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相逢 第11章 第 11 章

刀光之下，展昭丝毫没有躲闪，只是急切地看向那个持刀而立的身影，却在看清楚的一瞬倏而黯然了眼眸。

那人也没想到会突然有人冲出来，他刀势太猛此刻已来不及收手，银刀清吟而过，直直劈向展昭面前。

他一咬牙，正待直接松手扔刀时，忽见眼前一个人影闪过，刀身上随即传来一股霸道劲力，震得自己手臂发麻，寒凉刀锋顺势偏去，堪堪划过展昭身侧，落到一旁的花坛中，将一株碗口粗的松树拦腰削成两爿。

“老板！”阿平吓出一身冷汗，抱着匣子赶紧跑了过来，“您没事儿吧？”

唐予柏揽住展昭仔细检查一番，确认他连一根头发丝都没伤到，这才转过脸怒目而视：“赵澜山！”

黑衣男人十分无辜地挥了挥刀：“早哟！”

“谁允许你碰这把刀了？”唐予柏阴沉着脸深吸一口气，才竭力按压下心里那股直欲一刀砍了此人的白五爷性子。

“啊，抱歉抱歉！”赵澜山摸摸寸头，棱角分明的脸上露出一个与他气质颇不相称的灿烂笑容，“这刀太帅了，实在没忍住嘛！”

“啧啧啧赵老六你死定了！”白云飞毫无形象地啃着豆皮蹲在一旁看热闹，“说了不要随便动人家的东西，你非得上手摸，这下闯祸了吧哈哈哈……”

拎着食盒刚刚赶到的阿节：我这会子转身就跑当什么都没看见行不行？

片刻之后，房车中部会客间的宽大环形沙发上，众人纷纷落座。

“解释。”唐予柏一开口便是火力全开的霸总气势，压得一众好汉抬不起头来。

冷场半分钟后，阿平战战兢兢举手：“老板对不起，我没有A照，开不了这么大的房车……”

赵澜山坦坦荡荡点头：“老白说你这有好东西，我才不辞辛苦不远千里来给你当司机的，唐总你得按小时开我工资啊！”

白云飞就感觉唐予柏那刀子似的眼神径直落到自己身上，忙柔柔弱弱捂脸：“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他只是想吃个瓜看个热闹而已，怎么就成代罪羔羊了？

阿节身为白大少多年保镖兼助理，敏锐察觉到自家少爷的人身安全已经处于岌岌可危的境地，当即火速将赵澜山和白云飞打包塞进去机场的车里，自己则一力承担了护送唐总回去的光荣使命。

唐予柏视线在雷厉风行的阿节身上转了一圈，满意点头：能打架会开车肯加班，关键时刻拉得下脸豁得出命，这才是合格助理的基本素养。

感受到自家boss莫名嫌弃意味的阿平默默握拳：老板再给我一次机会啊啊啊！人家这就去考A照B照飞行执照和拖拉机照！

临走之前，赵澜山还不忘探头进来，笑眯眯地跟展昭搭话：“实在对不住，刚才没控制好力气，差点伤着……”

话还没说完，唐予柏便干脆利落地“啪”一下将房车门关闭了。

已经习惯吃他一个拍脸闭门羹的白云飞扁扁嘴嘀咕一句：“喜新厌旧！见色忘友！”

赵澜山摸着下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唐予柏要用一整个全S队来保护的，应当就是这位吧……

好容易送走一众衰神，唐予柏稍松一口气，转过身却对上展昭仍有些惶然的视线，心头又是一紧，忙将他扶到沙发上坐下：“怎么了？伤口又疼了？”

展昭面色微微发白，他用力抿一抿唇，方才低低开口：“唐兄……你会武？”

适才挡刀之时，旁人或许没有察觉，他却看得清楚——正是这人闪身而入在刀背上弹了一指，才使无霜卸力偏去的。

那样的身法、那样的招式，竟像极了……他。

展昭心中一瞬间迸发的震颤，直到此刻仍有余悸，在胸腔里来回冲荡，令人不由自主地生出某些不可思议的念头。

会不会……真的……

“是会一点。”

唐予柏接了一杯温水坐到他身边，语气依然坦诚而从容：“小时候被绑架过好几次，为了防身，爷爷便逼我练过一阵子。”

