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的错吗?
老小区一层四户,两个对门间有条不算短的过道。
此刻,成虞背靠在过道的铁栏杆上。
——“你帮了我,也害了我。”
——“但我不怪你,我怪我自己。”
张平说话声音不大,两人只对视了几秒。
看得出,他并不擅长与人面对面交谈。
唐知年一直是各种小道消息的忠实拥趸者。
只消一个大课间,少女已经把张平休学的始末打听得七七八八了。
李北遥要做题,但被她拉着,实在没办法,只能当个蔫头耷脑的听众。
她不知道的是,一向对这些消息毫无兴趣的人,也在分神听着。
——“张平确实休学了。听人说是因为他上课老是精神恍惚,不光被他们班主任发现,后续好多代课老师都在反映。”
——“不清楚,应该是学习压力太大了吧?不过他班又不是重点班,那么多人都这个强度也不可能只压他一个人啊?”
——“那倒是,他在他班学习是挺好的,不过人还是太内向了,听说班里没多少人跟他接触过。”
——“我都是听四班那个大高个说的啊。”
——“屁,你才胡咧咧,他们俩家又隔不远,能不知道吗!”
学习压力大?
是,也不是。
看来‘唐记者’打听得不是很全面。
考场上那位欺负他也不是第一次了,只不过是被人阻止的第一次。
那之后,这人跟成虞干了架,没捞到什么好处,还被学校处分,消停了好一阵儿。
谁都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但天不遂人愿,后续断断续续地,这人又骚扰过张平几次。
最严重的那次,一直尾随张平到住的小巷。
张平怕极了,生怕这人找到他家住哪,以后每天都来门口堵他。
他家里情况不是很好,他一个人跟着奶奶住。生怕奶奶受到伤害。
跟班主任反应了一次,不过那人是体育生,又不在他们班,班主任只说如果下次这人再骚扰他,就领他去找那个男生的带班主任反映一下。
后来那男生渐渐也不怎么来找张平了,可能是被班主任说了顿,也可能就是单纯觉得耍够了,但这件事在张平心中留下的阴影就跟老鼠见过猫吃同伴一样。
谁都没太当回事,只有张平始终觉得自己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加之一到第二学期,课业愈发重,自从第一次月考成绩往下掉了几名开始。
这场循环渐渐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就像掉进漩涡的人越是想挣扎上岸,越会被湍急的水流裹挟进湖底。
期中之后,连他远在外地打工的父母都知道他学习退步的事情了。
他父母没读过什么书,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地里收成不好,进城后一个在工地打零工,一个给雇主家当住家保姆。
老俩口辛苦半生,就盼着张平能好好念书,将来出人头地,好让他们不用再这么辛辛苦苦地出来做事。
就只是让他在学校里读个书而已,又不用干什么体力活,老俩口想不明白为什么这孩子还越读越往回退了呢?
都说养儿防老养儿防老,但这儿子明显白养了,不念父母苦,不知道上进。
汇总下来就是孩子不懂事。
这是他们头脑中的第一想法。
休学之前,张平上课走神,考试时见到试卷上的文字就开始全身冒汗,眼花,别说答题了,他连题目是什么都看不进去。
等老师的可惜和家长的斥责结束后,他们才看出男生原来是心理出了问题。
只是为时已晚。
以张平现在的情况,高考是无法再参加了。
他父母虽然嘴里嚷嚷着要让他出去打工,知道挣钱不容易就知道好好读书了。
但真要这样做,他们又舍不得。
最后与学校协商的折中办法就是——休学一年。
是我的错吗?
暗夜中,少年又扪心自问了一遍。
头顶感应灯突然亮起。
思绪游离的人明显怔了一下。
晚归的严紊周也没想到都这会儿了,走道里怎么还站着个人。
“成虞?”
那人很快又问:
“怎么站这?”
少年望定面前人,不想再兜圈子。
“我想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没头没脑的话,不过意识到这句话,不像是‘吃了么、干嘛去’这么简单,严紊周斟酌道:
“要不去你屋里说?”
这么晚了,面前人脸上的疲惫是显而易见的,知道他有心开导,但成虞现在最怕听见别人的开导。
“不了。”
少年笑了下。
“等我到了海宁,会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严紊周点点头,正想着要说什么。
少年人慢腾腾站直,
“我先回屋了。”
“好。”
严紊周应完,又觉得有点奇怪。
这小孩这么晚等在过道里,难道就是为了跟他说这些?
“成虞——”
开门的动作一顿,身后人叫住他。
“等我手上这几个项目结束后,大概率也要回海宁。”
少年人回身。
“如果你真考到海宁了,我们就在那边开启一段新的人生旅途。”
直到躺床上好一会儿,严紊周都还在想,彭泽那常年不靠谱的二百五,有时说得还挺对的。
他带成虞去海大转了圈,确实在这孩子心中埋下了一颗希望的种子。
等他上了大学后,会进入一段全新的生活吧,严紊周无声一叹,他想,成虞是值得开启一段新的人生的。
这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早出晚归的上班族跟同样早出晚归的高三党都没缘再碰面。
他们各自在自己的领域中奋力拼搏,都想为今后的人生搏个锦绣前程。
-
肃津偏北,一年到头,就属冬天最冷,寒风往脸上一刮,割得人生疼。
反观春夏秋的界限却不是很明显。
全年最热也就七八月中旬吧,但最热都上不了39度,实在没有必要——
“我去,彭哥,你这穿得啥?”
