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通过调岗考核。
她瘫坐在前台椅子上。
意料之内吗?因为她是个——她用力地敲打脑袋,想要把那个顺势而来的念头打出去。
因为她是个笨蛋、是个蠢货......是个疯子、是个变态!她锤着自己的脑袋。
今天考核她的男领导......好想好想好想好想杀了牠啊啊啊!
她要揪着牠斑秃的头发,把牠的整片头皮剥下,她要扯出牠的胫骨,在牠的眼眶里磨尖了再用它撬开牠的颅骨,切下牠的手指蘸取牠的脑浆修改工图......
她是个笨孩子......她什么都做不好......只有在想象自己杀人的画面时,大脑才会变得如此清晰!
她知道男领导的家在哪,牠跟老婆分居了,只有一个人住着,房子装修得特别好,隔音效果一绝,还有个超大的浴缸——这些都是男领导在之前的一次骚扰中告诉她的。
她可以直接敲门,男领导一定会给她开门的,然后她就用裤兜里的裁纸刀割开牠的喉咙,把牠拖到浴室,用浴巾绑住牠的脚踝,搭在挂浴帘的钢管上,这样往下拉,就能把男领导倒吊起来,牠的血可以直接顺着下水道流走——放血非常重要,不然她切块的时候会搞得一团糟......
刚结束加班的常获路过前台,恰巧看到她满面狰狞,又是锤头又是扯自己头发的样子。
“薇薇?”常获走到她身边,“你还好吗?怎么不回家?”
她不讲话,常获就蹲到她面前,“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试着说说看,大家一起想办法。别这样对自己嘛。”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啊......她看向常获,眼眶发红。
她告诉了常获,她没通过调岗考核的事。
“你在不相干的岗位上做了三年,这回考核不理想也很正常,别太苛责自己。”
干嘛要对我说这些......干嘛要......让我舍不得。
常获的安慰对她毫无作用,但她真的好喜欢常获,于是她说:“谢谢,我感觉好多了。”
常获的脸圆圆的,像月亮,月亮在对着她笑。
她舍不得。在她即将被灵魂深处的黑暗吞没时,总会有像常获这样的人出现在她面前,让她眷恋,她知道自己一旦将想象实施,就会完全脱离正常的人类社会,再也见不到月亮了。
所以,她不能去敲门,也不能将什么东西拆块儿再塞进冰箱里,今晚,她会哭泣,明早,她会准时来公司,明天中午,常获约她一起吃饭。
于是她又哭又笑,痛苦会离她而去的,她无比期待着明天。
可属于薇薇的这个夜晚没能过去,她和她约定好的明天没有到来。
她走在回家的路上,路灯昏黄,隔好几米才有一个,绿化做得好,树影把灯光挡去大半,教人看不清脚下的路,但没关系,这条路她走了三年,每一个砖缝的位置她都记得,不会被绊倒的。
偏偏要在这一晚!牠偏偏要在这个晚上出现!
薇薇停下了脚步,定定地看着面前的黑影。
黑影主动开了口,语气轻松明快:“嗨,薇薇!好久不见!”
百分之八十的概率是熟人干的——这项数据出现在她脑中。
“好久不见啊,”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李总。”
黑影的声音她不会认错的,因为牠就是那唯一的一个,愿意在工作之外的时间回答她专业问题的甲方男领导,尽管都是爹味说教。
“我发现你把我拉黑了,是点错了吗?还是发生什么事了?你哭了?你们公司有人欺负你?”黑影扔出一连串的问题,步履坚定地朝她走来。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居然还花了点时间,抬头往上看,黄色的路灯圆圆的,躲在树叶里,真像月亮。
怎么就非得是今晚不可呢?在她刚下完不跳进深渊的决定之后,这个男人赶来,一脚把她踹了下去。
这“一脚”,她是真真实实地挨了,在她说出自己找牠聊天只是为了问专业问题,没想做牠女朋友之后。
牠把被踢倒在地的她往路边绿化带里拖,牠还说:“你知道我为你准备了多久吗?这条路上所有监控都是坏的!你......”
“真的?”她半倒在地上,一只手臂被死死拽着,双眼却亮到吓人,她居然抬头去看那个男人,用因激动而颤抖的音调询问牠。
下一秒,她反手握住男人的手臂,借力起身,她将牠拉过来或牠把她拽过去都不重要,她只需要离牠近一些。
一点点光从她自由的那只手中闪起,如同流星般划过男人颈间,光亮消失了,被漆黑的液体包裹住。
她总觉得自己是个笨孩子,许多事都做不好,但她从不放弃,而是不停地做下去,第二遍,第三遍......