这回答听起来无懈可击，展昭只觉一颗心又重重跌回了谷底，竟比当初坠得更深。那一瞬微末的期盼从升起到破灭不过片刻，却似乎比自己孤身而往的这些年还要难捱。

他有些怔忡地点点头，低声应了句：“原来如此。”

“比起你可差远了——南侠威名，那才是真的响逾江湖……”唐予柏将水杯放在小桌上，正想着要如何不动声色地将话题转开，回过身时却对上展昭黯沉如墨的一双眼，心头便是猛然一恸——

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啊，像漫漫长夜里终于燃尽的最后一捧火，余烬随风而逝，青烟杳然无觅，天地间只剩下一片彻骨的寒凉与冷寂，无星无月，无枝可依。

唐予柏就在这样的眼神里沉默下来，丢兵弃甲，溃不成军。

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隐瞒对展昭而言或许同样是一种莫大的伤害。

以爱与保护为名的谎言终究还是谎言，一如命运选中殉道者时慷慨赐予的荣耀恰是刺穿他胸膛的利刃。

白玉堂可以少年意气凌绝顶，笑一声命不由天，管他神佛覆手金刚怒目。

唐予柏却已半生苦楚无处诉，演一场造化弄人，独对千帆过尽江湖夜雨。

而今……他亲手握住了这利刃，却不知究竟该刺进谁的胸膛。

许久之后，唐予柏才有些艰难地开口：“其实，我……”

他垂下眼睫不敢抬头去看那人，一股混合了惶迫与绝望的复杂情绪堵在胸口左右拉扯，身前是峭壁，身后是深渊，他孤悬一线，进退不得，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唐兄，不必说了。”

蓦地里一双手臂轻轻环过自己肩膀，那人忽然俯身向前，久违的熟悉气息瞬间扑面而来，又将他整个人包裹在内，温柔却坚决地挡去了所有无处可逃的痛楚与悲伤。这拥抱太过突兀，又太过温暖，唐予柏有些呆滞地僵在原处，几乎无法思考无力动弹，任凭那人清润如玉的声音在耳边不急不缓地淌过。

“是我的错，突然提起这些，让你难过了。”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必再去想以前那些不开心的事。”

“都过去了，没事的。”

唐予柏眨一眨眼，隐约明白这人似是将自己随口一句“曾被绑架过”的话当了真。他用力吸了几口气以平复急促不已的心跳和呼吸，声音低沉而嘶哑，却带着一丝惨淡的笑意：“你把我当小孩哄？”

展昭性子素来最是端方守礼，除了那只喜欢黏人的白耗子，甚少与人有这般亲密的举止，何况他与唐予柏相识也不过大半月而已。可适才他见唐予柏神情凄楚决绝，眼角通红一片，原本高大挺拔的身形竟显出几分瑟缩，像个即将被所有人抛弃的无助孩童，心里不知为何亦是痛极，不假思索便将他揽入怀中。

此刻感觉到他身体犹在抑制不住地轻微颤抖，展昭犹豫一瞬，稍稍收拢了虚掩着的手臂：“唐兄自然不是小孩，所以不必再害怕了，何况……”

“……我也会护着你，绝不会再让人伤害你。”

“…………”

唐予柏想跟在他脑子里蹦跶的白五爷一样嚷出声来：“你这个笨蛋，已经把自己弄得一身伤了，还想着要去护别人？”

又或是重拾起大唐总碎了一地的威严形象严谨反驳：“第一我没有害怕，第二你后面那句话主语宾语弄反了。”

可他只觉得喉头发哽眼眶发热，一颗心酸酸胀胀无以名状，相逢以来所有如坠梦中的恍惚和如临深渊的惊惧尽数消散在那人清凛如风又暖如春阳的怀中，所以他什么都没能说出口，只是伸出手臂，极轻极慢地回抱住那人。

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猫儿。

“滴滴滴……”

一阵手机铃声突然响起，令展昭一下子惊醒过来。他忙收回手退开几步，故作镇定地端了杯子喝水，颊上却漫过浅浅一丝红晕。

唐予柏骤然失掉令他无比满足的怀抱，心里顿时空了好大一片，可又不敢跟白玉堂似的趁机再做些耍赖撒娇的举动，只得摸摸鼻子清清嗓子，装作公务繁忙不得片刻闲隙的样子一本正经地划开手机。

