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相逢 第9章 第 9 章

（九）

“唐予柏你大爷的！下回再抢老子的车敢不敢把老子也捎上！！！”

伴着这一声吼，病房的门“砰”一下被踹开，白云飞气势汹汹地闯进来，正想找某人兴师问罪，却在看清房内情形时立马消声转身就走，顺便还拽走了一脸激动的白朵朵。

“他俩成了？”白云飞关上门缩到墙根，捂着胸口一脑门子痛心疾首，“阿节你怎么不拦着我！打扰别人亲亲是要遭报应的！！打扰姓唐的办事儿是要被剁成丁的！！！”

阿节无奈扶额——拦是肯定拦不住的，还差点连门带人一起踹了……

白朵朵两眼放光地挤在门口探头探脑，试图窥探里面的情形：“我天！！没想到柏哥哥也有铁树开花的时候！他对象长啥样？刚刚被挡住了没看着脸……”

阿节继续挠头——又来一个惹事精，这日子没法过了……

病房里，原本莫名暧昧的气氛早荡然无存，展昭有些茫然地看着再次被无情关上的门：“白先生怎么了？”

“不必管他。”唐予柏直起身子叹了口气，很认真地说：“白云飞脑子不好，他说什么你都别信！”

见展昭将信将疑地瞅着他，唐予柏咳嗽一声，想起白朵朵同样不可小觑的惹祸体质，又补充道：“他那妹妹也不大正常……总之你离姓白的远一点就对了。”

这话才刚落下，展昭便猛地一怔，面色忽然苍白下去。

——似乎……似乎从前也有人对他说过同样的话。

那应是襄阳之变后第二年的清明，他匆匆赶到陷空岛，正碰上同来祭拜的白家一行。白玉堂大哥早逝，只留下一个独子云瑞，才刚满十四岁。那也是个明朗灿然的少年，素来仰慕包大人清浊分明、为民请命的高直勇毅，便与展昭多聊了几句，还为白玉堂之事红着眼好生劝慰了一番。

可不想转过身他母亲便找上门来。

“展大人，我只是个妇道人家，不懂甚么家国大义。”白家婶子一字一句言辞坚决，眼底依稀是抹不去的怨怼，“只求您高抬贵手，离白家人远一点……”

“白家如今只得这一根独苗，我不能让云瑞那孩子也步了他二叔的后尘！”

那天，他拎着两坛酒，在那人的衣冠冢前坐了整整一夜。

一个人，对一方碑。

是想要大醉一场的。

可直到天色将白，直到酒已喝干，他眼前心底仍是如此清明，没能偷得一场自欺欺人的梦，和哪怕片刻的近乎软弱的安宁。

“玉堂，以后……我便不来这里同你喝酒了。”

临走之前，他抚着墓碑上那个名字，面上依然是轻轻缓缓、暖如春风的一笑。

“倘若有来世，但愿……”

“展昭……展昭！”

展昭从短暂的失神中清醒过来，正对上唐予柏满是担忧的视线。他深吸一口气，沉默良久，心头那抹绵延不绝的尖锐痛楚方才渐渐平息，如从前那样细细密密地沉进每一寸血液与骨髓之中。

倘若有来世，但愿你我不曾相遇。

如此，白玉堂便能永远恣意飞扬，不会被展昭所累，折了傲气，失了性命。

他生来就该是翱翔天际、不可束缚的鹰。

“……唐兄，抱歉。”

再扬起脸时，展昭已换上一如既往的温和从容，“放心罢，你与白先生如此待我，展昭铭感五内，绝不会给你们再添麻烦。”

唐予柏一愣，这才隐约猜到他适才在想什么，不由后悔自己一时嘴快，徒惹这人伤心。可他又不能言明，便装作沉了面色，轻轻一哼：“我是真心把你当朋友，何必非要说这样见外的话？”

