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适迷迷糊糊间醒来一次,感觉伤口附近火辣辣的痛,好像有人在给她施针,看衣着似乎是救了她的少年,只是神色有些凝重。
她顺着少年的目光看了过去,只见布在她伤口周围的几根银针又粗又长,像是江湖门派的某种杀人暗器。暗红乌黑的血一点点流出,染深了针的颜色,薛适忍不住瑟缩了下,却被人轻轻压住了手腕。
“很快就好了。”
银针朝着各处位置一一落下后,眼前忽地遮过一只手,挡住了她的视线。
“别看,怪吓人的。”
隔着稀疏的指缝,薛适得以窥见少年几分容颜。
没了面具遮掩,显露出他原本清俊明朗的模样,一双眼轮廓温柔,但流转之间却带了几分张扬的邪气,亦狂亦温文。即便只狭于指缝细微的视线,不甚清晰,却也能叫人深迷。
薛适看见他的目光投向自己,微皱着眉问她:“疼得睡不着?”
她刚想开口,眼前忽地一暗,似有暖流熨帖过眼皮,一瞬间,光影尽熄。眼前遮着的手已彻底落下。
“这样眼睛会舒服,能睡得快些。”
“睡吧。”他轻声道。
薛适眨了几下眼,就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薛适发现她已躺在皇后的蓬莱殿内。
“终于醒了,可有觉得好些?”明皇后忙遣人去将凉了的汤药重新热过,“又是发烧,又是中毒,阿适,你吓死我了。”
“娘娘别担心,我已经没事了。你看,我这不很快就醒过来了嘛。”
“你都睡了好几天了,一直反反复复地烧,到今日才醒。”明皇后给她掖好被子,“袁敏达也是胡来,这次居然直接绑了五公主,害得你也被牵连,还伤得这么重。”
“那……五公主怎么样了?皇上这次是怎么罚的袁将军?”
“五公主还好,就是受了些惊吓。皇上这次罚了袁敏达禁足,还扣了他半年俸禄。”明皇后语重心长地道,“下次再遇到这种事,可不能以身试险了,你武功本就不好,还逞能。”
“知道啦娘娘。”薛适拉着明皇后的手柔声道。
看来宫里的传言和江岑许事先设计的一般无二。而袁敏达为了掩盖盒子的事,也只能选择吃下这个哑巴亏。
薛适又躺了几天后,便回到了翰林院,刚一进门,就听到同僚们的道喜声。
“恭喜薛待诏,官至四品!”
薛适茫然不解:“嗯?”
“是五公主特意向皇上请的旨,说你为了救她身受重伤,理应奖赏。”
“这都是次要的,要我说,薛待诏果然不同凡人啊,五公主那狗看了都摇头的字,竟真被薛待诏教的如龙舞跃。”
“为什么这么说?”薛适听得越来越懵,“难道……皇上已经去崇文馆查验过了?”
“哦,你前几日养病不知道。倒不是查验,是五公主一回来就给皇上写了封道歉信。”有人回忆着,“我记得内容应该是‘都怪儿臣平日声色犬马,才会伤了袁将军那颗不堪一击的心,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还请父皇多多劝诫袁将军悬崖勒马,回头是岸,不要再对儿臣执迷不悟,纠缠不休。袁将军伤心事小,害父皇跟着担心却是儿臣之过’。”
说完,在场的人都想起了当时的场景,忍不住笑了起来。
“虽然这几个成语用得实在不合适,但那字却是写得极好,皇上难得也被五公主逗笑了,所以应了五公主的请求,赏了薛待诏四品服色,而且这次不仅罚了袁将军禁足,还扣了他半年俸禄。”
薛适只是听也能想象出江岑许挑着眼尾,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骄傲模样,不由也弯唇笑了笑。这人摆明了就是在皇上跟前故意气袁敏达的。
薛适再次回到宣微殿时,江岑许又变回了平日倨傲的模样,仿佛山林间那个看着亲切不少的人只是一场遥远的梦。
见薛适过来,江岑许轻飘飘地上下扫了她一眼:“薛待诏以后可以不用来了。”
薛适微微诧异:“游目院的事……殿下不怀疑我了?”
“哪来这么多问题。还是,”江岑许的目光缓缓在薛适身上游移,悠悠道,“薛待诏没做够本宫的面首,舍不得走?”
“哈……”薛适尬笑了几声,忙不动声色地后退着步子,“承蒙殿下这段时间关照,臣先告退了!”
“等一下。”薛适刚一转身,袖子便被身后的人拽住了。
“薛待诏似乎忘了什么。”江岑许扯着她的衣袖,薛适只得连连倒着步子,又退回了原地。
“不是说想要人骨玩偶么?”江岑许含笑的气息轻轻擦过她的耳畔,“本宫一向言而有信,绝不食言。”
其实也可以言而无信,绝对食言的……
“真的……要做吗?”
