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帝王威严的尾音飘荡在半空中,久久不曾散去。
即便帝王已经离开,即便荣府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即便……崔琇依旧心有余悸,胆颤心惊。
因为闭门不出,对任何官吏而言都是惩罚。
辗转反侧昼夜难眠,崔琇第二日醒来都还有些精神萎靡。
“琇哥儿可是昨日吓怕了?”俞嬷嬷瞧着眼圈都有些乌黑的崔琇,柔声开口:“不害怕,你大伯可喜欢孩子了。咱们开开心心去主院拿礼物好不好?”
崔琇乖乖巧巧点点头,任由俞嬷嬷打扮着他,然后坐着驴赶往主院。
国公府主院,自是檐牙高啄,巍峨壮观,端得大气磅礴。一入主院堂屋,崔琇迎面便见赤金九龙青地大匾在阳光下迸发出灼人的光芒。
脚步一僵,崔琇紧张的捏了捏自己掌心的汗珠,才继续迈步往里走,但思绪还是控制不住偏飞起来。
要知道崔家科举世家再煊煊赫赫,他亦也是只有连中三元后因神童之名被师座引荐亲王,才有幸才在亲王府开眼见过赤金九龙为样式镶嵌匾额之上。
这龙乃皇帝之兆,连皇子龙孙以龙为图腾,都有所规定,最多用三爪。而崔家是五爪金龙。匾额上斗大“同辉堂”三个字。
下面还有一串小字:御赐荣国公崔镇。
所以……
所以只能说崔镇和武帝的感情是真的那个好。
暗暗感慨着,崔琇老老实实不敢打量屋内摆设,只顺着俞嬷嬷的指示乖乖跪地:“琇儿拜见大伯。”
被唤做大伯的崔恩侯斜靠着椅背,瞥着跪地请安的崔琇,凉凉开口:“知道战前扰乱军心是什么大罪吗?”
听得这带着厉色的指责,崔琇回想昨日大哭一事,浑身一僵,但面上还是克制住紧张之情,一脸茫然的开口:“大……大伯,您说什么呀?”
最后一声语气词,崔琇慢慢的,让自己格外的慢,让自己的音调软绵,又带着些孩童的无辜稚气。
他不是个傻的,在自己弱小可欺时,年龄和外貌也是种优势。这撒娇的计策,曾经对他肃穆古板的祖父都有用。
就在崔琇笃定时,便听得凉飕飕的一声命令:“过来。”
刹那间崔琇脑袋“嗡”得一声,有些空白。但最终还是悠悠起身,慢慢靠近崔恩侯。毕竟过来这个指令,三岁小孩听得懂。
岂料刚靠近一步,他就被人狠狠的捏了一把。
崔琇:“???”
崔恩侯瞧着唇红齿白,五官精致的未来科考小苗苗扬着无辜的脸蛋瞅着他,双手一起捏,还开口点评:“还不够肉乎乎的。”
“再养胖一点好玩。”
从未受过如此非礼的崔琇捂着自己脸颊后退几步,双眸甚至都蒙出了水雾,带着些委屈:“你……你……你非……非常坏。”
瞧着脸蛋似乎被气得红彤彤,像个红苹果的小侄子,一逗就哭,比崔千霆只会扳着棺材脸好玩多了,于是崔恩侯心满意足,只觉得自己狠狠出了一口恶气:“我就是非常非常的坏!有本事你跳起来打我啊~”
崔琇昂头看向还口吻带着挑衅的崔恩侯,有那么一瞬间他是真想跳起来打架。
泥人还有三分脾气呢!
斟酌着,他缓缓伸出手看向自己身边的俞嬷嬷,带着满满的信赖口吻:“嬷嬷抱,抱起来打~”
“我聪明的,知道跳起来——”崔琇拔高了音调,一副生气的模样:“会摔跤的!压根打不着!”
听得这声强调的话语,崔恩侯眉头一挑,眼里带着些好奇看向崔琇:“这娃真不傻了?还知道抱起来打人方便?”
俞嬷嬷弯腰安抚的拍拍崔琇后背,边含笑回话:“哥儿,我听说这小孩子嘛,本就魂不齐。就像小孩子脾胃没长好,只能吃流食。”
“养着养着也就好了。小王太医检查过了身体也健康……”边说,俞嬷嬷捂着崔琇耳朵,低声:“应该不会再傻了。”
被捂耳朵的崔琇努力好奇状,抬手想要扒开俞嬷嬷的手。
“那看来科举能下场的苗子又多了一个?”崔恩侯瞧着眼睛滴溜溜转,似带着孩童灵动的崽,带着些打趣:“可老王来信都说他连亲爹都不认识。”
“没准缘分呢。”俞嬷嬷双手捂得崔琇耳朵更紧了些,意味深长道:“岳父也是爹啊。”
小王太医现如今因过往的情谊,待崔家还不错。可若是荣府闭门十年二十年呢?
这老亲故旧情谊都无法维持了。那不如……不如琢磨琢磨先定个好婚事。
想着,俞嬷嬷眼里带着些精芒:“大夫,在流放保命过程中十分重要!”
被捂耳朵的崔琇:“???!”
