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现在就去!”崔千霆对上一脸无辜茫然的崔琇,眼角余光扫了眼俞嬷嬷为首的一群仆从,便干脆无比改了主意:“我亲自盯着!就不信我崔千霆的儿子没点天生血性!”
——把崔恩侯惯出来的忠仆之一,他可不太放心。
俞嬷嬷还来没来及说话,就见崔千霆风风火火拎着崔琇后颈肉,跟提溜个小鸡仔般把人拎走了,而可怜的琇哥儿连双腿乱蹬反抗一下都没有,完完全全被吓懵逼了。
父子俩对比太过悬殊,让她都忍不住大逆不道一回:“二老爷也真是越活越孤拐了。快,去请小王太医!万一琇哥儿吓得更傻了怎么办啊?”
边说吩咐人备了些消肿消暑的药物以及小孩子的玩器,她才带人急急忙忙顺着小厮的指引追赶父子俩。
待看见笔走龙蛇的练武场三个字,俞嬷嬷感觉自己腿肚子都开始打抖了。
这练武场自打荣公走后,就基本上被崔千霆占了。
二老爷冷肃又有些孤拐,自打以练武场为家后,还执拗了几分。每天练武扫地练武扫地,偶尔用扫把当个笔写个字,要不是偶尔哥儿刺激一回,逼人回房。否则崔千霆连香软的媳妇都不愿抱,跟个和尚一样。
现在突发情绪了要激一激琇哥儿…………
俞嬷嬷越想,就越心慌慌。
与此同时,崔琇看着一望无际的练武场,嘴巴惊讶的已经能塞鸭蛋了。以他亲爹身高叠加他的高度,举目望去,竟一眼望不到边。
不……不去想《九章算术》的算法,他此刻可以傻乎乎不去算算家里的练武场有多大。
“看见了没?你曾祖,你祖父两代国公,以武立身,打下这份家业。”崔千霆撞见崔琇讶然的模样。联想人守孝独居一院,连荣府都未看一眼,便难得耐心,娓娓道来:“大周开国建皇城,以“天子宅千亩,诸侯宅百亩,大夫以下里舍九亩”规制来建,我荣国公府开府就帝王敕造,百亩规制。后父亲功勋卓越,武帝破格施恩,以王府规制扩建国公府,现国公府占地五百亩。父亲最爱的练武场都有一百亩!”
听得耳畔响起骄傲满满,与有荣焉的话语,崔琇抬手默默把自己惊圆了的下巴手动合上,免得自己发出没见过世面的喟叹——“衡量单位竟然是亩,是亩哦!”
正常官宦家庭,不是以府邸几进几出为标准吗?
不……
按着利益来说,光这么大块肥肉,荣府子孙不肖的话,是个人都眼红要抢一回吧?
难怪荣国公府最后会败。
想着自己听过一耳朵的话本介绍,崔琇挣扎着蹬了瞪腿:“父亲,放我下来!”
“我跟你说父祖荣光,你耳朵听进了没?”崔千霆无视崔琇的挣扎,单手拎高了崔琇,迫使人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话语带着些不虞,一字字说得铿锵有力:“记住,父祖尚且靠自己挣出一条路,你身为崔家儿郎,也该靠自己挣条路,不坠崔家威名。”
崔琇撞见人肃穆认真的眸光,停止挣扎,紧绷着脸认真回答:“是。”
我自然也要挣条生路。
瞧着崔琇漆黑的眼眸似乎带着些阴沉狠厉,不像个三岁小孩一般天真,崔千霆眼底闪过困惑,却也没多说其他,只道:“看见了没,跑过那狗,或者打它。”
崔琇顺着崔千霆所示方向看过去。
就见仆从牵了一条半人高的大狗。这大狗膘肥体壮,黑发油亮,看起来威风凛凛,双眸炯炯有神,透着饿狠了的劲头。尤其是似察觉到有人在注视它,它还一呲牙。当即就露出了一口……一口尖锐的牙齿,以及肉眼可见的血丝,隐约预示着这约莫可能是一条直接吃生肉的狗。
“这是?”崔琇吓得脸都发白了。
俞嬷嬷也吓得一颤,赶忙上前:“二老爷,这……这可是跟随荣公上过战场的狗王后裔啊。您要训琇哥儿,还有其他小犬。哥……不,国公爷养的狮子犬便不错,可可爱爱,蹦蹦跳跳的。”
“别拿崔恩侯来压我,狮子狗也算狗?”崔千霆冷笑着回应了一句,边把崔琇放下来,俯视着人:“跑还是打,随便你。”
冷酷的命令声似乎与自己临死前那一声声漫不经心的喝骂叠加在一起了,似在嘲讽他此刻人小言轻,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可泥人都还有三分脾气!
不甘情绪旋即充斥崔琇全身,以致于他小手缓缓捏紧成拳,双眸都带着肉眼可见的决然:“我、跑!”
