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阳见裘智神色,总觉得自己的谎言已被看破,却还抱着侥幸心理,硬着头皮道:“二十一年前,我和夫人吵架,不小心推了她一把,她太阳穴撞在桌角,一命呜呼了。”
“你是属炮仗的不成?一点就着,动不动和人吵架。还是你是不倒翁转世?上辈子天天被人推,这辈子非要过足推人的瘾不可?”听他描述的死因明显与实际情况不符,裘智当即打断,冷笑着问道。
庄舟被裘智一番抢白,顿时语塞,讷讷无言。
裘智紧接着追问道:“你们因为什么事吵架?”
庄舟张了张嘴,支吾了半天,也没想出合适的说辞。
一旁的田渔神色紧张,犹豫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帮腔道:“夫妻之间,哪有不拌嘴的?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谁还能记得住?”
庄舟如梦初醒,连忙点头附和道:“对,不记得了,早忘了!”
李尧彪看出点意思来,饶有兴致地打量起田渔。她今年不过二十出头,庄二夫人命案发生时,她尚在襁褓之中,不可能牵涉其中,为何要如此急切地为小叔子开脱?
裘智不再纠缠这个问题,转而展开庄家兄弟二人的画像,扬起下巴问道:“这是你画的?”
庄阳喉头微动,似有迟疑,随即缓缓点头。
裘智侧头看向朱永贤,语气随意地问:“你觉得他画得怎么样?”
朱永贤撇了撇嘴,语气中带着一丝酸意:“就那样吧,勉强能看。”
裘智听出这是自家傲娇男友又上线了,不愿承认别人画的比他好。
他失笑着摇摇头,接着又展开另一幅西山风景图,目光灼灼地望向庄阳:“这幅也是你的作品?”
庄严神情凝重,缓缓点头。
裘智再度看向朱永贤:“那这一幅呢?你觉得如何?”
“太差了!”朱永贤立刻来了精神,如数家珍般点评道:“构图混乱,线条僵硬,明暗和色彩运用也不到位。细节处理更是一塌糊涂,各种元素生硬堆叠,毫无意境可言。”
裘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朱永贤越说越起劲:“我可比他强多了。绝对是色足墨饱,布局精巧,层次分明,意境深远!等过几个月下雪了,我给你画一张西山晴雪图,让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画。”
说到自己的强项,他就像开屏的孔雀,恨不得把所有本事都展示给心上人看。
李尧彪看不下去,无奈地扶额。
裘智由衷夸赞道:“你真厉害!”
朱永贤见自己的才华得到了爱人的认可,顿时笑逐颜开。
裘智转过头,看向脸色苍白的庄阳,解释道:“燕王的意思是,你的人物肖像画勉强还过得去,山水画就差得远了。”
庄阳不敢与裘智对视,侧过头低声道:“我不善山水画,为了生计不得已而为之。”
裘智轻笑,语气带着几分玩味:“是吗?”他略作停顿,戏谑道:“不如这样,我让人取来笔墨纸砚,你当着大家的面,再画一次你们兄弟二人的肖像,如何?”
庄阳本就是强弩之末,裘智的一席话仿佛抽走了他最后一丝力气,整个人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瞬间瘫软在地。
他的眼中充满了绝望,身体剧烈颤抖,仿佛寒冬腊月里浸在冰水之中,连牙关都止不住地打战。
裘智故作和善地宽慰道:“别害怕,不过是画幅画,又不是要送你去皇城司的诏狱。”
然而,他越是这样说,庄阳抖得越厉害,冷汗顺着额角滚落。
李尧彪见状,眉头微皱,心中不禁疑惑,多少人进了诏狱都没这么害怕,庄阳这还没怎么样呢,就吓成这副样子了?李尧彪微微侧头,朝身后的探子递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将纸笔拿过来。
探子立刻取来纸笔,摆在庄阳面前,同时解开了他的手镣。
李尧彪不耐烦地催促道:“别磨蹭,快画!”
庄阳的手指微微颤抖,头上满是冷汗。他抬起头,深深地看了田渔一眼,随后声音凄厉地喊道:“事情都是我做的,不要连累无辜之人!”