俞嬷嬷真是忠仆中的忠仆,但……但他才三岁啊,用来换个大夫是不是太早了些?
与此同时,崔恩侯听得这声建议,表情凝重了些,垂首幽幽打量崔琇。
崔琇粉妆玉琢的,眉眼模样依稀还能看得出崔千霆和柳姨娘的风韵来。所以应该不会长大后变丑的。
可现在定亲万一荣府出事,连累到王神医家反而坏了情谊。
要是荣府稳稳当当的,倒算好姻缘。
权衡着,崔恩侯沉声道:“考虑这个太早了些。我崔家儿郎还是得靠自己实力吃饭的。宁可比同龄人晚几年,有个功名再相看。”
俞嬷嬷闻言一怔,但看着自家哥儿难得肃穆的模样,也未多开口说其他,恭恭敬敬喊了一声是。
“不过嬷嬷考虑的也有理。咱们还得在流放之地多扶持几个小大夫。”崔恩侯说着一拍案:“您去把所有人叫过来,咱们荣府开第二次保命大会!”
俞嬷嬷从顺如流领命而去。
崔琇看向传奇的大伯,微微松口气。
幸好大伯还是知道要靠实力吃饭。
可万万没想到刚肃穆一会儿的大伯倏忽间又笑得跟个拍花子一样,拍拍他脑袋,问的亲切至极:“知道什么叫保命吗?”
崔琇撞见崔恩侯眼底蕴含的一丝哀叹,心里一紧,努力佯装三岁小孩子:“知道。父亲说学好凫水,否则掉水里就死了。死了就是不能吃不能喝。”
闻言,崔恩侯笑意加深,再一次赞道:“不错,口齿伶俐,脑袋瓜看样子也真聪明啊!是我崔家的好苗苗!”
“第一次见面,大伯送你个礼物好不好?”到最后崔恩侯语气放软了些,循循善诱问着。
崔琇一脸希冀:“好呀!”
“来人,从库房抬六十斤黄金去琇哥儿的院子。”崔恩侯吩咐道。
崔琇死死咬着牙,紧绷住自己跳动的心脏。
他目前应该不认识钱的。
嗯。
不认识六十斤黄金。
“黄金是什么啊?”崔琇艰难的开口:“大伯,我想学凫水,因为我没有学会。俞嬷嬷说您好厉害是一家之主的,您能不能让师父陪着我多练练啊。”
崔恩侯闻言拍案而起,欢呼:“不愧是崔千霆的种,果然是会努力会上进的!”
“大伯答应你。只要你不犯法,你学什么大伯都答应你。”
崔琇看着欣喜若狂的崔恩侯,忽然间有些后怕——他难道是表现的过于好学了?
正担忧着,崔琇就听得清脆的一声“大少爷到”的汇报声,一抬眸便见一个穿着华丽的少年漫步而来。对方一张口便道:“爹,您压压脾气,小心二叔找您算账。”
话语中甚至带着些警告之色,毫无作为子嗣的恭敬。
崔琇眼眸闪闪,竭力表现出茫然:“大伯,这是大哥哥吗?”
“对,你哥崔瑚。”崔恩侯与有荣焉着:“你果然不太认人的。我和你哥,凤眼流转,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风流倜傥。你竟然不能一眼认出来是父子。难怪把老王当你爹。”
崔琇恭敬的垂首作揖:“见过瑚大哥哥。”
崔瑚垂首看看恭恭敬敬弯腰,跟个小书生似的隔房堂弟,眼里带着讶然:“爹,这……这弟弟才三岁吧?竟然规规矩矩的,看来真是参加科举的好苗子啊!”
“为父也是这么认为!”崔恩侯美得很:“看来我这个路子是对的,找家道中落的书香世家千金送给你二叔为妾,让他们好好努力生娃。”
“爹您聪明!”崔瑚赞誉一声,弯腰直接抱着崔琇,冲着人笑得灿烂:“琇哥儿真乖,以后好好习文练武啊,等你有出息了记得捞哥哥和你大伯!”
“咱们第一次见面,我也没来得及准备什么见面礼,便送你十斤黄金可好?”
崔琇:“…………”
你们哪来那么多黄金啊?
崔琇按压住心里的震撼,颇为坦诚着:“哥哥,您慢慢说,琇哥儿听不懂。好多词,第一次听,不懂。”
“真棒,还有自知之明,不瞎装满腹学识!”崔瑚闻言愈发满意:“三岁看到老,爹,要不咱们抢了琇哥儿吧?反正族谱在您手里!”
崔恩侯闻言眉眼带着挣扎:“那不行的。现在抢孩子,崔千霆不去考举人,那咱们得闭门起码十几年啊!你不闷我还闷。”
“皇上只说闭门,又没说不许您翻墙。”崔瑚含笑着:“您从小到大什么时候那么规矩过了?”
崔琇恍恍惚惚,红红火火。
我现在看得出来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亲父子了。
就在崔琇琢磨着如何打断父子俩“翻墙”如此阳奉阴违曲解圣令之事时,便见崔恩侯的神情都有些猥、琐了:“也有道理啊。柳姨娘我买下来的。这到底是谁的——”
崔琇眼圈一红,女子清白之名何其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