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长宁侯府,午后。
盛夏天气,烈日炎炎,什么也不做就汗涔涔的,更遑论是在烧火熬药。
荔枝手里拿着蒲扇,面前的药炉下柴火烧的正旺,独属于中药汤的苦味在鼻尖弥漫开来。她手拿着蒲扇不是让火更烈,而是为自己扇风增加清凉。
不远处的廊下有两个梳着丫髻的女童在小声的交谈着。
“那位都快不行了,府里连办白事的东西都预备了。荔枝姐姐的伤还没好全吧,就巴巴的熬药,还不如省些力气,好好求夫人原谅才是。”
“她只剩下这一个指望了,肯定尽心。要说她脸皮也厚,要是我早就羞死了。”
“谁说不是呢,也就是她了。这儿没指望我娘已经给我安排好了,去四小姐那里,四小姐虽然是庶出,但郭姨娘受宠,以后也是有奔头的。”
“以前是挤破了头都想来这,谁能想到不过几年光景,就唯恐留下来惹夫人厌烦。”
“谁说不是呢,这都是命啊!大公子命不好,就是再有富贵也降不住。”
……
见她们没空注意这边,荔枝以蒲扇掩盖着,一滴纯白的精露赫然从她中指出现,而后滴落在深黑色的药汤中,很快就与浓厚的药汤融为一体。
作罢了这些事,荔枝才扬声道:“真是越发的没规矩了。不如现在就让你们老子娘领了你们回去,免得误了你们的前程。”
两个小丫鬟立马站了起来,小心地拿眼觑着荔枝,低声说着再也不敢了。
“不敢就好好当差,要是让老夫人身边的菖蒲姐姐听见你们这样满口胡沁,谁也保不住你们!”
荔枝说的菖蒲是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老夫人身体不好再加上避讳不常来闲庭院,但五日里有三日都叫菖蒲来瞧傅怀远。哪怕不是因为荔枝,就是为着菖蒲小丫鬟也不敢再闲话。
药炉里药汤咕噜咕噜,药熬得差不多了,煮的久了怕影响精露药性,荔枝用布垫着药炉手柄,把药汤倒进画着福山寿海纹的白瓷碗里,又拿了一支汤匙,俱放在了乌檀木的托盘上。
小丫鬟有眼色的赶紧打帘。
荔枝端着药进了内室,远远地就看见一身白色中衣的世子,斜靠在黄花梨的床架上。一般人家床上雕刻的葡萄石榴寓意多子多福,但世子的床架上雕刻的乃是龟鹤、蝙蝠、祥云、旭日、苍松、山石、海浪,海浪和山石是福山寿海,松树长寿,蝙蝠寓意福运。俱都是象征长寿的意象。
但任谁都能看出来,这架床的主人没有那长寿之象。
长宁侯世子傅怀远是长宁侯原配夫人留下的嫡子,勋贵子弟一般都靠荫封谋的一官半职,但傅怀远年仅十六就中了举,任谁见了不赞一声芝兰玉树。但那都是三年前了,自三年前世子突发吐血之后,身体每况愈下,大夫已经断言没什么日子了。
昔日光彩俊俏的脸上如今只剩病容,又因着胃口不好,中衣下都是瘦骨,在这无人问津的院子里,他就像一颗枯萎的树木,静静的等着凋零。
见荔枝端着药进来,傅怀远艰难的扯出了笑,“这天热得很,怎么不叫下头人做这些。”
现如今院子里没剩几个人了,底下人最会偷奸耍滑,这儿没了前程哪还愿意下力。荔枝不给傅怀远说这些,说了也徒增烦恼,只说是她不放心底下的人,非得自己做了才安心。
傅怀远微笑着,“我这身子没几天日子了,何必这样辛苦。你身子也没好利落,好好歇歇才是正理。”
“就煎几副药哪里辛苦了。”
药喝不喝已经无所谓了,但看着荔枝头上的汗珠,傅怀远却说不出不喝的话,“都怪我,若不是我这么不济,也不会让你蒙受不白之冤。”
他接过药碗,并不烫手,入口是刚好适宜的温度,以往苦口的药,今日竟带着丝丝微甜,许是大夫换了药方。他没多问,可喝可不喝的药,喝下去也只是不想拂了荔枝的心意。
“世子爷哪里的话,都是荔枝不好才对,还劳您拖着病身为奴婢求情,要不是因着这遭,您这病只怕早好了。”
傅怀远把早就准备好的荷包拿出来递给荔枝,“书房博物架的暗格里有我私下攒的体己,你有空取了去,里边还有你们的身契,等我走后,带着妈妈离了侯府好好生活。”顿了顿,似是解释一样,又添了一句,“好物件我也有不少,但是不可给你们。不是我舍不得,而是怕你们拿着那些东西,再被人污蔑偷窃,反下大狱。”
短短几日的接触,荔枝就知道傅怀远是个良善之人。不但给他们钱,还还卖身契,真的是很诱人,尤其对荔枝这个穿越而来的人而言,自由真的很有吸引力。
可荔枝深知,她家的大树就是傅怀远,傅怀远若是死了,他们也不可能有好下场。
哪还能平平安安的带着银子走?
