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尤面对宁纾微时,经常自耗,无比自卑。
可面对别人时,又发泄发疯!他很少从自己身上找问题,都是从别人身上找原因,将所有过错归咎于他们。
譬如现在,他觉得他和师姐之间的误会,都是被这群人害的!他真想抽死他们!
还有——
他们凭什么背刺她?凭什么?!
这本该是他独有的特权,是他和师姐独一无二的联系!
可他们效仿他,跟风做出相似的事情,导致他不再特别,害得他泯然众人。这样的他,还能被师姐记住吗?
这群贱人!真该死啊!
月尤手下用力,将他们抽得血肉模糊,奄奄一息。
他抽累了,将鞭子甩掉,坐在台阶上休息。命人将快死的他们拖下去,好好养伤,养得差不多时再继续折磨。
所有人都退下,宫殿恢复一片寂静。他向来不喜欢别人打扰,只喜欢独自在无声的黑暗中消化情绪。
他蜷缩着倒在冰冷的地砖上,感受刺骨的寒意蔓延全身。心里五味杂陈,无数情绪在翻涌激荡……
恼怒愤恨的同时,又有一丝欢喜。
原来师姐打算回去找他,师姐是在乎他的呀,原来他在师姐那里并不是无足轻重。真好,真的很好,他感觉无比甜蜜。
满心甜蜜从唇角溢出,他一边笑,又一边哭……眼泪大颗大颗,砸向地面。
他不是那种擅长后悔的人。
做任何事,做就是做了,无论对错。如果背刺师姐能让她记住自己,不管重来多少次,他还是会做!他就是这么极端,一条道走到黑,绝不回头。
可是,可是心底为何这般酸涩,这般难受……他好想师姐,好想见到小师姐,他有很多话想对她说。
“说话,发什么呆?”
少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的剑抵在他脖颈处,冷冰冰的,贴着肌肤。
不带任何温情的话语和凛冽的剑意,将他从回忆拽到现实。
他恍然回神,凝眸,看着眼前人。
发现她与记忆中那个人完全重合,所有的情绪终于有了倾泻对象,他的心狂跳。
他好想…好想和小师姐贴贴啊……就算剑在那里也无所谓,就算被割断脖子也无所谓。他就想像只猫一样,蹭一蹭师姐,让师姐摸摸他。
他这样想着,也这样做的。歪头,靠向宁纾微拿剑的手,试图用脸颊蹭她手背。
眼见他要血溅当场,宁纾微把剑往旁边移了些,避开他的靠近。
这个“师妹”就是奇怪,从前是,现在也是,她还没动手杀他,他就非要往她剑上撞,行为举止莫名其妙。
他是该死,但不该现在死,她还有很多事情没有问清楚呢。
“我爹娘身上的蛊是不是你下的?”
“小师姐猜的对。”他毫不犹豫地承认,“但……也不完全对。”
“果然是你下的。”
“师姐,我这样做完全是出于好心。”
“好心?真是好笑。”
先给她爹娘下蛊,又将所有能解的母蛊收集起来。不就是逼她见他,让她有求于他,借机威胁她?这样的人,能有好心?
“师姐,这蛊虽然能让人昏迷不醒,但也能护人性命。它既然叫起死回生蛊,自是有此奇效。当初师姐坠崖失踪,师父与师娘寻你未果,腹背受敌。他们重伤我无法医治,只好用巫蛊之术吊住他们一息。只要蛊虫不解,他们便不死不伤。”
见宁纾微眉头稍稍拧起,又疑又不信的模样,他连忙追补道:“小师姐若是不信,可以去问药王谷新上任的谷主。我知晓师姐与她相熟,她的话总该信了吧。”
“师姐,我知道你在乎你爹娘,所以我断不会做出伤害他们的事情。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补救,师姐,从前都是我对不起你,我知道错了,我想补救……”
他眼角湿红,字字恳切,看上去也有几分真情实感。只有月尤自己心里清楚,这些话,三分真七分假。
给师父师娘下蛊,护住他们性命不假,但更主要的目的是找到师姐。这世上,师姐真正挂心的,唯有她爹娘,所以他利用此事,得见于她。
他终究还是卑劣的。他是阴沟里的一条蛆虫,仰望着爱慕着高高在上的小师姐
小师姐是太阳,光华夺目,熠熠生辉。
她的光芒会照耀一切,也会洒落到蛆虫身上。但是,太阳终究是太阳,不会看他一眼,更不会低头怜爱蛆虫。
于是蛆虫用一些下作的手段,窥视着太阳,吸引着太阳……
“好,你说你下蛊是为救我爹娘。现在我回来了,也找到天山雪莲医治他们旧伤,只需要把他们身上的蛊毒解掉,即可恢复如常。 ”她伸出手,“把母蛊拿过来。”
“师姐,我这次做的好不好?”他像一个等待夸奖的小孩,有些紧张又有些急切地问着对方。
宁纾微懒得回答这些废话,摊开掌,怼到他面前,“收集那些母蛊,不是为我准备的吗?拿过来。”
既然是想帮她,既然出于好心,那她此时需要母蛊,他就该双手奉上。
“是的,那些都是给你准备的,你想要,我都会给你。但是在此之前,我能问小师姐一个问题吗?”