其实第二遍的时候,男人就已经跪到她面前,嘴里发出下水道堵塞时那种“咯咯”的声音。她的衣服湿了,不知是汗还是别的什么。
第四遍、第五遍、第六遍......她手中握着的,毕竟只是个裁纸刀,在碰到颈椎横突时,就被崩断了。
一股骚臭味传来,不是来自躺在她脚边的那个家伙。
她转头看向打一开始就躲在灌木丛里的人。
她的下班时间是不固定的,社畜嘛,谁知道今天加班到几点,但李氏男却能准确地堵到她。
灌木丛里,那位考核她并判她没通过、害她这会儿才回家的男领导,抖得像个筛子一样。
是牠告诉了李氏男她今天会很晚才离开公司,牠知道李氏男要做什么,所以牠偷偷跟来了。窥淫?捡尸?
她不是很在乎那种细节问题。
刀已经坏了,可男领导又不知道,这个?货只因为一具男尸就吓得直不起腿,正连哭带尿地往大路方向爬。
她裤兜里还有一把钥匙。她快速将刀扔下,掏出钥匙夹在手指缝中,同时脚下不停,飞一般跑向男领导,一把抓住牠为了遮掩斑秃而留长的头发,在牠被迫仰起脑袋时,将钥匙刺入牠的眼眶。
“啊啊啊啊——”尖叫声响彻云霄。
......
事后,谢律师要她拿出认错的态度,她认真思考,总结经验教训道——
“第一击应该确保牠不能发声的。”
谢律师将眼神从资料中挪开,抬头看了她一眼,好像是在瞪她似的。
“开庭的时候,你要说你当时害怕极了,天又黑,你根本不知道自己下手这么重,听闻王某因颅内感染在医院去世的消息时,你非常心痛,并深觉后悔,希望能向其家属真诚地致歉。记住了吗?”
她点点头,像个上课的小学生似的危襟正坐,“记住了。”
另一轮月亮向她奔来,让她觉得这个世界还是值得眷恋的。
“不要再杀人了,薇薇。”谢姨对她说,“你的人生会有新的开始,你还有大好未来。”
“好的。”她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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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妮斯行走在死神上山,身后跟着乌泱泱的人群,身前树木与半人多高的草顺从地为她让出道路。
今天的死神山因她们的到来而像祭礼一般人头攒动,却没有漫天飞舞的鲜花和热闹的奏乐,人们紧张兮兮地攥紧手中的武器,紧紧盯着前方的黑色女人,恨不得眼睛都不眨,生怕一不留神那个人形就消失,留她们在死神的巨口中。
丹妮斯站住,其她人纷纷随着她停步,双手握着武器,心提到了嗓子眼。
“神”高声发号施令:“死神山太大了,咱们分开行动。你们至少三人一组,见到男人不要有丝毫犹豫,直接杀掉。无论如何要以保全自身为主,若天黑前还没找到,立刻返程。若发现我消失了,不要寻找!”
死神山里并不止有潜藏的“厉鬼”,还有豺狼虎豹、虫蛇毒物,科瑞斯特尔人此前从未深入探索过这里,必须多加小心。
至于丹妮斯,她一个人行动就好。
就算决定要重新开始杀人,她也还是不愿当着别人的面这样做。
丹妮斯并不清楚开思米特的年龄,但就模样来看,她比丹妮斯大上不少。方才问过当地人,这个时间点是龙焰421年,“丹妮斯”六岁,身体里还是威威的灵魂,开思米特估计已有了作恶的能力。
荒山寂静,野兽们似是惧怕丹妮斯般,躲得无影无踪,唯剩她一人在茂密的植物中间穿梭。
它们长得太茂盛了,丹妮斯想,几百年过去,整个科瑞斯特尔地区土质都有所改善,愈发丰饶,包括流放之地。
灾祸将要到来,对于不同的地区,灾祸的表现形式亦不相同,在其它地方,灾祸是摧毁,而在流放之地,灾祸是丰饶。
是的,丰饶。流放之地卑劣地背叛了科瑞斯特尔,贫瘠的土地生出作物,足以养活那些被当成垃圾丢掉的男人,这才是最大的灾祸,远比发生在歌德兰德的海啸和虫潮更可怕。
大自然暴虐的一面将女人的文明化为废墟,女人也可以在废墟中重建她们的文明,而真正能将一切拖向万劫不复的——
是让原本该死的男人活下来。
丹妮斯发现了一块豆田。
低矮的豆秧整齐地分布在空地上,绿油油发亮,用小木枝和细麻绳绑了,避免倒伏。
丹妮斯蹲下细看,干这活的人很仔细,整片豆秧被规制得很好,当中连一根杂草都没有。
科瑞斯特尔的男人不会接受任何形式的教育,丹妮斯也不认为凭男人的智商能自己琢磨出农业知识来。所以,很明显,这是女人种的。
丹妮斯踏过即将收获的豆秧。
以丹妮斯为中心,从豆秧开始,大片植物迅速发黑、干枯、死亡,热情欢迎丹妮斯的绿色骫屈地退开,让黑色接管这块地方。
她的魔法能让植物茂盛,也能让植物枯死,有权赋予生命之人,也有权夺走生命。
丹妮斯继续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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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黑豆,这是黍......放下!”辛纳①厉声喝道,一巴掌把男孩手里的黑豆种子拍下。
小四绞着手,垂着头,眼睛却贼溜溜地往上瞥,观察辛纳的表情。
“真是个蠢货!你就不能集中注意力哪怕十分钟吗?”辛纳气得扶额,小二小三小四②,一个比一个难教导。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小四又溜号了,往窗外看去。
辛纳已是气得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总被牠们的愚蠢气到,可气完后,她便又开始怜惜牠们。
没办法,她是牠们的妈妈,就应该关怀牠们、照顾牠们。可怜的小东西,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懂不会,若是出生在科瑞斯特尔,就会被人像垃圾一样扔掉。
幸好,牠们是她的男儿。
辛纳总会幻想,假若她的第一个男儿没死,一定会很聪明,就像她一样。只要给她的大男儿一个活下来的机会......
