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程线 第6章 第 6 章

晚自习放学。

弥漫着雾气的夜晚，能见度变低，原本有些晃眼的路灯，在水汽的掺糅下多了分迷蒙的色彩。

一束束投射下来的光柱之间，灰尘和雾气在相互舞蹈着，最后融为一体，继续飘荡。

单予理和林雯雯骑着自行车一前一后驶出校门，由于雾气太大，二人都骑得格外小心，速度也比平时慢了许多。

没多久便到了一个巷子口，一阵冷嗖嗖的穿堂风从巷子里吹出来，单予理冷不防打了个哆嗦。

她下意识地向里望去，路边的钨丝灯发出暗黄色的光，在幽暗的巷子里一闪一闪的，显得格外诡异。

“你们走开！走开！！”突然，一道尖锐的女声传入了单予理的耳朵里，她连忙按下了手刹。

单予理叫住林雯雯，“等一下。”

“怎么了？”林雯雯稳稳地停下自行车，转头问她。

“你听，是不是有尖叫声？”单予理皱着眉，神情复杂。

林雯雯静默了一会儿，仔细听着，却并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没有啊，予理你是不是听错了？”

话音刚落，一声惊叫再次从巷子里传了出来，紧接着又传来一句：“你们滚啊！”一道声嘶力竭的哭喊声在静谧的巷子里显得尤为清晰刺耳。

林雯雯似乎被吓到了，神色紧张地看着单予理，“予理，真的有声音，好像是从巷子里发出来的。”

就在这时，巷子里的声音更大了，女生一边哭着一边几近哀求地说：“放过我，求求你们放过我。”

“不是说了，只要你乖乖听话，我......”

男生的声音听不真切，只能隐约听到旁边似乎还有附和的声音，显然还有同伙。

“雯雯，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女生的声音很耳熟？”单予理努力回想着，莫名觉得那声音她曾经听过。

下一秒，单予理和林雯雯异口同声地喊出了一个名字：“高原！”

二人顿时瞪大了眼睛，她们突然意识到，巷子里的女孩极有可能就是她们的同班同学——高原！

“我们进去看看。”单予理说完，便立即把车停在一旁，和林雯雯悄悄溜进了巷子里。

这条小巷子并不宽阔，周边是一片等待拆迁的废旧房屋，再往里走近些，便看到巷子两边堆满了泡沫箱子，四周更是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由于刚下过雨的关系，地上满是泥泞。

里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她们还不清楚，断不可能冒然冲过去救人，不然非但帮不了高原，可能还会把自己搭进去。

单予理和林雯雯猫着腰，轻手轻脚地躲在泡沫箱子后面，然后用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发出一点声音。

借着微弱的灯光，单予理终于看清了巷子里头的样子，只见不远处有个女孩正坐在满是淤泥的地上，她蜷曲着身子，手臂环抱着弯起的膝盖，小声啜泣着，而她的身旁站着三个男生，对着她骂骂咧咧。

单予理震惊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她几乎一眼就认出，这个女生就是高原！而那三个男生身上穿着明源中学的校服，显然是明中的学生。

明中距离枥城一中不过八百米，这所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高中，在枥城的知名度不亚于一中，然而二者却是两个完全相反的存在。

一中的学子就是天之骄子，在他们考入一中的那一天，就相当于半只脚迈入了重点大学的门槛，等待他们的是光明的未来和广阔的世界。而明源中学学风不正，里面的学生一直以来都被贴上“坏学生”的标签，每年能考上好大学的学生寥寥无几。

这两所学校的学生相互看不起对方，一中的学生认为明源中学就是个麻烦聚集地，学生们不学习爱打架，是彻底的放弃了自己。而明源中学的学生却叫一中的学生为“书呆子”，认为他们都是只会死读书的木讷脑袋。

因此，两所学校之间的恩怨颇深。

高原害怕到了极致，她的身上被泥土沾染，双手不断发抖。

心中的恐惧就快溢出来了，她万万没有想到，当年那个雨夜发生的事情，如今居然再次发生了。

这个世界总是充满了恶意，她知道的，她一直都知道的。

单予理朝林雯雯做了个“出去”的手势，然后重新回到了巷子口。

林雯雯明显已经乱了阵脚，说话的声音微微颤抖，“予......予理，我们报警吧？可是......可是我没有手机，打不了电话，怎么办啊？”