“问。”
“解完蛊,师姐会如何?还愿意理我吗?”
“关你什么事?”
她的回答,冷漠又无情,没有丝毫犹豫。
她在解完蛊利用完他,没一剑杀了他,已是仁慈至极。他居然还要管她以后会如何?关他什么事?
“……你解完蛊,肯定不会理我,也不会见我了对不对?你会带着自己在意的人,跑得远远的,让我找也找不到,对不对?”他低着头,喃喃自语。
“我只说你可以问问题,没说我必须要回答问题,我的事你少管。”
解完蛊她当然不会理他,也不会跑。她又没做错什么,又不害怕什么,为什么要跑?
“好狠心的小师姐啊……还是跟从前一模一样。”凉薄傲慢得很。
他苦恼于她这种性情,也着迷于她这种性情。他觉得自己好下贱,她对他都这样了,他还是五迷三道。
“想让我把母蛊给师姐也可以,师姐摸一摸我。”
“什么?”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师姐,摸一摸我。”他看着她,重复道。
只要摸一摸他,轻轻地温柔地摸一摸他,他就愿意将所有母蛊奉上。
不仅如此,只要她主动对他好一点,他可以连身家性命皆奉献给她,自己匍匐于她脚下,做最乖巧的那一条狗。
只是小师姐好冷淡,他都这样卑微了,她还是迟疑着,不肯碰他。
宁纾微蹙着眉,不知他在耍什么花招。月尤脑回路不太正常,做出的事说出的话不是常人能理解的。
不过……若是仅仅摸一下他,就能得到母蛊,她似乎并没有什么损失。
她稍稍抬起左手,靠近他的脸颊,月尤闭起眼睛,兴奋得浑身颤抖,准备接受她的抚摸。
可门外忽然传来动静,打断这一行为。
期待好久的爱抚没有落到脸上,月尤睁开眼,发现宁纾微被外面声响吸引而去,顿时又急又气。
他唤手下,“来人!外面是什么动静?!速速解决掉!若过去半柱香还有这动静,你们的脑袋也不必再留!”
手下连滚带爬进来禀报,“教主大人,是药王谷的人簇拥着一位白衣公子,要找宁纾微宁姑娘。劝他们离开也不听,属下不知要不要动手?”
“动手!当然动手!打扰我的人都该死!”
“是。”手下领命待去。
宁纾微却说:“不准动手,放他们进来。”
“小师姐……”
“放他们进来。”她又重复一遍。
见小师姐隐隐有生气的迹象,他连忙服软,只道:“行行行,让他们进来。”
“是。”那位手下才真正领命而去。
“小师姐不用管他们的,我们继续我们的事就行。”
宁纾微看他一眼,没再继续抬手。
方才听下面的人禀报,她就知晓来人是小白。小白向来乖巧懂事,也知她今日来五毒教是为讨要母蛊,断不会贸然打扰,此番非要见她,必是有重要事情。
不消片刻,有脚步声响起,小白跌跌撞撞进入殿内。
他看到宁纾微,有些欢喜,加快脚步向她跑来。可看到离她极近的少年时,又有些迟疑。
不过终究欢喜战胜迟疑,他快步走到她身边,打手语告诉她:微微你爹娘醒了,快回去看看。
“真的?!”宁纾微欣喜若狂。
小白点头,很肯定地点头。
月尤的目光在他二人间逡巡,感到无比疑惑。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为何小师姐这样高兴?
