗。”
李淡然点点头,陆远宁继续说道:“他今年多大了?二十四?还是二十五?无所谓,总之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他已经有了民事能力为自己负责。淡然,你没有义务为他负责一辈子。”
“可我还是难受。”
李淡然抹开他的手,他双手抱膝把自己缩在沙发上,这个姿势让他觉得很有安全感。
陆远宁想要伸手去摸他的眼角,转而一想刚才他对自己的抗拒,转手从桌子下拿出一瓶矿泉水灌了一大口:“你觉得自己感情受到了欺骗,但如果你这样想呢,周蔚然这般欺骗你,显然是没拿你当兄长看待,你又何必为他的事难过呢?”
“他有手段为各路洗钱,你有没有想过那么多人他为什么偏偏拉你下水?”
陆远宁说的很有道理,但李淡然听了更难受了。
为什么拉他下水呢?
因为他好骗呗。
“那他为什么想着送我去新加坡。”
“你人生地不熟的,去了能干嘛?你真的想去吗?”
李淡然连忙摇摇头,在晏城十来天了他还没适应呢,更别说出国了。
陆远宁又继续说道:“淡然,你不必为任何人的人生负责。”
“我做不到。”李淡然抱着靠枕遮住嘴,小声说道:“你知道我们以前经历了什么吗,我们一样的没人管,他刚会说话就跟在我屁股后头叫我哥哥,我怎么可能对他不管不顾。”
“就像十三年前你不能对我不管不顾一样吗。”
在李淡然看来,他和别人似乎没有区别,甚至别人还排在他前边。
陆远宁拍了拍自己的头,深情看起来很疲惫。
他垂着眸子,李淡然看不到他的神情。
先前李淡然认为自己对待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善良耐心,对李欣然、周蔚然和对待扒手小团队其他成员态度一样,这很公平,这让李淡然觉得舒心。
可是曾经,他对待陆远宁,又是什么态度呢?
是对“人质”的施舍吗?那时作为人质的陆远宁肯搭理他,李淡然就能高兴上几天,到底是谁在施舍谁呢?
是对“玩伴”的友好吗?他们后来相处的或许算是愉快,但李淡然总是患得患失,总觉得陆远宁随时就会被家里人接走,陆远宁又对他忽冷忽热,他们算得上真正意义上的玩伴吗?
陆远宁曾说他们不是朋友、不是一路的人,
种种关系被自己否决之后,李淡然小心地抬起头来去看陆远宁的神色,发现他正在盯着自己,他连忙低下了头,谨慎地说:“我也不知道,其实那时候你对我的态度不算好,也不算坏,所以再见面,你一眼就认出了我,我现在想想还挺意外的。陆医生,你觉得我们应该是什么关系呢?”
李淡然反问他,陆远宁愣征了下,他起身跪在李淡然坐的沙发上,这引得李淡然向沙发一侧挪了挪屁股,他暗暗庆幸沙发够大,不然他这一挪指定得摔在地上。
陆远宁却不容他后退,他跪在沙发上抱住李淡然说:“以前我们可以没有关系,以后可以是任何关系,只要你喜欢。”
李淡然临上床闭眼,都没搞清楚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左思右想,辗转难眠。
李淡然彻底冷静了下来,他发掘自己对陆远宁的态度很不友好。比如,他推开了陆远宁摸自己疤痕的手,刚刚陆远宁抱自己的时候也是推开了他,他感觉得到陆远宁眼里流露出来的失落无措。
两个大男人摸两下、抱两下又不会死。
李淡然起身,决定去找对面房间的陆远宁再聊一聊。
“进来,门没锁。”
兴许是陆远宁的心情稳定下来了,他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过多情绪夹杂在里面,这就很陆远宁。李淡然推开门,迎面被吹了一阵小凉风,窗户似乎没有关严实。
陆远宁的房间布满橘色暖光,他正坐在床上看书。李淡然挠挠头,不好意思地问:“我没打扰到你吧。”
“没有,打扰也没关系。”陆远宁拍拍床沿,示意他坐下来,房间里除了衣柜、床头柜、床,地毯,书架,看不见其他装饰的东西了,更别提坐的地方了。
李淡然没有坐在床上,而是选择直接坐在了地毯上,他只要微微抬头就能看见陆远宁。
他双臂交叠,趴在床沿上,小心翼翼地说:“我今天惹你生气了。”
陆远宁合上书放在腿上,撇了他一眼:“我不会生你的气。”
“不可能!”李淡然说的很果断,语气不容拒绝,“你以前经常生我气的。”
“怎么会呢?‘经常’指的那些。”陆远宁淡淡地说道,根本不在乎李淡然是否会说他的坏话。
“给你吃泡面你会生气。”
“没营养,你不觉得那时候你瘦的不正常吗?”