一字一字,崔琇说得格外咬牙切齿。
崔琇扫了眼双眸含泪,两股战战,但还硬是撅着头颅,似不认输的崔琇,眉头一挑:“还有点血性。让你先跑一炷香。”
俞嬷嬷想劝,可迎着崔千霆横扫过来的狠厉眼神,还是讪讪闭上了嘴。可一下息,她看见漫步走起来的崔琇,一愣。
怀疑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她又瞪圆了眼,看了又看——就见说跑的琇哥儿丝毫没认识到危机逼近,此刻双腿迈步的距离跟那些文人家三寸金莲的小姑娘一样,就一巴掌大的距离。且更要命的是琇哥儿同手同脚的,光看着就四肢不怎么协调。
因此这跑步的速度跟个蜗牛一样,都想在后头踹两脚了。
于是俞嬷嬷忍不住开口了:“琇哥儿,你跑起来啊。”
“俞嬷嬷,我跑了啊。”崔琇喘着气,但回答的很认真。
“可你同手同……”俞嬷嬷话还没说完,就见崔琇左脚绊右脚,摔了个狗吃屎。
俞嬷嬷:“…………”
崔千霆缓缓吁出一口气,冷喝道:“俞嬷嬷,别去扶,让他继续走!”
与此同时,因夏日有草,摔倒在地,倒不是很疼。但崔琇听得身后的冷言冷语,气得直接爬起来,继续跑。
可跑着跑着,他就发觉浑身汗淋淋的,难受要命不提,且腿好像比被打残了还难受,酸疼酸疼的,甚至他渐渐开始喘息不过来了。就在他想要停下来走两步,竭力调整自己的呼吸时,就听得身后传来破风之音。
下意识的一回眸,崔琇瞳孔一震,愣愣的看着身形矫健,恍若捕猎猛兽,带着势在必得气势,朝他雄赳赳气昂昂而来的大狗。
离得近了,他甚至能够嗅到风中的血腥味。
就好像自己临死前那一幕——
相比被父亲鞭打的疼痛,他更心痛那一晚被嫡兄丢在草丛边,听到父亲酒后的真言:“一个辱我门楣,歌姬的贱人子,竟天纵奇才?苍天如此不公啊!我这个当父亲的,难不成每次被人打趣被人嘲笑去烟花巷柳腌臜之处玩不成?”
“琇,狗屁的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不过一块石头,一块废弃的石头!”
这一句句裹挟着一个父亲怨恨甚至嫉恨的话语,随着风传入耳畔,传入他这个儿子耳中,甚至心里。
堪称一句杀人诛心也不为过。
想他以家族为荣,想他每日勤勤恳恳,卯时不到便洗漱学习,戌时三刻才敢休憩。饶是有些天赋也未曾放松一刻。因此才能从家族族学的座位一次次慢慢移动,因此才能获得族学夫子推荐年纪轻轻就下场科考。
每一次参考,他的信念便是他们三房,好久没有出息的三房能够得到祖父认可,也为自己能够得到父亲认可。
毕竟父亲啊,曾经亲手抱着他练字,牵着他的手指着科举世家六元及第的匾额诉说家族的荣光。
可结果呢?
父亲憎恨他,厌恶他,把他视作废石。
崔琇眼眸倏忽间带着抹猩红,看着逼近的大狗,捏起了拳头,带着些恨意捶打了过去。
要知道子曾经曰过:“小杖则受,大杖则走!”
猝不及防挨了一拳,大狗带着些亢奋,喉咙发出些呲呲的吼声,带着发动进攻的预兆,张开了血盆大口。而崔琇仿若未曾察觉,还捏着拳头想要对着狗头来一拳。
训狗的仆从冷汗都滴下来了,忙不迭催着口哨:“大红,回!”
但相比急促的哨声,更快一步是身形似闪电一般,旋即闪到崔琇身边的崔千霆。
崔千霆瞧着扫的拳头都快塞狗嘴里的崔琇,三两下点住气势汹汹的大狗。
然后顺手点住了崔琇。
“崔琇,你还真行啊。看看你这手,是不是不想要了?”崔千霆轻轻拍了拍狗嘴里的拳头,有点恨铁不成钢:“你选择跑,消耗体力。精疲力尽了,你倒有虎虎生威。这战术还真行。”
崔琇后怕的看着狗嘴里的手,未来要写字的手,吓得心跳都快速跳动起来。可张口想要诉说,却不知怎么的,满腹的委屈满腹的心路历程都无法诉说出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崔琇打他手。
他以后没准还要习武的手。
就像那谁一样,一下子一阵风似的,就来到了身边。
看着崔琇一双会说话的眼眸透着些崇拜,崔千霆表情变了变。
到底是他的血脉。
崔千霆不自禁回想起幼年,回想起自己崇拜的父亲。于是冷硬的心肠柔软了一分,他给出了真挚的建议:“以后多学文吧。”
边说示意仆从将狗带走,才缓缓解开了崔琇的穴位。
骤然又获得了自由,崔琇都没有理会自己大起大落的情绪,急急忙忙开口:“父亲,我想学武!”
学武比学文好,学武还可以跑啊!
还可以点穴!
要是以后再有人污蔑他,把所有人穴位都点了,先听他自证清白。
“当然,我也会学文。”
“文武双全!”最后四个字,崔琇带着些试探开口:“父亲,我想要做一个文武双全的崔家儿郎。”
崔千霆看着迸发诡异亮光的崽,环顾着偌大的练武场,笑声带着些哀伤:“行,学文习武,以后抄家了,能跑能跳会认字,总比纨绔有活路。”
崔琇:“…………抄家???”
崔千霆听得敏感捕捉关键词的三岁幼儿,无所谓着回应:“当然,你们这一代,都以抄家背景下能活着为学习目标!”
崔琇:好……好务实的武勋家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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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