可惜,当年她追上并打败助产士后,大男儿只剩一颗脑袋还没被狼啃完。
她永远忘不了那张脸——那是独属于婴儿的脸,皱巴巴的,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看看这个世界、看看创造牠的人,小小的、满是鲜血的五官怎么开怎么像她。
那是她的孩子!她十月怀胎生下的亲骨肉!
她捧着那颗脑袋,几乎疯狂。
或许她那时真的疯了,总之等她再清醒过来时,已经跑到了流放之地深处。
辛纳一个人,没有食物,没有净水,连魔力都很稀薄,只剩手里那颗小小的脑袋。她只得片刻不停地行走,寻找水源,不知走了多久。
她很饿,刚生产完又打了一架,浑身哪都难受,心里被悲伤和绝望灌满,很快便没了力气。
于是,她吃掉了它。
男婴脸上的肉特别柔软,其次是下巴,额头和后脑也很不错。辛纳狼吞虎咽地吃下了它,让她男儿的一部分重新回到她的身体里。
可惜那颗头实在太小了,辛纳没吃饱,终还是力竭倒地。
【“神就要来啃噬我了......我不是能让她满意的人。”】辛纳当时这样想着。
可漆黑的神明并没有出现,出现的只是一个普通女人。
没人知道那女人和辛纳是“第几个”,百年光阴,“她们”就算存活率极低,也积攒出了相当的数量。
那个女人将辛纳带回她们的“村庄”,其实就是堆树枝搭的简易棚子。
但她们开辟了田地,有粮食吃,还慷慨地分给辛纳,让她得以活命。
——辛纳暂停回忆。真是的,每次被几个男儿气到,辛纳都会止不住地回忆第一个男儿——要是牠能活下来就好了!
小二、小三和小四都是用“棚子”那边的配子生的。那些女人会捡男婴回来养,没被科瑞斯特尔文化束缚过的男孩毫无廉耻之心,长到十来岁就会想方设法地跟养大牠的女人产交,实际上,牠们除了产交什么都不想。有的女人怜爱牠们,有的女人想要自己亲生的孩子,便会同意牠们的请求,于是“棚子”的女人开始在艰苦的环境下生产。
有人因此死掉,也有人活了下来,和自己亲生的孩子一起——比如辛纳。
辛纳总共生了六胎,都是男儿——这可能就是她的命。前三胎活了,后三胎都没活过第二天,三个死胎都被她吃掉,收回到身体里。对于男儿来说,哪里都没妈妈的身体里安全,或许这就是那些男人总想跟养大牠们的女人产交的原因吧。
辛纳有了亲生男儿,便决意不再跟“棚子”里的女人一道。她本就不喜欢替别人养活男儿,也不甘心将自己的男儿交给别的女人养——这可是她的男儿!她的!凭什么“棚子”里的所有女人都可以当牠们的母亲?
辛纳越待越烦、跟其她女人的冲突越多,终于带着三个男儿离开,另开了一块地,自立门户。
几年过去,除了男儿们一个赛一个的蠢之外,一切都很好。她的农田收成不错,偶尔还能猎到肉吃,小二和小三长大了,多少也能帮上点忙,母男几人的日子意料之外地平稳起来。
可辛纳始终怀着遗憾,她有了男儿,可牠们都不够好,真令她失望!她想要自己幻想中的那个,聪明的、厉害的、可以超过女孩的男儿,似乎这样就能证明当年她为了男儿抛下不错的生活不是在犯蠢,连生七胎男儿也不是她被诅咒了,男儿是有价值的!她做的这些都是有意义的!
但她的女宫不允许她继续生下去,她便退了一步——孙男也是一样的,反正都带着她的血脉。
可男儿真就是狗屁都不会,孩子也不会生,她哪来的孙男?
辛纳苦思冥想,作为一个“聪明人”,她很快便想出了好主意。
反正,只要是带着她的血脉就可以了呗。
①辛纳(Sinner),罪人。
②作者懒得给马上要死的弔子起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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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命运啊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