薛适蔫蔫回头,却见江岑许的手上已托着个做好了的小玩偶,通体素白,别致可爱。
那玩偶不过半个巴掌大,但却异常精巧,细节之处栩栩俱到。头上束着简单的发髻,额间一圈发带缠绕,手上还握了把小剑竖直向下刺去,但特别的地方在于剑柄处磨成的样式却是毛笔的笔尖。
薛适顿时被吸引了目光,不由凑近了些:“这是……我?”
原来五公主如此心灵手巧!薛适一时间忽略了这是用人骨磨成的,惊奇地围着玩偶左看几下右看几下。
只是……
为什么要把她的表情刻得这么草率呐,点点眼,圈圈嘴,看着傻乎乎的。
“怎么,不满意?”江岑许将玩偶和没来得及还的仙鹤面具一同塞到薛适怀里,故作无奈地叹了声,“拂年还真是没用啊。”
“这是……拂年的骨头?”薛适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灵动可爱的“自己”顿时变得阴恻恻的,看着都狰狞了不少。
“本宫只是想纪念一下薛待诏第一次杀人。”江岑许顽劣地笑了声,语气十分理所应当,“物尽其用,拂年也算死得不错。”
“……”拂年真的不会被气活吗?
但,江岑许的手艺是真的很好。
薛适接过玩偶在江岑许眼前挥了挥,弯唇由衷地道:“多谢殿下,我很喜欢。”
江岑许傲慢地点了点头,一副理应如此的模样:“算你有眼光。不过……”
薛适一听这转折,顿时心跳一滞,这段时间以来那种战战兢兢的感觉,再次开始支配着她。
“本宫刚刚说的是以后不用来了,可不包括今天。”
江岑许顺手将那晚薛适掉在房门口的毛笔插回她的发间,临了还用力戳了下薛适束起的有些圆滚滚的发髻,语气不善地道:“薛待诏,做人要有始有终。”
“啊……”
这确实是她的错,刚刚太过高兴,一时忘了还有今日这最后一天。
薛适再次戴上仙鹤面具,跟着江岑许坐回了平日练习书法的桌案前。
“殿下有什么想学的吗?”
“难道不应该是薛待诏有什么要教的么?”
“如今殿下的字已经得到了皇上的赞赏,不如……”薛适盯着桌上的毛笔,忽然有了主意,“臣教殿下转笔吧!”
说着,她随手拿起了一支就在指间转着:“殿下不开心的时候,觉得无聊的时候,在想事情的时候,都可以转来试试,时来运转嘛,一切就都会变好了。”
“薛待诏还挺迷信。”江岑许虽嘴上不屑,但手上却也拿了支笔尝试转着。
只不过她刚转两下,笔就“啪嗒”一声掉在了桌上,几次下来,都是一样的结果。
薛适本以为江岑许会一气之下不学了,但她却依然不急不躁,颇有耐心地一遍遍转着,认真的像是在煎制一壶春茶。
“殿下,你不能太用力。”薛适蹲下身,伏在一旁纠正道。她轻轻掰开江岑许的食指和中指,重新将笔塞入其间,“稍微轻一点,不要在意笔的重量。然后……”她捏着笔端,慢慢晃动着笔身,“想象笔在指间是这样转动的,把它当成是手指的一部分,多练几次就好啦。”
江岑许难得没说什么刻薄的话,面具之下她垂眸敛目,只是专注地盯着指间翻旋起落的毛笔,有时见指间的笔很久没掉,嘴角还会勾起浅浅的笑来,带着小小的得意。
薛适在一旁看着,忽然心情有点复杂。以后不用再来宣微殿似乎没有想象的那么开心,可能江岑许好得算是她的“亲传弟子”,总归和崇文馆其他人不一样。
……
薛适走后不久,萧乘风也来了宣微殿。
“你前几日不是要白桦木吗,怕你不够用,我又找来了些,想着今日给你送来。不过,你怎么突然想要白桦木了?”
“做玩偶。”江岑许言简意赅。
“你在……戏弄我?”萧乘风有些不敢相信,“这么珍贵的白桦木,你居然用来做玩偶?你平日不都是随便捡几根柴木涂色的吗?就算是用来模拟兵法,也太奢侈了吧!”
面对萧乘风的崩溃,江岑许却是不为所动,只淡然地笑了笑。
“毕竟答应了别人,得诚心些。”
萧乘风:好、好啊,拿我当你们play的一环。
*到现在,其实很多细节,比如平康坊的居住人群、久别重逢的拥抱、银针……都是多多少少和前两章有所照应的(往后还会有一些)。我是真得很爱写一些前后照应!所以即便作为新人,最后还是头铁得选择了倒叙这版开头(可能读者饱饱们不喜欢,但我自己很爱T-T)
*然后突然忘记说啦,补充下这里设计的原因——
“隔着稀疏的指缝,薛适得以窥见少年几分容颜。”
其实有点类似“小孔成像”,也和一些近视的饱饱在没有佩戴眼镜前会不由自主眯着眼睛去看清东西是一样的。不知道有没有近视的饱饱,晚上摘了眼镜看手机时,试过把手遮在眼睛和屏幕之间,透过指缝去看时会特别清晰!(好奇的饱饱可以试试,但要注意夜间用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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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描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