他刚才看到那个白衣男进来的时候,很是震惊,他以为那是王眇。小师姐与王眇之间龃龉,他又不是不清楚,他们怎么可能关系缓和?
待仔细观察,才发现那人不是王眇。他不如王眇精致,仅算得上白净清秀,而且还是个哑巴。
不过师姐那般讨厌王眇,怎么会和长相酷似王眇的人和平相处?当真稀奇。
“师姐,他和你说什么?”
宁纾微不理他,准备和小白回药王谷。
他见她要走,赶紧拽住她衣袖,慌忙问道:“师姐准备去哪儿?你不要母蛊了吗?你不准备救你爹娘了吗?”
“你磨磨蹭蹭不肯将母蛊给我,也不知在盘算什么阴谋?就算我摸了你,按照你的要求做所有事,你也不见得会信守承诺。既然如此,我不必再求你,自会另想办法救我爹娘。”
“不是的,师姐…只要你肯摸一摸我,我绝对会给你的……”月尤死死攥紧她衣袖,都快急哭了,“你怎么会突然改变主意?是不是这个白衣男对你说什么了?”
他狠狠剜小白一眼,“这个贱人长得和王眇那么像,便知不是什么好东西!小师姐,不能信他!”
“我不信他,难道信你?”宁纾微冷笑一声,“你在我这可没有什么信誉度,我至今都忘不掉你当初背刺我那一刀!”
“我……”月尤瞬时哑口,攥她袖子的手用力到骨节泛白,轻微颤抖,“小师姐,从前种种,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我当时只以为你丢下我,只以为你狠心,怒气上头,才做出那样的事。后来才知道,你当初是想来救我的,是师父师叔他们下令,不让你过来。”
“我知道你心里有我,我知道你在乎我。对不起师姐,都是我的错。怎么可以背刺于你?是我昏了头,是我犯了错,你怎么打我骂我都可以,我绝不会有怨言。”
他哭着手忙脚乱抓起旁边鞭子往她手里塞,“师姐你打我吧,你抽我吧,把我抽成个残废都行,只要你能解气……”
见她不接鞭子,他又想抓着她的剑,往自己身上捅。宁纾微后退几步,没让他碰到。
“师姐,你要怎么样,才肯消消气?”
宁纾微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他,觉得他非常神经质,非常有病,“我永远不会消气,也永远不会原谅你。”
“对不起,师姐…对不起……”
“我不打你,不骂你,也不要你的母蛊,你毫无损失,应该高兴才是,为何要做出这副模样?简直莫名其妙!”
“不要,不要……师姐你还是要我的母蛊吧,只要你需要,我都会给你。”
因为师姐一旦不要他的母蛊,就证明他在她这里毫无价值,对她毫无价值的人,会被彻底无视遗忘的。他害怕如此,他无法忍受。
“小师姐,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但不要再无视我,我受不住的,我会发疯,我会死掉的……”
“我现在要母蛊,给我。”
“好,都给你,都给你!”他对门口喊道,“来人,把起死回生蛊的母蛊呈上来!现在!立刻!马上!”
手下听到命令,连忙不迭地将东西呈上。
“师姐,母蛊都在这里,你想用多少就用多少!师姐,你一定要用它们,用它们也算怜爱我了……”
刚才通过小师姐所说的话,他大致判断出,白衣男已找到解除起死回生蛊的方法。
天呐!为什么每次都会这样?!一旦他和师姐有什么独一无二的联系,就会有人出来横插一脚!当真可恶!该死!
他不能让这个贱人抢先!师姐若是利用贱人帮自己爹娘解蛊,那他在师姐那里,就变得毫无用途,反之,贱人的价值就会上升!他无法忍受!他绝对不能忍受!
宁纾微抓取一把母蛊,交给小白。
既然得到自己想要的,她不想与他过多纠缠。只是自己的袖子被他牢牢攥紧,抽都抽不出来,着实有些无奈又气恼。
“你之前说,我心里有你,我在乎你,所以想着回去救你。”
“我告诉你,你想错了。我只是言而有信,对自己承诺负责,我根本一点儿也不在乎你!少在这里自作多情!”
月尤被她冰冷的话刺激得愣住了,“师姐你说什么?”
趁他一失神的空当,她将他推摔在地,夺回自己衣袖。
然后抓着小白的手,扬长而去。
“小白快走!他是疯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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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