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粮烙的饼子就是香软,可比粗粮好吃多了,几个孩子幸福的眯着眼,一小口一小口的细细咀嚼,仿佛吃的是山珍海味。
这模样,看的方梨栀直叹气,她琢磨着,好歹先给几个孩子改善改善生活,瞧这一个个面黄肌瘦的模样,一看就是遭了大罪的,便道: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咱们一家人总算是有了落脚之处,你们看这小木牌,上面写的就是户籍信息。”
方梨栀从怀里掏出那片小小的木椟,摩挲着背面凸凹不平的木纹,几个孩子惊喜的连饼都忘了吃,全都凑过来伸长了脖子看。
俱都不识字,也看不出什么花样儿来,但先前栓子已经和他们几个说过了,便也都晓得,嫂嫂这是真话。
最大的芝姐儿抹了一把泪,哭着道:
“赵芝谢过嫂嫂恩情,为留在这里寻哥哥,嫂嫂将家传的手艺拱手送了出去。
赵家三姐弟永远铭记在心,日后绝不负嫂嫂大恩……”
余下的两个小的也哭着道:“赵青松多谢嫂嫂”“赵青阳谢过嫂嫂”。
方梨栀的竹编手艺,三个孩子是见过的,即便是对着月光也能手指翻飞,这样出神入化的技艺,走到哪里没有一口饭吃?
如今为了留在山洪近处寻哥哥,愣是带着他们三个拖油瓶,落户在这小山村里,还当众许诺,要将家传手艺传给甘泉村的人,没有一丝犹豫!
那可是活命的秘技,说不感动,那是假的,几个孩子此刻无依无靠,衣食无着,现下有了嫂嫂庇佑,哪里能不感激万分呢?
方梨栀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编织手艺,就让几个孩子感激成这样,她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只能手忙脚乱的哄着他们:
“快别哭了,不过是几个斗笠蒲扇罢了,不值什么的,不必如此记在心上。
等咱们吃完了饼子,雨稍稍停了,嫂嫂带你们编草筐,待会儿捉兔子喝肉汤!”
一说到喝肉汤,几个孩子难免又想起那包被抢走的肉干,心中一阵懊恼,只恨自己睡觉时,为何不睁着一只眼。
但嫂嫂说编草筐捉兔子,又将几个孩子的思绪拉了回来,三个孩子将饼吃了一半,剩下的都小心翼翼的收在怀里。
随后又将那个唯一完好无损的饼子,仔仔细细包好了,留着晚上给嫂嫂吃。
方梨栀不知道这饼是给她留的,只觉着看着有些心酸,但到底没说什么,想着以后日子过起来了,孩子们总会改了这藏食物的习惯。
庄刘氏就是在这时候,端着一盘粗粮窝头过来的,上来便说,公爹与村里的青壮们已经商量好了,等雨一停,便将村尾那间破草房子周围的草木砍一砍,好留给方梨栀和几个孩子暂且栖身。
日后待方梨栀宽裕了,再买地另作打算也可,眼下便先借住在村里各家,雨季过去了,自己拾掇拾掇就可以住进去了。
方梨栀再三谢过老村长和庄刘氏,灾年粮食金贵,便是粗粮,也没有随意送人的道理。
这点方梨栀心知肚明,便在心中暗暗记下了这恩惠,想着来日偿还。
雨渐渐停了,庄刘氏领着方梨栀和几个孩子,认清了村里的道路便回去了。
方梨栀将菜刀找了出来,走到路旁,将边上被雨水打湿的茅草握拢,捉住草茎从根部割下一大把。
“要想吃肉,咱们可得费点功夫了,来帮嫂嫂割点茅草,咱们先编几个草筐。”
三个孩子毫不推辞,连忙帮着割茅草,割了一堆又一堆,生怕不够,直到方梨栀喊停,才堪堪停下手里的镰刀。
方梨栀将这些青色的茅草擦干水分,二话不说就开始动手,茅草比竹条省力柔韧,不多时,三个草筐就编好了,看的几个孩子一阵崇拜。
一口气编完三个不大不小的草筐,方梨栀拂了拂散落的发梢,结果一抬头,就见三双亮晶晶的眼睛,一齐瞧着她手里的筐子,不禁莞尔一笑,将草筐提着塞进了最大的芝姐儿手中。
芝姐儿如同被烫了一般,飞快的缩回手,连连摇头:
“嫂嫂做的不易,我怕不小心将它捏坏了……”
余下的两个小的,也用崇拜的目光看向她的手指,一脸羡慕。
“嫂嫂的手真巧,这筐子又轻便又漂亮,若是再结实些,可用来担陶罐和碗碟了,这可比木担省力多了。”
十二岁的赵青松双眼发亮,对着草筐左看右看,显然十分喜爱。
方梨栀笑了笑,指着外面的竹子,许诺道:
“等明天天晴了,嫂嫂给你编个竹筐,什么都能装上,挑着也更省力。”
最小的赵青阳听完这话,瞪大了眼睛,不相信的问:
“嫂嫂,竹子也能编担子吗?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芝姐儿看了一眼手指细白的方梨栀,不禁骄傲道:
“嫂嫂说能做,肯定就能做成,贵人们的东西,咱们平民百姓,哪里见得着?”
