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过去的是个半大少年,墨发用着根破破烂烂的红绸系在身后,毛躁的像是张未织成的蛛网。
他半跪下去,小心翼翼的捧起只药丸递到妇人嘴边,仿佛那颗小小的丸子是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娘亲,你快吃,吃了药就好了。”
周围的一切似真似假,谢遥生仿佛位看客般身临其境地参与着。
这少年的声音听着有些让人耳熟,谢遥生收起让尘剑走到一旁,这下算是看清了他的脸。
——那俨然就是他的弟子郁离,并且看着要小上许多。
郁离将药丸喂进妇人嘴里,又起身跑到门口的水窖旁,用个破了半扇的木碗接了一大碗水。
那水端了一路也撒了一路,等到递喂给床上的妇人时,碗底就只剩下了可怜的一点点。
郁离皱巴着脸,一副将要哭出来的模样:“这可怎么办……”
木碗破着,也没什么更好的法子。于是他一遍遍的来回跑着。妇人就着一口口的水将药咽了下去,脸色这才好看一些。
她心疼地看着眼前的孩子,一双如枯骨般的手抚上他脸侧。郁离小小的脸上满是青紫,距离眼窝不远的地方还划了条不深不浅的口子。
他挤出笑,仿佛那些都不算什么伤痛一般,反过来安慰起妇人来:“娘亲,我不痛的。”
妇人低低笑出声来,笑着笑着却又带了哭腔。泪水顺着脸侧滑落:“阿无,我的阿无啊……”
她忽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干咳,那副架势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样。她抽回手,转头咳出一大口血来。
郁离忙扑上去顺她的背,可这样做却终究是徒劳而已。等妇人咳出第三口血时,她才缓缓停了下来,仰躺在床上喘着粗气。
那副样子,任谁看了都要评一句“命不久矣”。
郁离的眼泪瞬间便砸了下来,他抱住妇人的胳膊,像是乳兽般紧紧贴着她,嗓子里发出绝望的嘶吼声:“骗我,他骗我!”
这药根本就不是什么神药,根本救不回他娘亲的命!
妇人抬手摸他的头,语气里满是不舍与眷恋:“阿无……不要哭,阿娘不管去到哪里,都会一直陪着你的。”
她的手颤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一串小铃铛。
这铃铛的花样极繁琐,以极精细的手法刻着百鸟龙凤。铃铛甩动间不听声响,隐有沉吟。
谢遥生看见这铃铛时,心下竟然隐隐觉得有些熟悉。
那妇人将这串铃铛塞进郁离的手心,交代遗言似的轻声道:“阿无,拿好它。它会带你找到,你在这世间唯一的容身之所。”
郁离摇着头,满是悲愤:“不,阿娘,我要和你一起走……”
妇人看着他,像是要将她在这世上最在乎的人永远刻进灵魂中一般:“阿无……你要,听话……”
话未落,妇人的手便顺着郁离脸侧沉了下去,在破败的木床上发出“咚”一声轻响。
郁离像是终于被这声音惊醒一般,他呆呆地看着,大张着嘴,用尽全力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小小的少年蜷缩成一团,颤抖着身子,不愿接受这事实。
不知是不是莲心毒又有些发作起来,谢遥生忽然觉得心口闷闷的。他走到少年身边蹲下,伸出手想安慰他。可就在他手搭上去的瞬间,郁离却像是雾气般散开,与周围的景物融成一团。周边景象再次轮转,原本的破屋变成了条泥泞的小巷,通往着数间不知名的店铺。
雾气凝在他身前,变成了先前小小的少年郁离。
郁离抱着个木盒子,迎着细雨埋头向前跑着。没多会儿就停在一间足有两层铺面高的药铺前。
他上去敲着药铺紧闭着的门,好一会儿才有个身形矮小,肥胖不堪的男子打开了房门。
他半口金牙在雾气下影影绰绰,一双吊梢眼在看到门口的郁离时,浅浅翻了个白眼。
“这不是螺娘家的小乞儿吗?怎么,在我这里拿一两银子赊的药不够用了,又来耍你那套撒泼的功夫?”
郁离恶狠狠地盯着他,像是只刚离了族群的小狼:“你卖给我的药,根本没用!”
药铺掌柜看了眼他怀里的木盒子,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嗤笑道:“不过是贱命一条,死了活了又有什么分别?只是可惜螺娘那张好脸……”
他话未说完,便被人狠狠撞倒在地上,腿上传来被撕扯的痛感,他不自主地发出一阵像是杀猪般凄厉的惨叫。
那是郁离发了狠,张嘴狠狠咬上他的腿侧,到最后竟硬生生撕扯下一块腿肉来。
他呸地一声吐出嘴里的脏肉,嗓音发沉:“谁允许你侮辱我娘的。”
掌柜的看着他,像是看到了恶鬼一般,手撑着地连连后退,再没了刚才的嚣张劲儿:“救……救命啊!杀人啦!”