见展昭似乎还想开口，他忙拿话堵住：“总之，你安心养伤，其他都不必想，以后的事等你身体好了再说。”

他语气坚决，没留下半分讨价还价的余地，展昭无奈，只得点头应了。只是想起今日凶徒伤人之事，他到底放不下心去，敛眉正色问道：“那两人身份不知可查明了？他们为何要到医院肆意伤人？”

“可能是医患纠纷，也可能单纯为了泄愤。”唐予柏嘴上说着，心里想的却是无论上辈子还是这一世，襄阳果然都是个烦人的地儿，还得尽早把人带回去养伤才妥当。

“泄愤？”展昭绞起眉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只为一时愤懑，便要伤人性命，更要向那些无辜稚子下手，实在太可恨了。”

“如今这世道跟你那时已大不相同，人人眼中都只有自己，身上戾气也重了许多，为一个利字，还有什么不敢做？”唐予柏摇摇头，眸光渐转深沉，“哪怕是父母对儿女，一旦有利益冲突，这亲情恐怕也不再纯粹了。”

展昭微怔片刻，立时反应过来：“那个孩子……小昌？”

他今天从劫匪手中救下的孩子，正是之前意外坠楼的小昌。

原来事故并非意外，今日也不是巧合。

“若真如此，如不找出主使，那孩子恐怕还是会有危险！”展昭有些坐不住了，一扭头眼巴巴地看过去,“唐兄，我……”

“我去查。”唐予柏截住他话头，眯起眼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一副若敢妄动便要就地拿下的模样。

展昭语塞，踌躇片刻后又不死心地开口：“其实我身上的伤都大好了，再躺下去也没甚益处，习武之人……”

他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尽数消失在唐予柏脸上那个意味深长的微笑里。

这人怎的笑出了公孙先生的风范，那种决计不能得罪的感觉也好熟悉……

展昭莫名打了个冷颤，乖觉地闭上嘴躺好，窝在床上认真养伤。

唐予柏满意地点点头，仔细替他拉好被角，又倒一杯温水放在床头，这才转身打开门，对阿节不轻不重地说了句：“事不过三，若再出现这样的情况，你和你那群手下全给我滚去赵澜山那儿练半年再回来！”

阿节顿时一个激灵，赶紧应下——真要在赵澜山手底下操练半年，他们哥几个皮都得褪三层！

病床上，展昭悄悄眨一眨眼，心知他这是心里头还憋着气儿，特意说给自己听呢。

他唇角微微扬起，漏出一丝半缕的笑意，随即摇一摇头，无声地叹了口气——这嘴硬心软又护短的别扭劲儿实在像极了那人……

“啧啧啧……瞧咱们唐大老板这满面春风的样子！”见唐予柏出来，白云飞笑嘻嘻地凑上前去，向他挤眉弄眼，“你这是成功拿下了？”

唐予柏今天难得没有直接无视掉这些废话，反而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盯住了他，直瞧得白云飞身上寒毛直竖，忍不住捂着胸口蹬蹬蹬连退好几步，“你想干嘛！”

“我在思考。”唐予柏说得认真，“让你家老爷子给你全家改个姓的成功率有多大？”

“改姓？为啥要改姓？”白云飞一脸莫名，脑子里迅速闪过各种可能，“老爷子户口本上错了？我爸不是他亲生的？白家被整个□□追杀了？”

唐予柏云淡风轻地一摆手，“因为难听。”

白云飞眼睛瞪得老大，一蹦三尺高：“老子现在就代表我爷我爸和我祖宗十八代削死你！”

跟在后边的白朵朵倒是挺赞同，“我也觉得姓白不好听，能不能改成独孤啊？超酷！”

语毕就被她欺软怕硬的哥锤得嗷嗷直叫。

唐予柏看着这俩兄妹打成一团，忍不住跟阿节一起叹了口气——看来改姓也不能解决根本问题，别让姓白的出现在展昭面前才是正道！

再想到那人两次都是因为小昌受伤，他眼神微冷，掏出手机按了个号码：“帮我查一件事。”