荔枝双手接过荷包,不去与傅怀远辩驳,只道:“晦气的话可不敢说,世子爷定会长命百岁的,这荷包奴婢只是先替您保管着,您随时可以问奴婢要。”
其实按照刚才的情况荔枝是应该跪下感谢主子的大恩大德的,但是荔枝不想跪,她毕竟是长在红旗下,活在春风里的好青年。
见荔枝把荷包收下,傅怀远才安心喝药。
屋子里的窗户紧闭着,连空气似乎都变得压抑,傅怀远病着,更应该见见阳光,成日里闷着更不利于养病。荔枝把屋里窗户依次打开,阳光霎时照了进来,光线里是上下浮动的微尘,“世子爷只要按时喝药,身体一定会好起来。奴婢把窗儿开着吧,夏日闷热,这屋里不通风更不利于世子爷养病。”
这天儿别的主子屋里都有冰块消暑解凉,傅怀远尚在病中,夫人一句病中不宜贪凉就轻飘飘的把该是傅怀远的分例取消了,所以傅怀远的屋子里并没有冰。
没有凉气,也就不用紧闭窗户集聚,倒不如打开通风。
荔枝又为桌上茶壶里添着茶,身影看着麻利,但到底挨了几板子,她俯身的时候,身子明显一僵,而后又若无其事的干活。
这一切都被傅怀远看在眼里,“奶娘这几日如何了?那天我看她额头都磕烂了。”
“她好着呢,就是那伤口巴扎的不吉利,要不她早就来伺候世子爷了。”
“那就好,你也早些回去歇着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病中的这些年,傅怀远在屋子里早就呆闷了,之所以这样说只是不想荔枝再带病受累了。
荔枝应了声是,端着东西出屋了。
傅怀远看着窗外,高大的树木枝丫茂密,恣意生长,蝉鸣声吱吱,多么岁月静好的画面,唯一遗憾的是他快不久于人世了。
就走了不远的路,荔枝只觉得浑身是汗,这天气真是一刻都不能在外边待。刚进家,就听见赖妈妈,也就是荔枝的娘关切的问,“我的儿,世子爷如何了?”
赖妈妈穿了一身檀褐色绸衣裳,她模样周正,因着是世子的奶娘,在下人里也算是养尊处优,所以看起来比她实际年龄小不少。赖妈妈额头上用红色的粗布缠了一圈,看起来不伦不类的。
“还是老样子,倒是您老人家,伤口还没好利索,包扎的布换来换去做什么。”今儿上午荔枝给赖妈妈换药的时候才滴了半滴精露进去,赖妈妈嫌戴白色的布不吉利,荔枝好说歹说才让她歇了心思,哪成想这刚回来,赖妈妈就把药又给换了,真是白浪费那精露,荔枝只觉得肉疼。
赖妈妈撇撇嘴,“世子爷正在关口上,戴那种颜色的布多不吉利。我是世子爷的奶妈妈,更得注意些才好。世子爷千好万好,又从小命苦,这举头三尺的神明都要多看顾看顾,只盼着世子爷渡过了这关口,以后一帆风顺才好。”
荔枝一阵无语,这不就是活生生的做奴才的还可怜起主子来了。
既然如此她娘头上的伤就“慢慢”好吧,那精露一天才凝成一滴,她好不容易才攒了一小点点。傅怀远的那身子骨,需要的精露怕只会多不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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