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通判觉得自己先前的巴结似乎全白费了,他好话说了一车,朱永贤表情不变。裘智随口一句,朱永贤就喜笑颜开。
他虽不愿扫朱永贤的兴,但刚被王爷骂过,只能硬着头皮请示:“殿下,您看是不是派人保护李甲呢?”
裘智听到“李甲”二字,脸色微微一沉。
从法理上来说,无论李甲是否有罪,他既有性命之忧,官府理应保护他免遭毒手。
然后,他逼得杜十娘投江而死,自己却安然无恙,如今还凭借父亲的权势进入国子监读书,前程似锦。凶手杀了他,算是为民除害。
裘智一时陷入两难,不知如何是好。
朱永贤没裘智那么多心理负担,挥手道:“保护他做什么?他爹是布政使,家里金山银山,什么保镖请不到?用得着咱们操心吗?”
他顿了顿,继续道:“不过,这是抓到凶手的好机会。你们悄悄跟着,等差不多了再抓人。”
刘通判不明白“差不多”究竟指什么,只能含糊应下。
朱永贤转头看向裘智,扬起下巴,眉眼间透着几分得意:“我说得对不对?”
裘智内心的天平倾向于让李甲自生自灭,现在朱永贤替自己做了这个恶人,心中一松。他嘴角微扬,轻声答道:“自然,你说得极是。”
王仲先看二人互动颇有默契,心中不快,忍不住插话:“表弟,你身体不好,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朱永贤心底涌起一股酸意,立刻抬头看向王仲先,针锋相对道:“我也要送裘智回去!”
裘智本来就有点不舒服,不知俩人抽了什么疯,跟这较劲。
他强忍着难受,开始和稀泥:“你们不去上课吗?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他不敢厚此薄彼,索性谁都别送了,赶快去上学。
王仲先看裘智脸色不好,借机扶住了他,说道:“你别逞强了,我送你回去。”
朱永贤不甘示弱,也扶住裘智,王仲先想和自己挣,没都没有。
两人一左一右将裘智扶出顺天府。
裘智感觉自己好像太后老佛爷,左手一个李莲英,右手一个小德张。
到了府外,黄承奉问道:“王爷,要不要骑马?”
年初,西域回部进贡了一批宝马。朱永鸿知道弟弟喜欢舞刀弄棒,待御马监调训好这批宝马后,立即赏了朱永贤一匹。
朱永贤刚得了宝马,本来是想找裘智炫耀的,哪知他在家养病,刚才又是步行而来,一直没得着机会。现在听到黄承奉的问话,兴致大起,连声命人牵马。
朱永贤的坐骑名叫火熏,通体漆黑,四蹄健硕,是进贡的这批马里面最威风的。
裘智一见这马,便觉头晕目眩,脸上露出惧意,忍不住后退几步。
王仲先连忙挡在裘智身前,解释道:“他小时候被马咬过,害怕骑马。”
小时候被马咬是裘智编出来骗王仲先的,其实他被马咬是上辈子的事了。当年他在马场验尸时被马咬伤,手臂青紫,休了一周的病假。从此,留下了心理阴影。
现代人出行大多依赖汽车,裘智工作后虽然经济宽裕了不少,但工作忙碌,根本没时间学骑马。他从未料到自己有朝一日穿越到古代,所以并不觉得害怕马会影响日常生活。
卫朝无论文官武将都喜好骑马,入乡随俗,裘智只能克服心中的恐惧,学习骑马。虽说勉强掌握了基本骑术,但平日里骑的都是小马,而且能不骑就尽量不骑。
裘智本就身体不适,突然见到高头大马,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掩饰内心的恐惧。他吓得脸色惨白,连连后退。
朱永贤知道裘智一向情绪稳定,最起码在外人面前不会无故失态。能给对方吓成这样,显然是真被吓坏了。
见状,朱永贤赶忙让黄承奉将马牵走,自责道:“我不知道你被马咬过。其实火熏很乖,他特别听话,不会咬人的。”
裘智点点头,他心里清楚,不乖的马根本不会给朱永贤,但就是下意识地感到害怕。
几人刚才是走着过来的,裘智又不愿骑马,只能继续陪着他步行回家。
路上气氛有些沉闷,王仲先刚要说话,朱永贤抢在他前面开口:“等你病好了,我教你骑马。你放心,火熏真的特别乖。”
他看裘智不说话,微一沉思,又提议道:“你要是不喜欢火熏,我换匹更温顺的马教你。”
裘智连忙客气婉拒:“不敢劳烦王爷。”