单予理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环顾了一下四周，现在距离晚自习下课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同学们早已经走光了，而这个时间点，路上更是看不到一个行人。

“我有，我来报警。”单予理思索着，立即拿出手机打了110，然后迅速地交代了事情和地址。

林雯雯怔怔地站在原地，单予理这副雷厉风行的模样，着实把她看呆了。

就在此时，单予理突然看到教导主任正优哉游哉地骑着他的小电驴从不远处过来。

巷子里突然传来了扇巴掌的声音，单予理一惊，来不及了，她必须要马上救下高原。

于是她连忙叫住教导主任，把他拦了下来。

教导主任被突然窜出来的人吓了一跳，“同学，这么晚了你怎么还......”

单予理连忙示意他小点声，“纪主任，我们刚刚在巷子里发现我们班的一个女同学被明中的学生拖走并勒索，她现在很危险，您能跟我们一起去看看吗？”

教导主任闻言大惊失色，“什么？你亲眼看到的吗？在哪里？”

单予理急得脸色通红，指了指一旁的巷子里，“我亲眼看到的，就在这条巷子里。”

“快带我去。”教导主任皱着眉，一脸急切。

单予理说：“主任，我们刚刚偷偷进去看了下，巷子里有三个男生，但光线太暗，看不清他们手上是否有刀具。”

“报警了吗？”纪主任问。

单予理连忙回答：“我们刚刚已经报警了，可是最近的派出所距离这里也有十分钟路程。”

也就是说，警察没有那么快到，而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要阻止那三个男生伤害高原。

教导主任思及此，一把抄起放在电动车踏板上的棒球棍冲进了巷子。

单予理和林雯雯面面相觑，不愧是教导主任，这也太勇了。

单予理说：“雯雯你在这等警察，我跟进去看看。”

林雯雯点点头，赞赏地看了看单予理的背影。

嗯，予理她......也挺勇的。

“干嘛呢干嘛呢？你们想干嘛？小兔崽子，赶紧给我住手！”教导主任冲进巷子就是一顿吼。

三个男生突然看到一道手电筒发出的光照在自己身上，下意识地向外看去，只见一个中年男人手持棒球棍正气冲冲地往里走，而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一中校服的女生。

高原听到声音连忙抬起头，微光中她竟看到了教导主任和单予理。

刚刚被拉进巷子勒索钱财她没哭，被扇巴掌也没哭，可是此刻，高原却忍不住红了眼眶。

这一次，有人来救她了。

因为有了教导主任在一旁，单予理的胆子也大了起来，她疾步走到高原身边，看到高原红肿的脸颊心里大惊，连忙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披在高原的身上，然后轻声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高原如同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把抓住了单予理的手腕。

“没干嘛啊，开玩笑呢。”带头的男生见到来人毫不害怕，依旧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教导主任什么样的学生没见过，根本不吃这套，“开玩笑？有你们这么开玩笑的吗？欺负到我们一中学生头上来了？学生没有学生样，你们这样跟混混有什么区别？”

男孩有些好笑咧着嘴角，脸上带着几分邪气，十分不耐烦地说：“不是，你谁啊？有你什么事儿了？别以为拿着一棒球棍我就怕你。”

教导主任闻言气急了，颤着手指向他，“我告诉你们，今天你们一个都别想走！”

一个黄头发的男生扯了扯带头男生的衣服，轻声对他说：“淮韦，这人好像是一中的教导主任。”

“教导主任？他怎么会发现我们的？” 宋淮韦扔掉手中的烟头，用脚踩了踩，目光落在一旁的单予理身上，事情似乎有了答案。

“阿韦，别把事情闹大，我们走吧？”黄发男显然是怂了，他们围堵过好几次一中的学生，被一中教导主任逮住，这还是第一次。

宋淮韦骂了一句，十分不情愿地说：“走？你在开玩笑吗？我可不怕他。”