两个小的一听这话,连忙点点头,一脸对自家嫂嫂无比信服的模样。
大哥可说过了,嫂嫂是贵女,会读书能识字,懂得可比一般人多多了,她说竹子能编筐,那就一定能编筐!
一想到下落不明的大哥,八岁的赵青阳忍不住哭出声,“嫂嫂,大哥还会回来吗?”
呜呜咽咽的哭声,连带着另外两个小的也跟着哭了起来,可方梨栀却知道,赵青山和村里几个的负责探路的青壮,救人心切被山洪冲走了,大概率是凶多吉少了………
老村长冒着倾盆大雨等了好久,也没等回人来,山崩地裂,泥浆迸发,也不敢再耽搁,只得带着小石村的村民们先往更高处转移,远离河谷低处的山洪泥浆。
方梨栀侧过身去,掩饰住忧心,安慰道:“当然能,他救了这么多人,山神爷爷也会保佑他平安归来的。
等雨季过去了,咱们拾掇了屋子,就在此处落脚,慢慢寻你大哥可好?”
几个孩子重重点头,眼里都含着泪花,这个话题实在太过沉重,她连忙转移话题道:
“趁着雨停,芝姐儿你将余下的东西拢一拢,仔细清点一番,嫂嫂很快便会回来。”
见三个小的收拢了杂物,将东西理的清清楚楚,方梨栀看向远处更高的山涧,那里是小石村的村民们落脚的地方。
因着她走不动了,几个孩子便先在下方歇脚,太累了齐齐睡了过去,夜间便被贼人偷了家。
想到这里,方梨栀有些愧疚,连忙挽了袖子,轻手轻脚的走出草棚,去坡下寻了几把草籽,又割了捆嫩草,用包裹里尚干的衣裳,擦干雨水。
做完这些,雨已经完全停了,方梨栀觉得时候正好,便抱着草筐和草籽走出了草棚。
几个孩子想要跟着过来,方梨栀想了想,拒绝了。暴雨过后的泥土,软塌陷脚,万一哪处山脚忽然滑坡可就遭了。
叮嘱孩子们将东西看好,方梨栀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出草棚,脚下一路泥泞,时不时便能看见山土塌裂,方梨栀走的很慢,路过垮塌的山土时,还顺手折了几根细细的木枝。
走了一阵,估摸着离小石村的赵氏族人更远了,方梨栀停下脚步,找了块还算平整的地面,又摘了些大片的叶子,将草籽厚厚撒了上去。
随即用几根灯心草打了结,绑在细棍上,这便将早就编好的两个草筐,轻轻支了起来。
然后又在不远处,如法炮制,这回放上的,是擦去雨水露珠的嫩草。
做完这一切,便是漫长的等待时光,暴雨渐歇,鸟雀野兔们也要出来觅食,方梨栀唯一能做的,就是编织陷阱,守株待兔。
好在高热退后,这具身子的精神已经好了许多,她还能坚持很久,在强忍着腹中饥饿,数到一千,云霞渐渐爬上山峰的时候,终于有一只山雀落在干燥的草籽旁,试探着缓缓踱进了草筐。
方梨栀没有立刻拉下灯心草,而是更加耐心的等待起来。
暴雨过后,草籽都沾着雨水,不为鸟雀所喜,很快,这只贪食的山雀,引来了更多的同类。
一只、两只、三只、当第五只鸟雀落下时,方梨栀瞧见,最先进去的那只山雀似乎已经吃饱了,正要振翅飞走。
她当机立断,一把拽下了灯心草上绑着的木棍!
