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秋天好像格外漫长又格外短暂。
几天后。
严家小区楼下。
严紊周回来时,天已黑透,提前跟严父打过招呼,隔不远,严紊周抬眼往窗边看了眼,见灯都黑着,想着严父已经睡下,心里稍安。
他这段时间加班严重,根本无心理会其他事情,架不住身边有个‘万事通’。
随着总公司那边‘变天’,茶水间的话题渐渐从为哪家爱豆疯狂打call,换到了近距离豪门吃瓜的话题上。
——“我看十有**就是小裴总了。”
——“怎么说?”
——“这很明显啊,他那个便宜哥哥可没争取上周家这棵大树。”
——“你说咱周女神啊。”
——“那可不,我后来一琢磨,这才回过味来,你说这俩人要真想在一起,之前共事那么久,不早在一起了。”
——“你意思是……”
——“诶诶诶,这可不我说的啊,我也就瞎猜,他们豪门间的事,哪是咱平头小老百姓能猜透的。”
——“你得了你,行了,赶紧回呗,我那还摞一堆事呢。”
——“诶,神仙打架,殃及凡愚啊。”
——“能有啥办法,谁叫咱们都是打工的。”
灯亮。
立在一楼角落里的人影渐渐抬头。
严紊周脚步一滞,他刚在想事,思绪有些飘,这会猛然见个人影,倒是没被吓着,只是——
隐在暗处的人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
这人好像永远都不会情绪外露。之前听小文提,被彭泽指着抬手要打时,脸上都没显出一点波澜。
“紊周,”看清来人,裴牧唇边牵起个轻微弧度,“没吓着你吧?”
严紊周能隐隐感觉到面前人心情远没有看起来得这么云淡风轻。
严紊周淡淡嗯了声,其实想问,怎么没事先打声招呼。
这种不请自来的行事风格不像是裴牧能做出来的事。
“借一步说话?”
严紊周下意识往上看了眼,想起刚才进小区时,见自家灯是灭的,他回,“好。”
俩人没走多远,看得出来,裴牧今晚过来并没有跟他还像以往那样周旋的心境。
俩人站在一楼一个背风处。
裴牧少见的抽出根烟,点燃前,又把烟盒往前递了递。
严紊周推了下。
那人没再坚持,轻微佝头,吸了口。
袅袅白雾蒸腾如涓涓细流萦绕而上,横隔在俩人间,似山水写意,勾出条曲线朦胧的泾渭。
裴牧陷在泾渭的另一端,突然很想不顾一切地涉水渡河。
“你都知道了。”
他问的不是疑问句。
想起早间在茶水间听小文她们几个聊了几天的话题,严紊周也没必要再回避,
“嗯,听说了。”
裴牧笑了下,很轻,像声喟叹,
“紊周,我之所以没第一时间告诉你,是因为我之前一直觉得这并不是一件重要的事。”
严紊周没应声。
“在我看来,一纸婚约对我们这种人而言,根本没有实际意义。”
同性婚姻还没有纳入国内现行婚姻法中,裴牧说的没有实际意义,大概指的就是这个。
“既然你已经听说了,那我不妨说得再直白点,”朦胧烟雾间,那人近前一步,深邃眉眼若隐若现,
“我跟周思妍只是协议婚约,我们既不会有婚姻之实,也从不存在什么感情基础。”
“三年,”那人突然叹了声,“就三年。”
“她能得到她想要的,而我也能凭借这三年运作得到我想要的。”
“之前跟你提的跟我一起出国工作,”烟雾散尽,俊朗眉眼深深望向严紊周,“我是认真的。”
在严紊周之前,裴牧从没在哪个男人身上悟到过‘惺惺相惜’这个词更深的含义。
除了毫不避讳初见被外表吸引外,相处之间,严紊周在工作中所展现出的个人魅力,于裴牧而言,更加合自己心意。
“三年,”裴牧强调,“最多三年,我一定会完全拿下整个裴氏。”
他说得太投入,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近前。
注意到身后人,严紊周目光凝了下,之后转而面向裴牧,
“裴总,时候不早了。”
“紊周,你知道我不想听你叫我裴总……”
严紊周没再说什么,目光凝在身后人身上。
裴牧渐渐感觉不对,转身——
周思妍臂弯间挂着件深灰西装,与俩人间隔着几米远,安静伫立。
裴牧面上没一丝变化,重新回过身,
“紊周,如果我说,”话音消散,顿了良久后艰难续上,“……我不结婚呢。”
“我们之间有没有可能?”
严紊周目光垂得很低,无声对峙一会,耳畔响起裴牧今晚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心里已经有人了,对吗?”
……
躺在床上良久,混乱的思绪间,回忆起的竟是发生在大学时代的一件‘乌龙’事件。
这事严紊周从没对任何人提过,连彭泽都不知道。
他被同性表白过。
刚开始严紊周以为那人是误会了,那会他们学校有个学姐跟他重名。
严紊周好心把情书给了学姐,几天后,学姐又偷偷塞还给他,什么也没说,只叫他自己看。
说不上看完之后是什么心情。
没隔几天,严紊周就答应了一位一直追求他的女孩。
只是后来,俩人在毕业归属问题上意见不和,最终分道扬镳。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运气不佳,外加工作后没得什么空闲时间,所以才这么一直单着,单到现在。
可裴牧的那句‘我们这种人’一下把严紊周这么多年来,刻意回避的问题,就这么明晃晃地摆在了眼前。
连同那句,‘心里有人……’
视线下移,从纯白天花板缓缓垂落到书桌,最终定格在书桌一角。
如洗月华间,下缀金穗的红木牌静静躺在那一角。
小道士终于帮他寻到时,还挺纳闷,一度以为挂错了树。
哪有人把求‘平安喜乐’的挂在求姻缘的树上呢。
望着红底木牌上那四个黑沉沉的,用庞中华体写就的祈愿,嵌在心间的一个疑问似乎终于寻到出口。
李老师二十年如一日的发心,会不会就镌刻在这四个字中。
惟愿你余生无憾,平安喜乐。
所以,他还要继续回避下去吗?