令他没想到的是，警察在这时冲了进来，他们现在是想走也走不了。

宋淮韦眼神阴翳的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单予理，他“呵”了一声，脸上是藏不住的冷意，恐怕这个教导主任就是她叫来的。

今天载倒在一个小丫头片子手上，这个仇，他记下了。

三个人很快就被带上警车，但他们依旧是嬉笑的模样，没有半分愧疚，在单予理看来，这些人简直是无可救药。

高原也被送去了医院进行检查，好在没有受什么伤，休息了两天后就回学校上课了。

学校考虑到这件事可能会给高原留下心理阴影，还专门让心理医生给她做了心理辅导。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高原就跟没事人一样，依旧冷漠得可以冻死人，唯独对单予理缓和了态度。

而这件事情很快就传遍了一中，学校为此加强了安保，每天下晚自习时，在校园周边巡逻的保安和老师明显增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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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同学们庄严肃穆地升完国旗后，教导主任迈着稳健的步伐走上了主席台。

他对着话筒“喂喂”了两声，随后一道刺耳的声音从广播里传了出来，回荡在田径场内。

排着整齐队列的同学们不约而同地捂住了耳朵，教导主任见状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同学们，想必大家也都知道了，最近发生了一件性质恶劣的外校学生欺凌我校同学的事件......”

教导主任就高原的件事情进行了简要的通报，但为了考虑到高原的感受，并没有把她的名字公布出来。

“高一9班的单予理同学和林雯雯同学请到台上来。”教导主任一脸笑意朝着高一9班队列的方向说道。

“啊？”单予理怔了怔，一脸茫然地看着台上的教导主任。

队伍后方的纪星昂见她没反应，便催促道：“愣着干嘛？叫你呢，快上去啊。”

单予理看到林雯雯已经走出队伍，站在前方等她，只好硬着头皮走上主席台。

在教导主任身旁站定后，明晃晃的阳光照在单予理的头顶，刺眼的光芒让她有些看不真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这是她第一次站在这么多人面前，台下两千多双眼睛正盯着她，这也太尴尬了。她的手臂垂在身侧，有些不自在地抓着自己的衣摆，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

教导主任的讲话还在继续，只是说话的语气更加慷慨激昂了，“我在此要重点表扬一下单予理同学，这次就是她，及时发现了欺凌行为，冷静地寻求支援并且报警，不仅保障了自己的安全，还成功地遏制了外校学生的暴力行为，阻止了事情上升为更为严重的犯罪行为。”

话筒在这时突然失去了声音，教导主任皱着眉，手忙脚乱地调试了一会儿，又接着说：“所以，同学们，我们要向单予理同学学习，要勇于向暴力行为说不，让我们一起为两位同学鼓掌。”

台下霎时间响起了整齐而又响亮的掌声，单予理脸上的温度不自觉上升，脸也红了起来，她觉得自己就好像被摆在展览馆里的蜡像，扯着勉强的笑容，被众人围观。

而在高一15班的队伍里，唐宋用手戳了戳自己身前的男孩，“斯程，我听说这事是明中的学生干的，纪主任说的人，该不会就是......”

“是宋淮韦。” 洛斯程一言断定。

能做出这种事情，又符合明源中学学生这个条件的人，除了宋淮韦，他想不出第二个。

唐宋一脸惊奇，“我就猜到是他，他不是说要收手了吗？怎么又重拾老本行了？”

洛斯程目光清冷，语气略带嘲讽，“宋淮韦的话你也信？他就是个疯子。”

“你不是警告过他吗？他也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本来还以为他有所收敛，怎么又卷土重来了。”

洛斯程说：“暂时服软罢了，收敛只是一时的，本性却怎么都改不了，他会再犯事一点都不意外。”

唐宋点点头，“说得也是。”继而话锋一转，“宋淮韦可不是吃素的，这个报警抓他的女生，以后可别被报复了。”

洛斯程没有说话，却十分认同唐宋的话，宋淮韦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了。

他抬头看了看主席台上的女生，单予理此时正微微笑着，表面看上去沉着冷静，但不断抓着衣摆绕圈的手还是出卖了她。

直到教导主任让她回到队伍中，她才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嘴角的弧度显现，就连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明亮起来。

洛斯程怔了怔，心中升起一股熟悉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