话音未落,他猛然发力,从地上一跃而起,直冲墙壁,企图自尽。
庄阳戴着脚铐,久跪之下双腿血流不畅,刚冲出一步,脚下便一个踉跄。
探子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狠狠将他摔倒在地。
李尧彪冷哼一声,语气森然:“想寻死觅活?未免太小看皇城司了。”
庄阳心痛如绞,声音嘶哑地哭喊道:“大人,我都认了!你让我招什么都行,只求你别连累无辜之人。”
李尧彪早就察觉到庄阳与田渔之间的不寻常,如今见他这副模样,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只是他没想到,对方竟是个情种,为了护住田渔,连命都不要了。
裘智清了清嗓子,语气平静地说道:“既然你不愿意招,不如让我来说说我的推理吧。”
田渔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她内心深处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群人里,最难对付的就是裘智。
之前,她一直在裘智面前装出一副娇羞柔弱的姿态,试图迷惑对方,哪知根本不上当。此刻见裘智神情笃定,她的心顿时沉入谷底。
田渔面如死灰,双唇紧抿,眼中透出一丝决绝。
裘智缓缓说道:“这桩案子的起因,还要从三百年前楚安公袭爵一事说起。”
此言一出,庄阳陡然变色,惊骇地看向裘智。他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真的能将所有的事串起来!
他心神剧震,失声问道:“你怎么知道当年的事?”
裘智得意一笑:“猜的。不过,看你现在的反应,就知道我猜对了。”
庄阳看裘智那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扑上去撕烂他的脸。
裘智继续分析道:“长子袭爵是朝廷制度,虽然不是铁律,但是鲜有长子一脉尚在,却让次子袭爵的情况。除非长子犯下大罪,或因某种特殊原因无法继承爵位,比如患有精神类疾病。”
“什么是精神类疾病?”李尧彪打断问道。
裘智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就是这里出了问题,容易发疯。”
李尧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如果真是裘智推测的那样,楚安公长子患有疯病,朝廷确实不会允许他袭爵。至于次子袭爵的真相,皇城司和礼部都留有记载,回去一查便知。
裘智接着说道:“有些精神疾病还会遗传。”
“遗传是什么意思?”李尧彪一头雾水,只得又出声询问。
裘智没想到这个词在古代并不常见,不由一怔。他沉思片刻,尽量用对方能理解的方式说道:“简单来说,就是某些疾病会随着血脉传给后代。”
楚衍当初追杀自己的时候,表现出了行为极端、偏执狂妄,甚至还有妄想的症状。他当时不曾细想,如今看来,楚衍很可能遗传了庄家的精神疾病,当时正好发作了。
李尧彪闻言一震,再看庄阳时,眼神已然不同,此人看着温润如玉,没想到竟然有疯病。
他忙追问道:“那楚安公也...?”
裘智摇摇头,推测道:“楚安公次子为何夫人所生,传了这么多代都很正常。长子生母是刘夫人,这个病应该是从母系继承的。”
朱永贤看着裘智神色自若、逻辑清晰,散发着专业人士的气场,不由得满心骄傲。
“那个废弃的院子,原本是关押那些发了疯的庄家子孙的吧?”裘智直视着庄阳问道。
庄阳呆呆地望着裘智,嘴唇微微翕动,最终如行尸走肉般,迟缓地点了点头。
裘智接着问道:“什么时候废弃的?”
庄阳沉默不语,紧咬着牙关,似乎不愿再多说一个字。
裘智换了个问题:“你们兄弟二人的感情很好吧?”
庄阳眼珠子微微转动了一下,依旧没有作声。
裘智自顾自地说道:“你们兄弟二人中,只有一人患有精神疾病。你俩感情深厚,不忍心把他囚禁在那座阴冷幽暗的小院之中,所以选择了把他关在自己的院子里。”
李尧彪突然察觉不对劲,庄阳目前看起来神志清醒,若说患病的是庄舟,为何庄阳院中有囚禁的痕迹,而庄舟的院子却一切正常?
裘智看庄阳脸上闪过一丝柔情,估计是想起了兄弟二人亲密无间的时光。
“小院中发现三具尸体,楚衍和另一具男尸的死因你说对了,唯独庄二夫人的死因说错了。那是因为二夫人不是你杀的,是你弟弟庄阳下的手。”裘智一字一句道:“我说得对吗,庄舟?”
堂内众人,除了田渔和庄舟,无不震惊,庄家二爷怎么突然变成了庄家大爷了?
庄舟脸色苍白,眼神阴冷,如同毒蛇一般,死死地盯着裘智。
裘智的语气缓和了几分,劝道:“事到如今,你何必再浪费大家的时间?你瞒得再好,也会露出破绽被人察觉。他们到了皇城司,迟早会说出来。你何苦自欺欺人?”
裘智不相信庄舟可以伪装得天衣无缝,没准有些仆人早就察觉到了异常,只是碍于他的淫威,不敢和外人吐露罢了。
朱永贤结结巴巴问道:“他是...是庄舟,那、那...那庄阳呢?”