黄承奉和白承奉忍不住在心里点头,觉得裘智总算说了句人话了,谁敢让燕王教骑马啊。
朱永贤只是学渣,人却不傻,立刻听出裘智这是在找借口推脱,哼了一声道:“你一个读书人怎么能怕骑马?过几年中了状元,总不能走着游街吧?让人笑话。”
朱永贤不想逼裘智下苦功读书,不过是找个借口亲近对方。
裘智震惊地看着朱永贤:这小子也太敢想了。自己连举人都不是呢,他就替自己考虑上中状元的事了。
他自问学习能力不差,但仅限于本专业领域。古文原本就不是他的强项,更别提科举文章这种需要迎合阅卷官喜好的考试。能否考中举人都成问题,还说什么状元。
朱永贤看裘智的神色就猜到了对方的想法,咧嘴笑道:“你放心,你是我朋友,我一定让你中了这个状元,到时骑着高头大马上街。”
裘智听他语气坚定,不由一怔,随即玩笑道:“状元太显眼了,我要做榜眼。”
朱永贤一拍胸脯,豪爽道:“没问题,榜眼就榜眼。”
几人正好步行至孔庙附近,白承奉瞥了眼门口的下马碑,有些哭笑不得:当着孔老夫子面,这么明目张胆地□□不好吧。
朱永贤不确定裘智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生怕对方反悔,立刻拍板:“等你病好了,我来教榜眼骑马。”
裘智看朱永贤一脸跃跃欲试的表情,无奈长叹一声。
王仲先全程黑着脸,见状更是忍不住撇嘴,暗地里瞪了朱永贤一眼。
朱永贤猜到了王仲先对裘智的心思,又看王仲先那酸样,不禁乐开了花,并暗暗下定决心,教裘智骑马的时候,绝对不带王仲先。
裘智看朱永贤跟那傻乐,不免奇道:“你怎么了,笑什么呢?”
“没什么,没什么。”朱永贤连忙收敛了笑容,胡乱敷衍过去。
裘智又在家休息了一天,感觉恢复得差不多了,便回到国子监上课。
朱永贤看他的脸色不像前几日那般苍白,知道他的身体已经好了,正巧明天是休沐日,心中顿时活泛起来,想拉着裘智出去玩。
朱永贤先说起案子的事,刘通判派人暗中跟随李甲,但至今未发现凶手的踪迹。然后,语气一转,旧事重提,打算教裘智骑马。
裘智以为朱永贤教自己骑马,一是他天**玩,想拉自己一起,二来他确实是热心之人,想帮自己提高骑术,但心理阴影也不是这么容易就能克服的。
他沉思片刻,找了正当理由拒绝:“我在家休息了好几天,打算明天在家温习功课。而且,我约了朋友去他家拜访。”
“哪个朋友?”朱永贤知道裘智性子冷清,除了王仲先不怎么和别人来往,不免十分好奇。
裘智顿了一下,敷衍道:“不算很好的朋友,不过大家都是国子监的同学。他请了我,不好推辞。”
其实裘智比较宅,又习惯了一个人独处,本来对于明天的赴宴有些抗拒,可和骑马比起来,他还是更愿意去张澜生家里尬聊。
朱永贤从裘智的语气里听出几分勉强,眼睛一亮,立刻提议道:“不如,我明天也一起去吧。”
裘智吓得连连摆手:“不行,你去了大家都觉得没意思。”
他敢和朱永贤开玩笑,是因为两人都来自现代。明天去张澜生家的都是卫朝土著,见到朱永贤这个王爷肯定不自在。
朱永贤听罢有些失落,叹了口气。
片刻后,他拽住裘智的袖子,见对方没有甩开,轻轻晃了几下:“那你早点回来。我来找你,咱俩一起画画。你知道,除了你我没什么朋友。”
朱永贤思前想后,自己只有画画这一个拿得出手的技能,必须要在心上人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白承奉嘴巴微张,眼中露出愕然之色:王爷,你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嘛,你的朋友不少啊。
裘智也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朱永贤,这家伙一看就是个自来熟,外加得寸进尺的性子,怎么会没朋友。
朱永贤继续卖惨:“是有几个能玩到一块儿的,但总觉得隔着一层,没什么共同话题,不能真正交心。”
朱永贤一直不知道如何准确描述自己的感受,突然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遇见你,就像一只离群的孤雁找到了亲人。”
白承奉听了这句话,心中一片震惊:王爷这是中了什么邪?怎么突然变得如此多愁善感?
