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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只好嘘一声,让她轻点。
里屋果然传来迎春啜泣的声音,黛玉来不及劝慰,却见迎春自己款步走了出来,口中说道,“……原是我的不是。难怪紫娟姑娘这样说我了。”
迎春越是这样说。黛玉听着越是难受,忍不住轻声呵斥紫鹃说,“怎能说这种话呢?还越发没规矩了。”
紫娟十分尴尬。只好装作出去倒茶,想着先避开一会儿也是好的。
迎春手上捏着薄薄的丝帕,心中越是难受起来,哭泣着说。
“我如今也是没脸回去当这个主子了。刚才外面的声响我都听见了。倒也不愧是林妹妹房中的丫鬟,到底晓得护主。”
“王善宝家的那个嚣张样子,我在里屋可是听的一清二楚呀。哼,就是他的好孙女,把我那屋里弄得乌烟瘴气的。呵,如今……”
她居然说不下去了,只是红肿着核桃一样的眼睛,不断啜泣着。
黛玉唯有柔声劝劝慰她。
“平日里你对丫鬟们到底是太宽泛了些。事事都让着他们。事事也都由着他们胡闹。今日丢了簪子,明日丢了镯子。我估摸着怕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迎春点点头,低声哭泣着说。
“上回那小丫头片子,偷偷拿着我的镯子去当被我发现了。她只管一味的哭。说是家里有人生病了。份例银子根本就不够看病的。我想着也是可怜。因此也就罢了。”
黛玉摇摇头,抚慰着她的手,柔声说。
“你呀!他们说什么你都信。”
“若是真的家里人生病,这么正经的事儿早就说出来了。明着说你给的还多些呢,又何必偷偷摸摸的,倒要偷你的镯子呢。”
“必然是喝酒赌牌的输了。玩的太大,一时又补不上去空缺,才会做这些没脸没皮的,偷镯子去典当的事呢。”
见迎春低头不吱声,黛玉只好再细声细气劝慰说。
“如今司棋和那偷东西的绣橘走了倒也是好事,打发了才是干净。”
“你迟早该为自己打算起来。你如今也是无依无靠。虽然身在荣国府邸,又有多少人是真心为你打算的。倒不如趁这个机会,自己先好好谋划才是正经。“
“若能找个立身之本也是好的。”
迎春听他说到“立身之本”这四个字,顿时觉得非常窘迫。
她忍不住轻声反驳起来,“这……我也不过是个女流之辈。所擅长的不过是下棋对弈罢了。你倒指望我哪门子的立身之本呀。”
黛玉也笑起,轻声说。
“我原是不该跟你说这些的。只是……”
她犹豫了一下,又张望了下外头,这才凑在迎春耳边,悄悄细语,“我如今告诉你了,你可千万别传出去。否则到时候大家丢开手,倒没意思。”
迎春慌忙摇手,一叠连声说,“你当我是什么人了?我是那种会乱嚼舌根,乱传话的人么?”
黛玉这才偷偷的把她在外头有铺子的事情告诉了迎春。
她只挑了紧要的说,但还是把迎春吓得不轻,忍不住捂住了胸口。
“你你说什么?”
“你在外头居然有自己的铺子。”
“那可得花多少银子才能盘下来呀?你又不出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谁又来照料这铺子呢?“
“万一亏了怎么办?”
迎春一叠连声,忍不住问了好几个问题。
黛玉细细一一回答了。她轻笑一声,掰着手指头数给她听。
“你看,我也不过是把随手弄的刺绣呀,或是画的一些山水画之类的玩意儿之作,放在铺子里。也不用本名。随便取些这个居士那个主人的。时间长了,自然有些老主顾会来光顾的。”
“你倒也不必太过担忧。”
“依我的意思,你不是特擅长下棋吗?我倒是有个别出心裁的法子。”
“你写个棋谱,或是出个千古迷局之类的集子。这一来二去,若有人对弈时碰上困局,一时又解不出来,来铺子请教,我就让丫鬟小厮们来回了我。我再一一和你详细说来。”
“你若能解出来,到时候又能解你棋痴之瘾,又多少能得些银子。岂非功德一件?”