小文一转头,嘴里叼的果脯差点震惊的掉下来。
彭泽穿了件那种经常会出现在夏威夷海滩的大花裤衩,上身搭了个白条纹衬衫。
感觉像是马上要去冲浪。
就差拿个滑板了。
彭泽笑,“我妈刚从那边度假回来。”
“专门给我带的,我不得穿出来嘚瑟一下啊,是吧周?”
“诶?”彭泽朝办公室望了眼,正想问人呢,瞅见了,只是——
“哎呦我去,你手咋了?”
大花裤衩紧着几步凑过去。
严紊周刚拿湿纸巾把冒出的血珠擦掉。瞅他一眼,平时淡定惯的人都惊了一下,
“你这身打扮……”
“时髦吧!”
彭泽还象征性地转了个圈。
没听到那人回话,等他再转回去,他兄弟已经回了工位。
一旁小文歪着身,胳膊压在另个姑娘肩上,两人咯咯咯笑个不停。
“笑啥,赶紧把你们组的计划做出来。”
彭泽假模假样瞪了眼,又朝严紊周扑去。
自从年前小裴总那个不是一个妈的哥从国外回来后,裴牧这段时间都不在公司中,连带着周女神都回了总公司那边。
估计忙着内斗呢,彭泽喜欢听这些八卦,每每得到点‘内幕’,都想第一时间分享给他兄弟。
无奈他兄弟是真没这方面癖好,听得满耳朵疲惫。
“你有事没事?”严紊周赶苍蝇似的挥他。
彭泽一下委屈了,
“我大早上堵了快一个来点,跨越两个城区赶来见你,你就这态度?”
严紊周白眼都懒得翻,盯着面前电脑屏幕,头都不抬。
彭泽切了声,自己嘀咕,
“诶也是奇了怪了,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出门哪哪都堵,早知道我就坐地铁了。”
小文叉着腰踱步过来,
“今天街上要是不堵才奇怪吧。”
彭泽看她一眼,明显像个一脸懵的二傻子。
小文关爱地看了眼二傻子,
“大哥,今天高考哎,街上不堵车才怪。”
“……”
离了校门n多年的彭公子早忘了这世上还有高考这回事,刚想感慨几句,突然想到什么……
“我去,”这人一下窜到严紊周身前,敲他桌子,
“咱弟弟也是今天高考吧!?”
再次被人当傻子看了眼的某人,喃喃:
“你不早说,这么重要的日子,至少应该开车送他去考场啊!”
“你还是担心担心你手头那个还没谈下来的项目吧,裴总至多到月中就要开组会了。”
“……”
“今早你送去的?”
盯电脑的人难得一顿,
“……没。”
又把人催走,
“赶紧干活了。”
彭泽撇撇嘴,迈着四方步,溜溜达达回了自己工位,坐了不到一会儿,
“哎我去,周,你刚才那算见红了吧?赶紧拜拜四方神,别再给咱弟弟招来厄运了。”
前方静了几秒,毫无预兆的,一个靠枕飞了过来,砸了正在喝水的人一脸。
彭泽前襟湿了大片,这下倒真像个冲浪达人了。
-
不想给他任何压力,7号考完当天,严紊周只是在微信上叫他晚上早点休息。
连鸡汤都是严父送过去的。
老人家回来,正要把保温桶洗洗,严紊周赶紧拿过,严父也不卖关子,
“小虞说他今天发挥挺稳定的,就是有几道题出得偏,他拿不准。”
严紊周嗯了声,面上没什么表情,但严父能看出他内心隐隐的担忧,笑着拍了拍儿子肩头。
严紊周回了个笑,俩人没再多言。
其实直到第二天上午考完理综,成虞都觉得没问题。
一切都是按照他的预想发展的,尽管今年题比较偏,但如果大家都考得不咋地,分数线势必也会降降。
少年心中铆着一股劲,自认不到最后一刻不会松懈。
变故是直到下午场还有30分钟交卷时发生的。
今年的书面表达题目是“Unforgettable events(难忘的事)”。[1]
刚考完的语数综,题出的都偏难,没想到外语作文倒是给了个很常规的选题。
按说这个题目不难。
毕竟考前李北遥在背的万能句中,关于这类‘最难忘’‘最快乐’‘最悲伤’等等,最字辈的题型,他们老师总结了很多金句可以直接套用。
考场上,少年人稍加思索,简单打了个腹稿,提笔就开始往答题卡上写。
只是少年人大多十七八,过往人生太过单薄,这题又是个‘过去式’,很容易叫人不自觉勾连起曾经点滴。
——小男孩抱着成峰大腿根,夹在两腿缝隙间的稚嫩面孔慢慢往后缩,最后只留下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卧室昏黄灯光下,静静躺在床头柜,印着黑白医学影像的检查单上写着宫内早孕。
——漫天焰火下无声的约定。
还有那人不久前说的话——
“如果你真考到海宁了,我们就在那边开启一段新的人生旅途。”
落针可闻的考场内,身姿挺拔的少年,正预下笔,毫无预兆地,右手开始渐渐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答题卡就在眼前,中性笔笔头抵在纸面已经有了一段时间,周圈慢慢洇出个小黑点。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墨渍也在一点一点扩大。
不住颤抖的手再难写出任何一个单词……
他握不住笔了。
一个正在高考考场上答题的人,握不住笔了……
20多分钟后,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直到面前的试卷和答题卡被收走,成虞很轻地闭了下眼。
脑海中一直紧绷的弦倏忽一下就断了。
他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张平会落到休学的地步。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不是对周身事物的失望,而是想加速逃离的希望。
这场孤注一掷,他也没能幸免。
OS:[1]某何瞎编的,请勿当真,遁地ing
手抖这个情节来自于我身边的朋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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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 2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