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急着给扬州去信,黛玉心知她往那边去的消息太频繁,会叫贾府众人心里不舒坦。
不过好在那边已经安排了人,可以顺着外面的镖局往扬州通信。
这日王夫人派人来找宝玉,她本不是很愿意往贾母这边来,可自打开始关注到宝玉和黛玉两人之后,便几乎每日都能从下人那里听到这俩凑在一起的消息。
贾母倒是乐见其成,王夫人却心里不痛快,总要把宝玉叫过去或吃或玩,因宝玉怕贾政,王夫人连贾政都不怎么见了。
但宝玉依旧不那么大愿意去王夫人院里,那边撞见他爹的概率大,往前在休息便罢了,现下每日家上学,只要遇到老爷,他必然被询问课业,宝玉最不耐烦那东西。
他现如今感兴趣的是黛玉与他之间的秘密。
来寻宝玉的没敢进老太太屋,找了老太太屋里的人进去问,不料那人进来也没见着人,就问屋里的丫鬟宝玉去哪儿了。
晴雯便道:“去找林姑娘了,不过林姑娘不在,我也不知哪儿去了。”
那人便又出来,问守在黛玉房里的雪雁。
雪雁道:“姑娘去院里了,宝二爷也跟着。”
这边的人自然又去院子里寻人。
宝玉此时正缠着黛玉询问事情,专挑了这样宽阔的地方,把袭人和紫鹃打发开,站远了些,他们在这里说会子话,外头的人看得到他们也不必忧心,他们说话那些人也听不见。
他这几日都在想那事儿,把黛玉安排坐下后,自己紧跟着问:“可是姑父在朝堂里得罪了什么人?”
黛玉这几日的情况反反复复的,昨日才大好,宝玉前头也不敢问她,今儿才拿着自己的猜想来:“可是更大的权贵?那些人都从宫里出来,寻常人可调遣不动那样来历的人。”
连他们府上都没那么大的面子呢。
黛玉便摇头:“我也不知,不过父亲既然已经有所防备,过几日我们总会知道些什么的。”
“姑父送来的信里,就什么都没与姑娘说?”宝玉有些着急。
他寻常就爱看些杂书,那些杂书上讲做人道理,学问知识的甚少,却尽是些让人跌宕起伏的故事。
宝玉虽没看到过类似姑父这样的故事,但现如今他参与其中,这里面的跌宕起伏,可半点不比看故事少,也来的比看故事更加激烈。
毕竟是真人真事。
黛玉摇头:“我也只是担心,如何能知晓具体什么情况?我父亲自然也是。”
宝玉还想再问,那来寻人的找到他,他自然也没什么能说的了。
又过两日,院里草木茂盛时,宁安郡主似乎终于想起来黛玉这个曾经去过她春日宴的客人,不知道落了多少手的消息,派人来看望她,说得知她生病,当时忙起来,就给忘了,现下才想起来,还望她不要怪罪。
怎么敢怪罪?两人甚至都不是一个级别的人物。
黛玉如今寄人篱下,连一身的脾气都收敛不少。
可恨还有被光幕里面那些人说她脾气不好。
她闷闷的,换以前,这时候就该给自己好友下帖子,叫人来或一起出去,组织一场宴,一起笑着开怀便好。
如今却什么都做不得,连宁安郡主送她道歉礼,被宝玉拿去一看,点出那盏玉灯来自义忠亲王府水理时,黛玉都只臭着脸,还不敢把那灯扔了。
被人打到脸上还要做云淡风轻的样。
“这东西就送你罢,反正我是不敢用。”她胡乱把东西扔给宝玉。
宝玉接着,叫袭人放到自己屋子里使:“莫要碰坏了,待明日我闲了,拿出去与别人也观赏观赏,这样的好东西,若不叫人知道在我手里,岂不是可惜了?”
黛玉闻言,没忍住勾起唇角,问他:“你来做什么?”