周围不知发生何事的众人纷纷打开窗户或走到门边,探头看到这一幕后,又纷纷缩了回去。
药铺掌柜看着一步步向他逼近的郁离,腿上的疼痛与心里的害怕让他站不起身,只能卧在地上涕泗横流:“你娘得的是治不好的病,这只能怪她命不好,不干我事啊!”
见少年没有停下的打算,他颤巍巍从胸前掏出大把银钱:“这些,这些都给你,别杀我……”
话落,一道寒光闪过,匕首以极快的速度顺着他额边落下,死死钉在了地上。匕首震颤着发出阵阵嗡鸣声,这不争气的胖子见此,竟是直接晕了过去。
郁离只是沉默,他从地上一大堆白花花的银子中,找到了粒沾着丝血迹的银钱。
不多不少正好一两。
他依旧沉默起身,将那枚银钱塞进袖口。
少年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雨幕中,谢遥生站在原地,这次他没有追上去,只是看着眼前的雨幕渐渐变成晴空。
郁离站在一座刚立好的坟茔旁,屈膝深深磕了三个头。他背起包袱,将那枚小铃铛藏在了最深的衣摆里。
他离开的时候,晴空万里,少年的影子被初升的阳光拉得很长很长。
【虽然是一路看过来的,可是再看到这一幕,还是莫名的想哭。】
【作者你先别走,我去趟厨房有话想和你说。】
【呜呜呜世界上最好的娘亲,为什么要用亲人的离去来堆砌主角的悲惨,我心碎了……】
【过去和未来都这么灰暗,我要是男主我也会黑化的。】
沉默了一路的字条在这时井喷般蜂拥而出,又随着郁离渐渐远去的背影消散。
雾气这时候自那座坟茔升腾起,渐渐扭曲成一张人脸的模样。
它声音凄厉又刺耳,似男似女,似人似妖:“痛苦吗?绝望吗……”
说着,这张脸化为道黑雾缓缓将谢遥生缠绕进去,不一会儿又像是被烫到一般四散开来,发出声刺耳的尖啸。
它分出一部分雾气在旁边捏出郁离的模样,和谢遥生比对过后,颇有些气急败坏道:“你不是他,你是谁?”
谢遥生召出让尘,踏至半空:“你就是为祸桐丘的魇魔吧。”
黑雾沸腾起来,挤出一串不算连续的笑声:“你还不算太傻,桐丘的一切都是我做的。我让他们陷入梦魇,让他们自相残杀……你想知道为何吗?”
谢遥生躲开它伸过来的触手,挥剑将其斩断:“废话真多。”
话落,一道剑气裹挟着地上若实质的落叶向着黑雾劈去。黑雾尖叫着被劈成两半,重重倒飞出去。
它喘着粗气,在原地扭曲片刻,阴狠道:“让尘……不愧是大名鼎鼎的遥生仙君,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说着,它的身躯慢慢和周围的景物融为一体。谢遥生见状飞身上前,可还是晚了一步,魇魔就这样在他眼前遁逃。
另一边,郁离刚从变故中缓过神来,眼前松散的的雾气便慢慢凝结。近处是高山连绵,远处的天空猩红,挂着轮血月。一滴透着凉气的液体从空中滴落,正好洒落在他脸颊上。郁离伸手一抹,一股血腥气弥散开来。
他这时才看清楚,天空的猩红其实是被漫天血雨所染红。
在那轮血月下,一道月白色的身影持剑。身前是万千獠牙显露的各色魔物,身后是被他所庇护着的三界难民。见他挡在诸多魔物前,众人忽然沸腾起来。有人激动地站起身,却一时不支再度跌坐在地上。他们指着天,好像那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仙君……那是遥生仙君!”
“仙君来救我们了,太好了……”
“我若是能活下来,一定为您塑金身、开庙观,求您先救我!”
一位衣着明显与旁人不同的富商膝行而出,他越过众人,来到队首疯狂叩头:“我真的不想死,求您先救我出去!我还有八十岁老母,还有对刚刚出生的儿女……”
人群因他这一举动沸腾起来,人们群情激愤。
“这里谁人不想活?就你的命金贵吗?”
“仙君你不能走,你走了我们可怎么办啊!”
“抓住他,莫要让他再胡言乱语!”
富商被人群淹没。最深的恐惧下带来的是更深的压迫,天上、地下,皆是一片混乱。
郁离站在原地,血雨还在不停的落下,他仰头看,口中喃喃:“师尊……”
他握紧手中的剑,脚下的血水随着他的跑动飞溅而起——他不能让任何人阻碍他。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本章掉落大量回忆杀[猫头]
ps:话说真的没有宝贝在看嘛?凉凉的很安心[奶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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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