“啥事儿？”听筒里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老规矩一口价啊，红事十万，白事一百万！”

“襄阳，刘延川。”唐予柏也不同他废话，直接报名字。

对方停了片刻，似是在敲击键盘，随即啧了一声，“这么个小角色，怎么惹着你了？”

“你重点查一下他儿子的情况，资料发给阿节。”唐予柏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再让老赵组一个全S队待命，明天之前把名单发给我。”

“嚯！全S？”对面的人这回倒有些惊诧了，“鹰还是鸽？”

“鸽。”唐予柏毫不手软地敲竹杠，“帐记在白云飞头上。”

“得嘞，保证完成任务！”

唐予柏收了手机，转身就见白云飞指着自己幽幽控诉：“身为唐氏总裁，居然吃别人软饭，你好意思么？！”

“这不是软饭，是利息。”唐予柏严谨反驳，顺手将车钥匙扔还给他，“带着你妹赶紧从医院消失。”

白朵朵皱皱鼻子，感觉到了那么亿点点被嫌弃的意味，“柏哥哥，人家才回来你就赶我走啊……”

唐予柏抬起眼皮子轻轻瞥了她一眼，白朵朵心肝儿一颤，立马反手拖过白云飞就往电梯冲去：“走了走了哥！再迟就赶不上我妈做的晚饭了！”

等到了一楼出了电梯，白云飞还在鄙视她：“瞧你那点儿出息！就知道在你哥跟前逞威风，咋不跟人家耍横去啊？”

白朵朵挽着他的胳膊一撇嘴，叭叭叭好一通输出：“我又不傻，柏哥哥是那种会怜香惜玉的人嘛？再说了，万一我真把他惹恼了，哥你还不是得乖乖来给我收尸？到时候还要被爸妈训被爷爷打，多亏呐！”

白云飞一脸心累地抬头望天——知道怕就好……他这妹妹还算有救。

正闹腾间，忽见有个挺拔利落的身影走过来喊了一声：“白总？”

“金家铭？”白云飞业务能力还是不错的，透过包裹严实的口罩墨镜居然还能认出自家艺人，“你怎么在这里？”

青年摘下墨镜，露出一双天生带笑的桃花眼：“我这两天在跑路演，可能着凉伤风了，一直没好，就趁空闲上医院来挂个点滴。”

他声音确实有些沙哑，一只手背上贴着止血带，另一只手还拎着一大包药，看起来有点可怜。

白云飞微微皱眉，“你助理呢？怎么就让你一个人上医院来了？”

金家铭忙摆摆手解释道：“小橙哥就在外面，他有工作要处理来得迟一点，谁知道发生意外，医院拉了警戒线不让进出，就被拦住了。我已经打完点滴，这就要回去了，您放心，没事的。”

说着，他眼光移到一旁的白朵朵面上，很自然又很懂礼貌地喊了声：“朵朵姐。”

白朵朵与金家铭并不相熟，但在公司或片场偶尔也见过，还是挺吃他那张脸的，此刻仔细打量了一番他的神情，没见他对自己与白云飞的亲密表现出丝毫异样，方才点头一笑：“你好。”

金家铭年纪不大，对人情世故却很老练，打完招呼就离开了，走之前还贴心地给了白朵朵一只没拆封的口罩，说这会儿外面人多，还有记者和直播，被拍到可能会有点麻烦。

待他走了，白朵朵盯着他背影瞧了一阵子，转头看她哥：“这小孩还挺乖哦？”

白云飞一挑眉，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希望吧……”

身在这花花世界，谁又能保持一颗纤尘不染的心？

为了前程名利，偶尔使使小心思倒也无可厚非，但倘若越过界，当真招惹到某个“阎王”头上……

白云飞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造孽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