“我瞧妹妹你许久没出去,这大病一场,好了也要庆贺庆贺,我来讨妹妹的空,若有时间,我把其他妹妹也叫来,咱们几个一起玩耍玩耍。”
黛玉郁结的心方才有所舒缓,她道:“感谢你了。”
迎春探春惜春三人这段时日也被她吓得不行,虽然没人说,但迎春和探春且担心着是因为当日她们一起出去时,没好好照顾到黛玉,才叫她生病呢。
至于惜春,她还小,不过被两个姐姐的情绪影响着,这阵子连饭都没怎么吃好。
四人玩耍过一回,几人性子都比较安静,不过中间有宝玉逗趣,再加上王熙凤得知他们几人在小聚时,还特意叫小厨房准备了些野味,都是时令的野菜,每年只能吃这么一阵子。
有好吃好玩的,一天结束后,黛玉的心情都明媚不少。
晚上快要入睡时,又被光幕吵醒,听到里面的人还在数落她如何如何,她都没那么憋闷了,只心里想着,倒是该何时叫这些人也像她这般,小小年纪孤身一人来到外祖母家生活才好,父母不在身边,也不知他们是否能像他们自己口中所说那般包容,不敏感。
她轻声冷哼一句,似是已经预料到他们到时候的景象。
迷迷糊糊要睡着时,忽而又想,如今她已然知晓些未来的走向,她已在尽力更改,现下她不觉自己有多么敏感小气,至少那光幕里的人分析她说,她行动处处小心,万事都跟身上有个刺一样,下人说一句,她不轻不重也要冲上两句这点,好像有所不同?
因而又想到,她似乎只对宝玉这样过,却次数也不多。
昏沉沉的睡意便被这小小的改变冲散了去,黛玉卧在床上翻了个身,睁着眼睛思索。
光幕虽然出现的次数多,可每次都有重复的话题说,透露出来的信息并不多,黛玉这么久,也才从里面得知她以后和宝玉没有未来,也会死在贾府,她的父亲会在她之前先去,再有一点就是她的钱,可能被贾府使用。
要如何才能叫他们吐露出更多的事情来?
黛玉伸出手去,朝那光幕摸了摸,依旧如同往常一般,她的手根本触碰不到任何东西,那光幕并无实体。
究竟如何,才能知道父亲到底什么时候死?
扬州那边的消息定期传来,黛玉看着上面的字,得知父亲一切都有准备,她终于落定自己的担心。
一扭头,宝玉神神秘秘拉住她,悄悄在她耳边道:“想要姑父出事的,是否是?”
他抬起手来,指了指天上。
黛玉微惊,脸色突变,抬手就要捂他的嘴,又觉得这个动作太不合适,便半道就收了手,小声说:“你怎么这么想?”
宝玉见她表情只慌乱,没多少惊讶,心脏止不住地跳,他道:“不行,这事不能瞒着老爷跟祖母!”
见他说着就要去找人,黛玉伸出手去一把将人拉住,说:“我们可没有证据!”
“那就什么都不说?”宝玉着急:“我俩又能做什么?”
他急得团团转:“原以为只是一些小事,没想居然是这么大的事情!你瞒得我好苦!若不是我见着义忠亲王府世子自己猜出来了,你是不是打算一直不告诉我?”
宝玉停下盯住黛玉:“你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点!”
他这样着急的时刻,黛玉瞅他的样子,却还有心思想,你什么都不清楚,我一叫便来,胆子也没小到哪儿去。
宝玉好看的五官皱成一团,俨然一个小老头,黛玉瞧了眼外头的丫头,说:“我们院子里说去?”
在这里声音大一点,都能被外头人听了去。
宝玉顿了顿,表情缩得像是黛玉欠他好大一笔银子似的不赞同:“行。”
刚走过去,把丫头们叫开,宝玉便忍不住说:“我大姐姐还在宫里,若跟老爷们说了,说不得大姐姐还能帮帮忙。”
黛玉便摇头,定定看他一会儿,叹气。
“你有什么顾虑,直说便是,又如何这般什么都不说?”
