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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抑合上手札,转眼竟又快一年七月十五。
年岁匆匆,年年岁岁人相似,却总隔着那一层,再难近一分距离。
他与阮放、苇杭之辞别,离开浔州进入蘋州境内。
愈近无名山,就愈容易回忆起少年时的事。
又或许那些事本就存在他脑子里,只是之前造了围栏关了门,如今门一拉开,回忆就往外蹿。
肖抑将手札收好,见马儿吃草饮水皆饱,便翻身上马,继续前行。
一个时辰前,他在路上遇着了常笑客栈的小二,来蘋浔两地采买货物,与肖抑撞个正着。
小二瞧见肖抑,在马上先是抚了抚胸,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肖爷您这马还在,回去告诉我们掌柜,他该安心了。”
据小二说,他们常笑客栈的人,出门在外依靠信鸽聊天派遣旅途孤寂,这段时间弟兄们聊得最多的,是掌柜章鹿儿整天提心吊胆,担忧肖抑跑死跑丢他的千里马。
肖抑听闻道:“没丢,好好的呢。”说着牵了牵马缰。
小二又向肖抑诉苦,说最近常笑客栈的伙计流动频繁,许多外头人都在传,说常笑客栈天天招人,感觉像要卖人肉包子。章掌柜因此苦恼得很呐。
小二本意是想让肖抑帮帮章鹿儿,再不济,安慰安慰掌柜的,哪晓得肖抑道:“他本来就是卖人肉包子的。”
小二:……
肖抑:“肖某有急事,就此辞别。回去转告你家掌柜,我回定北后定会还马!”
辞别小二,肖抑继续往前。
走了一段路程,马儿开始凶凶喘气,不肯往前走了,肖抑不想真把马跑死了,就牵马到附近村庄,买了些草料和干净水,让马儿歇息吃草。
他自己回览了会手札,又估算计划,没几天就能上山了。
这会骏马歇息好了,肖抑正打算走,却听见不远处有人呼叫:“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照这样要打死人哦!”
许许多多村民都往喊叫方向奔去。
去凑热闹。
肖抑蹙眉,移步过去瞧瞧。
竟是一群中年壮汉,在暴打一个妇人。
那妇人最多不过二十岁,娇娇弱弱,盘发被打散,脸上身上全是伤。血流不止,再打下去真的会死人的。
肖抑即刻出手阻拦,他武功高,只三两下,就将一群壮汉统统制服住。
出手时肖抑感觉到有人在帮他,同他一起制服壮汉们。那人带着幂篱,皂纱长至脖颈,看不清面目,看身段应该是个姑娘。
那些壮汉们虽被打到在地,捂着伤处,却仍叫喊不停,说两人多管闲事。
肖抑道:“这可不是闲事。若我不管,这位夫人岂不由你们活活打死!”光天化日下睹见暴行,必须出手制止。
戴幂篱的姑娘亦道:“就是,朗朗乾坤你们就杀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壮汉们却叫囔起来,纷纷指着妇人喊道:“她该打!”
“打死活该!”
壮汉们一摸棍子,妇人就吓得往戴幂篱姑娘身后躲。
壮汉们亦对着戴幂篱的姑娘叫嚣:“你这姑娘不守妇道,跑出来舞刀弄剑,成什么体统!”
“淫.娃.荡.妇!”
“也该打死!”
幂篱姑娘声中带笑:“那你们来打我呀?”
打不过,壮汉们灰溜溜扭头,继续诋毁她,同时向肖抑解释,说被打的妇人,是族中一亡故男子的妻子,丈夫才去世一年,她不仅不殉节,竟还重觅起佳缘,与亡夫的同辈弟弟勾搭上了。
被捉个正着,族人审讯,男女各执一词。男子道寡妇三番五次勾引,实在难以把持,才做出羞人的事情。寡妇却道她与男子是相爱的,而今男子怎可舍她自保?
族人认定寡妇撒谎,男子所说属实,便将寡妇拖来村口,当众施刑。
带头的壮汉向肖抑道:“你评评理,主持主持公道,这两个荡.妇该不该受教训?”眨眼功夫,把幂篱女子也算进去了。
肖抑双手负在背后,缓缓发问:“他俩何荡之有?”
壮汉们眉头皆皱,七嘴八舌说开去,“有辱门风”,“家门之耻”,“不守贞节”……说什么的都有,甚至有两壮汉说,但凡喜欢乱跑出门的女人,就是荡.妇。
肖抑嘴角勾勾,笑了一笑:“男人能出门,女人缘何就不能出门?同在太阳底下化不了。这位姑娘……”肖抑指了指戴幂篱的女子,“路见不平,她肯拔刀出手,无论男儿女儿,都是仗义的英雄!”才不是什么荡.妇。
“而这位夫人……”肖抑指了指寡妇,“她丈夫既然已经死了,那就有资格再觅伴侣,男女喜爱,若水相流,合则汇,不合则分。夫人愿意守节,愿意改嫁,都是她的意愿,旁人没有资格干预。”
“可她不守妇道!”
肖抑旋即道:“她相公都死了,还要守什么?!”用一座哭坟,拴住女子的下半生?
肖抑说完,转身打算走向两位女子,壮汉们已经缓过神来,明白眼前武功卓绝的男子,竟是站在女子那边,脑子有问题。却仍有壮汉不甘心,喊道:“她不守她相公死不瞑目!”
肖抑闻言回转身,眸色清朗,神色镇定,道:“我若是她相公,见她为我耗去青春,葬送将来,泉下才难瞑目。”
“这么说,你还盼着你娘子改嫁咯?”有壮汉嘲笑。
肖抑垂眸,想了想,道:“我若死在她前头,自然是希望她能忘掉我,以后过得开开心心。若我俩都百岁,她中途喜欢上别人,我想我暂时做不到放手任她去,但以后,也许我会想通。”
壮汉们听了这番话,又乱叫起来:“呆子!”