一声轻响过后,鸟雀们在草筐中发出急促的鸣叫,扑腾的翅膀险些将青草筐掀开。
幸好都是些翅膀单薄的小鸟,方梨栀飞快上前,一把按住了草筐,将几只猎物牢牢按在筐下。
做完这些,她的身子已经开始喘气,这具身体目前的状况实在糟糕,一点小幅度的运动,就眩晕不止。
但她无暇理会这些,迅速从手腕上解下早就编好的草梗,使劲儿拽了拽。
发现十分有韧性,完全可以充当草绳之后,便谨慎的将草筐掀起一丝缝隙,冒着被鸟雀啄的风险,将这些猎物,一只只掏了出来绑成一串。
看着手里扑腾翅膀的四只小麻雀,方梨栀暗道一声可惜,她扯的已经够快了,但最边上的那只山雀受到惊吓后,还是扑棱着翅膀,从尚未合拢的草筐底下,一偏翅膀钻了出去。
不过这些也算是不错了,至少今天允诺的肉食有了。
将这串绑好的鸟雀,干脆利索的系在不远处的树边,方梨栀侧耳听了听,待听不见鸟鸣声之后,又重新将筐子支了起来。
随后,她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再次蹲进树丛中,耐心等待起来。
有了这几只山雀打底,此刻的方梨栀心中很是镇定,注意力也放到了最大的那个草筐上。
那是她特意用粗韧的草根,多缕编织打的底,侧面不断加入更有韧劲儿的根茎,显得颇为结实,方梨栀对它寄予厚望。
好在这一番苦心没有白费,红彤彤的日头渐渐高升的时候,一只肥硕的野兔,警惕的嗅着青草,一步步靠近了草筐。
在吃了一口没有露水的嫩草之后,显然放下了戒心,慢慢的靠近了更中央的位置,方梨栀眼神一亮,
放轻了脚步,开始轻轻靠近,那只被吸引了所有注意力,饥肠辘辘的野兔,沉浸在青草的芬芳中毫无所觉,就是这个时候!
方梨栀屏住呼吸,左手迅速拉动系着小树枝的草根,与此同时身子飞快的扑向了绿草筐!
感受着身下野兔的奋力挣扎,方梨栀眼前直冒金星,天知道高热刚退的她,有多虚弱多乏力,可她真的捉到了一只肥硕的野兔!
方梨栀不敢迟疑,也不敢轻易松开身子的压制,她艰难的腾出一只手,快速从手腕上,抽出几缕编织好的柔韧草茎。
与此同时,另一只手也伸进草筐,快速的将草梗有规律的从野兔脚上穿过,就在野兔险些挣扎开来的时候,两手飞快一扯,一个编织活口死死地,将野兔的四只脚攒起收紧,任凭它怎样挣扎,都无济于事。
做完这一切,方梨栀松了一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毫不迟疑的收了另一个空筐,又提起先前的山雀,快速离开了。
此刻云收雨歇,万一碰见早起绕远路取水的小石村村民,这肥硕的兔子谁不垂涎?
方梨栀不想冒这个险,赶紧收拾了一下现场,飞快的往甘泉村赶去。
天晴了,树叶上的雨水被风一吹,滚落在草棚中,几个孩子也被凉意激的打了个激灵,再抬头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树梢上的雨水不断滴落,体弱多病的嫂子方氏,一手提着一串叽叽喳喳的小鸟,怀里还抱着一只拼命挣扎的野兔,眼底却带着浅浅笑意。
几个孩子目瞪口呆,这还是大哥口中,娇弱不事五谷的嫂子吗?这些山雀和野兔,真是嫂子弄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