“宝玉。”黛玉想了想,道:“你还记得外曾祖父当年是如何挣下这偌大家业吗?”
宝玉不解,这天下谁不知道荣国府当年发家是因曾祖父追随太上皇,挣下汗马功劳,成为开国功臣,因而被封荣国公。
黛玉见他依旧不明,先告罪斗胆,而后才缓缓说来:“当年外曾祖父去后,爵位由外祖父继承,如今落在大舅舅身上,但外祖父还未去时,太上皇也还没禅位。”
“荣国府至今爵位已承袭三代,却不在同一个君王下为臣。”
当日母亲还未去世时,曾与她说过外祖母家的家规家风,那是一个规矩甚严,长辈严格却也慈爱的大家庭,母亲闺阁中受到的教导,后来都应用在了林府上,因此黛玉在还没到京都时,内心对于母亲的娘家,是有许多憧憬的。
但来这么些日子,她已经看出整个府上的氛围,与母亲口中所说大相径庭,除却那富贵荣华的部分,别的规矩似乎在外祖父去后,就散漫许多。
大舅舅袭爵,却不管家事,他也管不到家事,说句大不敬的,大舅母性子有些憨直,让她管这么大一个府邸,也管不住,大舅一家看着都像是个闲散富贵人,寻常不怎么出现,二舅舅倒是有点母亲说的那规整样子,不过黛玉接触不多,却总觉他内里有些虚,不像父亲那般沉稳。
至于二舅母,黛玉却是对她更了解些,母亲以往与她躲在床帐里,小声骂过二舅母,说她自私自利,爱揽权,却又没那本事。
总之,整个荣国府叫黛玉细分析一遭下来,颇有些不堪大用的样子。
再加上那光幕里还说荣国府还要用她的钱,黛玉便忍不住多想这样的富贵是否也是在硬撑着?
她压着嗓子与宝玉提及:“你知不知道当年周家的案子?”
宝玉沉默两息,摇头:“那是谁家?”
周家的案子当年牵扯甚广,京都权贵都不敢提及,连宝玉都不知道,黛玉却也是她母亲悄悄与她聊过这一笔。
“两王叛乱。”黛玉的声音更低些。
宝玉惊愕睁大眼:“你怎知道这个?”
黛玉也惊:“你不是不清楚?”
宝玉便悄悄看了看四周,见没人注意这里,才小声说:“我偶然听来的,也是在外头,听到有人说外邦来的富商,他们提到过这个,但具体是什么,那些人讳莫如深,只提到这个,就不再说话了。”
黛玉呼出一口气,思索着究竟要不要与宝玉讲。
宝玉看出她顾虑,当下便指天发誓,要以后他说出去,那就天打雷劈。
可黛玉早就知道他的发誓一点用都没有,摆摆手,不乐意与他说具体的,只道:“反正当年的事情牵扯挺大。”
总之在黛玉和她母亲看来,死掉的那些人都是太上皇造的孽。
她说:“那事情的两年之后,太上皇便禅位当今圣上了。”
太上皇登基时不到弱冠,后在位三十三年,还不到迟暮的姿态,却迅速禅位太子。
“当今圣上在位五年,重新起用被太上皇废掉的周家,宝玉,若二舅舅要把你屋子里的丫头们都散了去,待来日舅舅管不着你,你会不会把她们重新带回来?你把她们带回来后,二舅舅看见了,会不会生气?”
宝玉怔怔地看着她,亭子里斜角泄下来一丝光,照在黛玉的头发上,她的头发丝儿都在发光,瞧着温暖得很,宝玉却觉得周身有些发凉,他的心跳一下一下的,脑子有点懵,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发懵。
黛玉说着她从父亲那儿听来的话:“宝玉,一朝天子一朝臣。”
她父亲林如海是在当今圣上的天下出任巡盐御史,而荣国府,是世人皆知的三代尊贵荣国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