“傻子!”
“离经叛道!”
骂什么的都有,肖抑置之不理,径直走向两位女子。他先向幂篱女子抱拳,交待说自己有急事在身,不能久留,将寡妇性命安全托于幂篱女子。
女子闻言,也对着肖抑抱拳:“壮士放心,我以性命担保,会护她周全。”
肖抑颔首,微微屈身,地上的寡妇本能往后一躲。肖抑瞧着寡妇,面色无波,口中道:“夫人下次再觅伴偶,定要擦亮眼睛,莫找那些披皮禽兽。长往前看,也莫要再与弃你之人纠缠。”
说完,肖抑大步离去,翻身策马,远离村庄。
他行得不远,就听见身后急促追赶的马蹄声。肖抑警觉回头,见是幂篱女子带着寡妇,策马赶来。
肖抑将马速放慢,等了她们一会。
二女追上肖抑,齐头并进后,幂篱女子一边喘气,一边笑道:“终于追上你了!”
肖抑道:“不要跟着我,我要去办急事。”说完打马加快速度。
幂篱女子旋即道:“我们跟你一起去。”
肖抑回绝道:“你们去不得。”他不想过多解释,只淡淡瞟了寡妇一眼。
幂篱女子旋即会意,他要去的地方,自己护着寡妇去不了。女子脸露悻色,顿了一顿,她重新追赶肖抑,清脆的声音在空中飘扬:“壮士——萍水相逢,还不知道壮士名姓!”想要知道。
肖抑策马未做减速,回道:“既是萍水,何须知道姓名!”
幂篱女子闻言,莞尔一笑,伸出右手虎口握于嘴边,喊道:“我叫阿施——”
肖抑未做回应。
阿施想了想:“驾——”第三回追赶肖抑。
马速极快,她的声音因此震颤:“壮士,今日七夕,你的急事,是否是要去会情姑娘?”
肖抑脱口而出:“今日七夕?”知道今天是七月七日,却未往七夕上想。
不过是去救冯安安路途中寻常一天。
他活二十几年,就没过过七夕。
肖抑心有所念,心有所忧,心有所痛,不禁吟道:“恐是仙家好别离,故教迢递作佳期……”这一吟音意绵绵,情幽幽,声沉且叹,引得阿施禁不住呆了,一双目光凝在肖抑身上,马速渐慢也不察觉。
等她再回过神,肖抑早已远去,人马皆不见踪影。
……
是夜。
肖抑歇脚时,又记了手札:
七月初七,晴。
旁人提醒,才记起今夜七夕。
时至今日,才真正明白阿鸾如何重要。山高水阔皆愿为她涉足,再审从前困扰,不由庸人发笑。
……
七月十五这天,肖抑终于抵达无名山。
又是七月十五。
上山的路,他走得熟稔。
约莫才走十分之一的路程,就被拦住去路。皆是虿翁新招的弟子,各持刀剑画戟,封锁去路。
肖抑假装是途径过客,说是自家娘子走丢在山里,急着去找。
守徒阻拦:“任你是娘子老.子,今儿皆上不得山。”不肯放行。
肖抑假意不知:“如何上不得山?!”一副着急寻人的样子。
守徒道:“今日山上有要事,非我同门,皆不允上山,不然休怪我刀剑无眼!”
正解释着,旁边另一名守徒笑道:“师弟,跟这敝灰废话什么!杀了他不就清净了!”话音刚落,一戟向肖抑刺来,直击要害。
肖抑本来不想打的,但此时此刻,必须出手自保,便还击了一下。这一还击不要紧,众守徒瞧出肖抑会武功,皆拥过来,要取肖抑性命。
肖抑一一回击,要杀他的,他就回杀之,对他下手没有那么毒辣的,他就也手下留情,只要不挡去路,不会过多纠缠。但其中一些守徒想要上山报信,这种肖抑是不会放过的,一个跟头跃在守徒前面,将他们打晕。
清理完这一帮守卫,肖抑索性运气轻功上山,又走了八分之一,果然又一批守徒。
十五庆典,层层守卫。
这回,肖抑索性不装路人了,任守卫询问,默然上前,直接开打。
……
难免一战,肖抑干脆一层一层,打上山去。
*
七月十五。
七月半是无名山庆典中最重要的一日。
这一日是鬼节,万鬼回归,与五毒同庆。
民间有传说,恶鬼在人间作恶,会被抓鬼天师钟馗捉住收服。五毒要帮助恶鬼反钳钟馗,所以七月十五这天,会举行庆典最重要的一环——钉钟馗。
洞中搭着方台,台上供着各类形状令人反胃的虫子、蚯蚓,和一些碎鸟肉。这些都是蝎子爱吃的。
方台上方,挂着锦布绘成的钟馗画像,铁面虬鬓,眼若圆领,穿着黑袍红裤。支了杆高高挂起,风一鼓起来,这钟馗仿若迎风渐长,愈显得栩栩如生。
会场是冯安安统领布置的,钉钟馗的仪式也由她起头主持。
只见她眼一闭,再睁眼,秋水双眸转作恶鬼凶凶,囔道:“貌丑陋,叫你再撞死!”不住喊着“去去去”,怀抱一根八尺长,方圆两尺的长钉,反身跃起钉向钟馗。
虿翁在一旁软藤椅上躺着,旁边两名女徒摇着孔雀扇。虿翁脸上一直挂着笑,对大徒弟这些天的表现很是满意。
忽然,钟馗活了。
我回来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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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3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