“没给你烧热水洗澡你也会。”
“洗热水澡会让人放松下来,我们中国人没有洗凉水澡的习惯。”
“你总是给我脸色看,而且也不说为什么,总是让人自己瞎猜,猜不到我就很怕。”
“怕我吃了你?”
“我那时候又瘦又不爱洗澡,让你吃你也不会吃的。”
陆远宁垂下眼眸,与他对视:“现在说不一定。”
“别开玩笑了。”
“那你今天是真的生气了吗?”李淡然试着切题,虽然很生硬,但他嘴笨,只能这样了。
陆远宁问:“要是生气了你会怎么样?”
“道歉啊,我可以给你道歉。”李淡然刚刚在自己的房间里面已经把话术腹语整理了一遍了。
陆远宁靠在床头,略显不安:“我不要你道谢,更不要你道歉。”
黔驴技穷,无计可施。
陆远宁随便一句话就能能把他拿捏的死死的。
合着自己刚刚在房间里白练习了,李淡然只好说:“那你不要生气。”
陆远宁:“我说了不生气,就不会生气。倒是你,我要你高兴点,不要总是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你得知道,所有让你不高兴的事情,我都会帮你处理好。”
李淡然想起了杨爷爷白天说的话,连忙问他:“所以,我摊上这么大一件事,还能被保释出来,全是你在帮我是吗?”
“动用了些人脉而已。”
陆远宁说的不咸不淡,就好像自己保释李淡然就像上街买菜带回家一样简单。
李淡然:“为什么?”
陆远宁:“什么为什么?”
李淡然努力平复内心,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缓些:“你为什么信我啊,万一我真参与了诈骗洗钱的事呢?说不定……”李淡然故意停顿了下,开始坏嘻嘻的笑:“说不定我真是个喜欢钱的骗子呢?”
陆远宁一忍再忍触碰他的冲动,看着他嘴角的笑意、眼里的亮光,他终究还是没能忍住,伸手摸了摸李淡然的头,见对方不躲闪,他最后颇为满意地说道:“那你骗我一个人就好了,我有很多钱可以让你骗。”
在穷人看来,能使钱解决的事,是世界上最难处理的事。
富人则相反。
“你做医生才能拿多少钱啊,不会全拿来保释我了吧?你有车贷、房贷吗?还得上吗?”
“这些都不用你操心,你只要知道,就算那天我破产了,你也得给我每天喝热粥。”
李淡然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心想人傻钱多真好,都破产了还担心人家能不能吃上热饭。
何况陆远宁还不傻。
财大气粗真好,李淡然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说道:“有钱了不起啊?”
他一副愤青的模样,陆远宁显然被他逗乐了,神情很是轻松,他嘴角挂有淡淡笑意,人似乎也变得健谈起来:“没钱是常态,但有钱,就是了不起。以前我也不知道要太多钱干什么,不过是一堆带有数额的衡量商品的等价交换物罢了。淡然,我也是突然才发现,有钱的感觉似乎也不错。”
钱啊,当然是好东西,想到陆远宁明天还要上班,李淡然无意再多聊,他跪坐在地上,握住陆远宁的手说:“我不道谢,也不道歉,晚安,陆远宁。”
“晚安。”
“我还是帮你把窗户关上吧,吹得人怪凉的。”
“好,你没事多出去走走,钱不够用的话,就去客厅桌子下面拿。”
李淡然想了想,自己身上的现金零零总总不过几十块钱,在物价满天飞的晏城什么也做不了。
“我要是用了会给你打欠条。”
“好。”
陆远宁知道自己只要说一个“不”字,李淡然就算在外面饿死了,也不会动用自己的一分钱。
待李淡然离开客厅关上客厅门,陆远宁握手成拳,似乎想要留住掌心的余温。
“晚安,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