十年,二十年后,等着垂垂老矣,再跟绕膝子孙叹一声曾经吗?
……
-
从临溪乡支教回来,也意味着整个暑期结束。
这一年的金秋九月,身为大二生的成学长,完成了自己人生长河中现今为止,比较值得铭记的两件事。
一是作为当年三好生,得到了一笔国奖,又用这笔奖金完成了入校以来一直想做的事——到校外搞了个小二居,正式开始了走读生活。
二是通过杨苑跟陆慎牵线,跟其他几位合伙人谈了小半年的项目,终于等到了第一笔融资进账。
“嚯,瞧咱老幺这派头,”老三扭着胯,近乎半吊着挂在成虞肩头,充满调笑的口吻,“这咱以后得尊称声成老板了吧?”
“去去去,边待着去,哪都有你。”
老二利用体型优势从俩人空隙间硬挤着穿梭而过,终于达成目的地把三哥那个咸猪手从他们老幺的肩头挤了下去。
别看老二胖,这货可是个货真价实的技术流。
听说上高中那会,就曾以偷做实验差点炸毁半个教学楼而闻名全校。
上了大学,虽然在家里所有亲戚长辈的集体打压下最终‘屈辱’地选了经管,但这人混到大二,听说已经跟化学系那帮研究生们好得像穿一条裤子的兄弟。
“怎么样,小成虞,”老二颤着肉,不知第多少次继续卖力推销道:“你就把我签了吧,你放心,就咱这动手能力,周更那还不是手拿把攥的。”
老二正要做经典无影脚招牌动作,那边新开一局的‘好队友’已经帮他续上了台词,
“分分钟不再话下啊!”
“……”
老二吃瘪,飞起的42码卡在半空中,跟推门而进的寝室长正好看个对眼。
吓得赶紧把脚撤下。
游戏声开得挺大,夹杂着老三那句“老幺啊,你签他不如签我,就咱这技术,高低也是个一区王者,你要签了我,当月就能让你进账。”
老二一听这话,当即不乐意了,正要掐——
成虞系好围巾,拉门的动作一顿,又回身从抽屉中翻找了一下。
见他拿的是什么,在老二老三万分震惊的目光中,成虞把东西交到老大手中,
“你们之前说的圣诞夜活动,我就不参加了。”
门开。
阻隔了身后凝气半响后突然爆发出的一连串‘嗷嗷嗷’‘卧槽卧槽卧槽’声。
嘉年华至尊VIP,内部卡,会员制。
有钱买不到,只能是按年交会费,才有的‘特权’。
卡也不是成虞的,是跟他一道合作的一位老大哥给他的。
大哥年轻时也是把风流的好手,只是现在兴趣淡了,又让成虞借花献了三个佛。
……
肃津理工校门口前的过街天桥。
严紊周刚从唐知年的朋友圈退出来。
别说,他家小少年穿上西装的样子,还挺帅。
目光又在放大的照片上凝了会。
心底一声叹悄然划过。
这哪里还是留在记忆中的那个小少年,分明已经渐渐长成个能独当一面的青年人了。
是自己一直刻意把他压在再次遇见的那个夏天罢了。
手机低电量警告。
严紊周退出微信界面,在还有最后不到一分钟关机前,循着记忆,按出了11位数字,把电话拨了出去。
他不确定这通电话是否能被接通。
毕竟他从未试图去联系这个号码的机主。
只是在今年8月21号,那个十年连续不间断掐着点祝他生日快乐的号码,终于在第十二个年头,把这个时间推迟到11月11日,换为了他真正的生日。
几秒后,严紊周走到一处十字路口,红灯亮起。
两边走动的人群在斑马线前渐渐停下脚步。
手机贴在耳边,嘟声仍在继续——
忽然,不经意地一瞥,对街如织人流中,严紊周捕捉到一抹熟悉身影。
紧接着,嘟声暂停,电话被接通。
严紊周眼见对街少年,手机贴上耳边后,便朝一旁绿化带附近走去,显然是想避一下周遭吵闹的环境。
几秒后,在又一声的低电量提醒中,一直沉默的其中一方,终于开口——
“成虞——”
绿灯亮。
严紊周随人流裹挟,往对面走去。
他听到了听筒中传出很轻的一声叹息,像潜藏心底多年的秘密,即想被人发现,又怕被人发现。
重重矛盾下,少年想应的声,哽了下,再没能发出任何音节。
“成虞,”那人又轻唤一声,人已近前,
“……转身。”
两年前圣诞夜的一幕,终于再次重演。
这回换我来爱你。
OS:写到第18章成虞叫严转身时,我就一直在幻想终有一天,少年会等到他爱的人叫他转身。
所幸,经年岁月打马而过,念念不忘,终得回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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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 4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