裘智没想到朱永贤看着大大咧咧的,还有这么细腻的一面,看他郁郁不快的样,心生怜惜,于是道:“你下午来找我吧,估计我们中午吃完饭就散了。”
朱永贤闻言,瞬间眉开眼笑,喜滋滋道:“没问题,我一准来。”
裘智看他变脸比翻书还快,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这呆瓜耍了。
翌日,王仲先十点多到了裘智家。张澜生家住在琉璃厂,与裘智家有些距离,于是租了一辆马车,两人一同前往张府。
张澜生听下人通报,得知二人到了,急忙出来迎接。裘智是初次登门,张澜生热情地带着他在家里转了一圈,边走边说道:“本来还请了张景蕴,但他今天要在家帮忙干活,没法过来了。”
裘智和张澜生不熟,不清楚他的家境。走了一圈后,看着庭院深深,亭台楼阁、假山池塘错落有致,廊下挂着几只鸟笼,金鱼在水草间悠游,可见张家颇为殷实。
裘智拱手道:“不不知伯父是否在家?初次登门,理应拜见长辈。”
张澜生听罢,脸色微微黯然:“我父母早逝,是大哥把我拉扯大的。大哥去了铺子,没法见你了。”
裘智意识到自己失言,赶紧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张澜生与王仲先交情甚厚,听说过裘智的情况。知道裘智父母早逝,家中只剩他一人,比自家还冷清。既然对方并无恶意,他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摆摆手笑道:“无妨。”
裘智尴尬地挠了挠头,暗暗懊恼,刚才在来的路上应该问问王仲先张家的情况。
张澜生领着两人来到院中的一座亭子里,裘智的目光被亭柱上一副对联吸引。上联是“青烟浮**”,下联为“翠色夺千峰”(注1)。
对联的字迹遒劲有力,如龙蛇游走,大气磅礴,显然书写之人胸中自有丘壑。
裘智刚才已经犯过一次蠢,不好意思再开口,只捧着一杯茶啜饮。
张澜生似乎看出裘智眼中的钦佩之意,颇为自豪地一笑:“这是我大哥亲笔所写。”
裘智听出他语气中的慕儒之情,想来和兄弟关系极为亲密,不知怎的竟有些羡慕。
他又细细打量了一遍这幅对联,心中不由好奇:张家大哥的字写得如此出色,显然下过苦功,怎么没去参加科举,而是接手了家中的生意?
王仲先见他脸上露出不解之色,解释道:“张家祖上是开窑厂的,虽后来不再做这行了,但张大爷特地写了这副对联挂在家中,以示不忘本。”
张澜生眉宇间浮现一丝郁郁之色,惋惜道:“后来家里转行做了古玩生意,逐渐发了家。我大哥天资聪慧,才学胜我十倍。可惜父母早亡,他不得不辍学接管家业,否则状元之位非他莫属。”
裘智闻言,忍不住在心中腹诽:状元这么好考吗?一个两个说得跟有保送名额一样。
三人正说着话,忽然有家院前来禀报,说其余赴宴的学子已到。张澜生同两人告了个罪,匆匆出去迎接。
不过片刻,张澜生便领着三人来到亭中。裘智定睛一看,脸色微变,心中暗暗叫苦:天要亡我!
来人正是前几日围观王仲先与孙富打架的几名学子。自己在现场还怀疑过他们,当时几人看自己的眼神仿佛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特别是闻游,还因此被朱永贤怼得下不了台。今日再遇,难免尴尬。
不过事已至此,裘智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既来之,则安之。随后,他悄悄打量起几人来。
闻游与张澜生年纪相仿,约莫二十出头,容貌俊秀,衣着华丽,显然出身富贵之家。
几人中年纪最长的是林牧鹤,今年三十五岁,家境小康,举止和气且圆滑。他是个秀才,捐了个例监的身份,才得以进入国子监。
林牧鹤二十岁中了秀才,之后参加了五次乡试,次次名落孙山,本该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却满脸苦相,眼角细纹密布,颇显憔悴。此人虽不算青年才俊,但容貌还算周正,家境也颇为宽裕。
以上三人都有求见谢月朗的资本。
最后一人姓王,体态肥硕,满脸油光,透着几分市侩气。裘智心中暗想:以谢月朗的眼界,只怕对这位王同学没有兴趣。
当天围观的共有五人,张景蕴未能赴宴,但他家境贫寒,估计没钱流连花街柳巷。
眼下,五个嫌疑人已排除了两人,仅剩林牧鹤、闻游和张澜生三人,裘智觉得不虚此行。
裘智和朱永贤祝各位天使宝宝在新的一年开开心心,心想事成,四方来财,身体健康,万事顺利。
小剧场:
朱永贤满脸奸笑:骑马和骑我二选一[爱心眼]
裘智:[害怕]
白承奉:[裂开]这个是能当众说的吗
注1:普通对联,网上找到的,不知作者是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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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排除嫌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