“刚开始或许还少。等时间长了自然这手上的银子也就越攒越多了。更何况你屋里的丫鬟,裁了几个也是好的。人多口杂的,倒不容易管。”
黛玉说到这里,外头一盏一盏灯笼亮了起来,照得她的眸子也闪闪发亮。
迎春本来自哀自怜哭的断断续续,可这一番听他有板有眼说下来,居然都忘了哭泣。看着穿格外透过的灯光把黛玉的半边侧脸照得晶莹剔透,她忍不住心下暗想——
人人都说妹妹尖酸刻薄。最爱嘲讽人的。可如今看来,她倒是一心为着自己了。
她来黛玉这边哭诉。一开始不过是为了紫菱洲闹得不可开交。她不过是随便找了个借口,只说自己的香薰伴手小炉,上次对弈的时候,落在林姑娘房里了。
只是想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罢了。本也没指望黛玉能如何真心帮她。
可如今这个林妹妹虽然不是从小一起在荣国府长大,却这般替她仔细打算,连她亲爹亲娘都不曾为她如此思量过呢。
一时,黛玉又仔仔细细同她说了,如何对付那些手脚不干净的丫鬟。只听她轻声说。
“依我看,你房中这么多丫鬟竟是一个都别用了。只管回了老太太去,让她重新拨给你称心如意的。”
“你看紫娟这回护着我罢,你也晓得,她原本是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唤作鹦哥的。想来老太太也必然疼你,指派个成熟稳重的。再挑一两个手脚伶俐的小丫头来,也就是了。”
“这一回你可盯他们仔细了。平日里也不必事事都依着他们。你一时之间不晓得给他们做规矩。只需记住一件事就行。”
迎春兀自忐忑起来,忍不住轻声问,“哪一件?”
黛玉轻笑着说,“言多必失。”
“你平日里只管吩咐她们。她们若是顺杆子往上爬,说说笑笑没上没下的样子,你且抿嘴不语就是了。有时候不说,到反比说多错的好。”
迎春也忍不住轻笑起来。
“我可懂了。”
“你是要我装出个高深莫测的样子来?”
“正是。”
黛玉点点头。
迎春本来已经破涕为笑了,此刻却又忍不住滴落泪水。她双手握上黛玉的双手,轻声说,“你呀!如今风声鹤唳。人人自扫门前雪,谁管他人瓦上霜。平白无故来教我这些。你叫我说什么才好?”
黛玉生怕她多心。
毕竟。
若非虚空金色字体断不断提醒着她,她也断然是想不到,要替迎春这般筹划的。
这大观园众子妹笑起来的时候是热热闹闹的,可一转身背地里,谁又顾得上谁呢?
她心生感慨,脸上却不显露半分,只说,“人生如棋局局新。咱们手谈一局又一局,算是棋盘上半个知己了。“
“如今你的紫菱洲出事。我又弃你不顾,只管下棋对弈上寻乐子就好。那我又成什么人了?”
迎春听了忍不住略略点头。她纤腰袅袅,不盈一握。
黛玉送走她的时候,见她背影楚楚可怜,也是忍不住感叹。恰好紫娟来奉茶,黛玉忍不住低声说。
“刚才的事你别放在心上。我是为了安抚她才这么说的。要不然还不知怎样伤心呢。”
紫娟笑起来摇摇头说,“姑娘放心。奴婢自然省得。断然不会为这事上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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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日。
大观园里,被整顿得七七八八也快差不多了。这一番抄检大观园终于即将接近尾声,眼看就要落下帷幕。
吃酒的,赌牌的,偷人的。陈仓暗度的,私底下传情的。一个个一桩桩,全都被捣鼓出来,活生生瘫在太阳底下,难堪得紧。
这事闹得极大。每个主子房里,大小小的丫鬟们都被裁了一半以上。
也有出事的,也有嫌手脚很笨的。也有好端端的,只是为了省些例银,就把她们打发走的。
甚至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婆子嬷嬷们,也被凤姐连哄带劝的,让他们拿了遣散银子,提前回家颐养天年歇着去了。
贾母每日都要听鸳鸯说。今日谁谁谁房中又出了哪样哪样的事。
听多了,她也忍不住长吁短叹起来。
“哼,早些日子干什么去了?如今倒晓得要整肃了,却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白白让人听了笑话。”
鸳鸯扶搀扶着她,忍不住问,“那老太太也不拦着,也不说他们,任凭他们这么闹下去?”
老太太摇摇头,语重心长说,“我年纪也大了,又哪里管得住呢?更何况别打量着我老了,我还没糊涂呢。这不过是打着整顿的幌子,行了裁人的事罢了。”
“他们必然是如今官中银子不够数了,才想出这个法子。要不然突兀裁人,岂非下头要闹腾起来?听着也名不正言不顺。”
鸳鸯不敢多说。
毕竟。
上一回琏二爷还偷偷来找她,说现在周转不过来,往来吊唁充门面的笔数总不能缺了。因此央求她偷拿一点老太太压箱底的东西,略略帮衬一下也是好的。
她当时是一口回绝了,惹得琏二爷颇为不快。
可她也知道,这不过是第一回。
一回生,二回熟。
等下回琏二爷再厚着脸皮来求她时,她还能再这么干脆利落回个“不”字么?
一句话。
荣国府没钱了。
快撑不下去了。
贾琏找鸳鸯弄贾母的东西去卖,在原著中其实鸳鸯都帮忙偷偷弄了,还弄了好几次。真是无语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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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抄检大观园·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