“被他杀了。”裘智轻轻叹息,“那具男性骸骨就是庄阳的。庄家如今全靠卖画维生,杀了庄阳等于杀了下蛋的母鸡。所以,他串通田夫人,一直假扮庄阳,欺骗世人。”
庄舟听完裘智的话,不由苦笑。
皇城司的酷刑天下尽知,进了诏狱的人恨不得罗织罪名,只求自保。哪怕下人们没有发现自己假扮庄阳,也会把所有感知到的异样说出来。
他猛然仰头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悲凉和不甘,笑着笑着,眼泪夺眶而出。
片刻后,他收敛笑意,目光阴沉地盯着裘智,语气复杂道:“我兄弟二人一起长大,相貌本就有八分相似,我刻意模仿他的举止神态,一直无人发现,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身份的?”
兄弟二人气质迥异,庄舟洒脱不羁,庄阳温润沉静。他换上平和稳重的姿态,旁人便难以察觉,是以实在想不通,裘智究竟如何看穿的。
裘智问道:“当日我们借口探望田夫人,向你们讨要庄舟的书信。那封信,是你临时写的吧?”
庄舟一愣,随即点头道:“不错,是我现写的。”
裘智冷静道:“此前庄家大爷从未有过书信还乡,你们也没有费心伪造这封书信,但你却能在仓促之间,写出和庄家大爷一模一样的字迹。我看到信的时候,就对你起了疑心。”
李尧彪闻言,心中一惊。这个案子自己从头跟到尾,掌握的线索与裘智无异,怎么人家一眼就能看出疑点,自己还云里雾里的?
李尧彪暗暗感慨,裘智一开始就认定田渔扮猪吃老虎,猜到了庄舟假扮庄阳,满屋子的人加起来都不如他一人聪明!果然,人比人,气死人!
他不禁涌起几分好胜之心,于是问道:“他们为什么突然让庄舟回家呢?”就像裘智之前说的,庄舟假扮庄阳四年没有露出破绽,即便仆人有所察觉,也不敢多言,为何忽然要换回身份。
裘智沉吟片刻,道:“田夫人恐怕是有了身孕,庄舟不得不回来接盘。”
他这些日子前思后想,隐隐有个猜测。刚才看到庄舟不惜一死,也要保住田渔,又感觉对方不像是朱永贤这种大情圣,更加怀疑莫不是田渔有孕,庄舟为了孩子才愿意牺牲。
田渔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随即轻轻抚上小腹,脸上浮现出一抹柔和,温声道:“不错,我有了身孕,庄舟必须回来了。”
裘智原本就有些问题想和田渔确认,见她突然答话,顺势追问道:“我们第一次在庄家门外相遇,你突然扭头跑回家。你是不是以为自己的计策败露,心生慌乱,所以才会逃走?”
若不是田渔慌里慌张跑回家,他也不会对庄家起疑。
田渔看向裘智的眼神露出一丝怨恨,她猛然抬手,指向李尧彪,语气愤然道:“我当时看到他杀气腾腾,腰间佩刀,以为你们是冲我来的!我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地逃回了家。”
若在往常,她未必会如此慌乱。可巧的是,她刚谋划好李代桃僵之事,就见官兵出现在门前,便如同惊弓之鸟,落荒而逃。
事后她亦有些后悔,但事已至此,只能顺水推舟,装出一副娇怯的模样,以掩盖最初的异样反应。
裘智与朱永贤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朱永贤凑到他耳边,低声道:“这就是一孕傻三年吧。”他忽然想起裘智前几日对着自己耳朵吹气的情景,一时兴起,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裘智的耳垂。
温热触感袭来,裘智猛地一僵,脸颊瞬间染上了一层诱人的红晕。
朱永贤得意地笑出了声。
裘智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扭过头去,心中暗恼,这人竟当众调戏自己!
“咳!”李尧彪实在看不下去,重重地咳嗽一声,以示提醒。
然而,沉浸在打情骂俏之中的两人,完全没有听到。朱永贤依然像个牛皮糖一样,紧紧地黏在裘智身边,继续在他耳边低声逗弄道:“脸红什么?”
裘智害羞地低下头,不敢和朱永贤对视。
朱永贤却越发来劲,得寸进尺地说道:“喜欢吗?”
白承奉眼角不停地抽搐,忍不住拽了拽朱永贤的袖子,朝李尧彪的方向努了努嘴。
二人这才齐齐抬头,迎上李尧彪那看戏般的目光。
裘智感觉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朱永贤倒是脸皮厚得很,嘿嘿一笑,若无其事地挥手道:“继续说,继续说。”
祝各位天使宝宝们,元宵节快乐~
小剧场:
朱永贤:脸红什么?
裘智抱拳道:精神焕发。
朱永贤:怎么又黄啦?
裘智:防冷涂的蜡。
白承奉大叫道:这个是纯爱小说,不要演成《智取威虎山》啊!
朱永贤点头:明白了。然后看向裘智,问道:脸红什么?
不等裘智开口,直接把他拉到床上,坏笑道:嘿嘿,既然是纯爱小说,没必要说那么多了,直接进入正题吧。[害羞][害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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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