“唐老大加油！这回一定要抱得美人归哦！！”

后面还跟了一排摇旗呐喊的表情。

“…………”

果然是白云飞那个不长眼的混蛋，专挑关键时刻来捣乱！

“阿嚏！”

去机场的商务车里，白云飞揉揉鼻子若有所思，“是不是有人又在说我坏话来着？”

前头副驾上，阿平乖觉地递过来一片感冒药和一杯水，“这阵子新型流感挺严重的，白总还是当心一点才好。”

白云飞哼哼唧唧吞了药，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话说阿平你不是唐总的私人特助吗，怎么不陪他坐房车回去？把阿节一个人留下来，我还有点担心他这一路上搞不定唉。啊！难不成唐予柏也嫌你没用又碍事，所以把你踢出来了？”

“…………”

阿平：白总您这一句接一句的，可真会戳人肺管子呢，怨不得我家老板不待见您……

唐予柏收了手机，忽然心思一转，咳嗽一声开口：“刚刚……”

他才说了这两个字，就见展昭连耳尖也不自觉红了起来，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再说下去。

正迟疑间，倒是展昭轻呼一口气，率先转脸向他一笑：“刚才怕是有些冒犯了，还望唐兄勿怪。”

唐予柏摇摇头，黑眸深深锁住他温润笑颜：“我知你是好意安慰，感谢都来不及，哪会怪你？”

“只不过……”他顿一顿，到底忍不住试探着问了句，“你怎会想到用这种……方式？”

“我做得不对吗？”展昭吃了一惊，微皱起眉头喃喃自语，“白先生说，这是安慰别人最恰当的礼节啊……”

唐予柏脸一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呃，白先生好像是这么说的。”展昭有些不安地打开手机点了点，似是在确认什么，而后一字一句念得认真，“发现对方处在悲伤、痛苦、愤怒、无助的情绪中时，作为当下最必要的友好礼节和最有效的安慰方式，就是第一时间敞开怀抱，全身心接纳对方……”

“…………”

唐予柏只觉得整个脑仁儿连着心肝脾肺都气到爆开，正要冲出去找白云飞那厮算账，又听展昭补充一句，“不过白先生还说，拥抱这样的礼节有很多注意事项，比如情景、对象、氛围等等，并非人人皆可。”

展昭仔细回想白云飞的殷殷叮嘱，“他说目前而言，我只能对唐兄这样做。””

唐予柏满腔怒气才减了几分，听到最后那句时眉梢又是一抖——什么叫“目前而言”？

他索性直接拿过展昭手机，一目十行地扫过，就见白云飞那二哈似的头像下面对话框里满是大段大段的文字，夹杂着各种表情包和感叹号，一气呵成五花八门，跟某些惯会洗脑的传///销头目一般无二。

细看内容，皆是“网络交友十大守则”“遇见百分百心动CP的五个瞬间”“陪伴总裁最重要的二十件小事”“论当代美人的自我修养”之类私货满满废话连篇的白氏警言。

唐予柏：……有必要考虑更换中州娱乐总裁人选了，目前这个看来脑子确实不大好使。

“阿嚏！阿嚏！阿嚏！”

正蒙头补眠的赵澜山有些嫌弃地往旁边挪了挪：“白云飞你感冒了就躲远点，不要传染我啊！”

“哪能啊，我身体这么好！”白云飞掀起上衣甚为满意地摸摸自己那六块腹肌，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突然一亮，“难不成是美人儿想我了？”

他兴冲冲掏出手机，打开对话框噼里啪啦按了起来。

十分钟后——

“唐予柏你大爷的！居然拉黑我啊啊啊啊啊！！！”

另一头，唐予柏揉一揉有些胀痛的眉心，将手机还给展昭：“不用理会白云飞，那家伙满嘴喷……满嘴胡言乱语，最会瞎扯。你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直接问我就行。”

展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说唐兄一贯很忙，哪能一直麻烦他，自己还是多看些书罢。

唐予柏一看展昭神色就知道这人有自己的主意，不过来日方长，许多事也不必急于一时，便先把这一遭丢开，转而将桌上一摞保温盒打开：“被他们几个扰了一早上，饿坏了吧？我让阿节买了些江城特色早点，有几样比较清淡不油腻，你可以都尝尝。来，先喝点小米粥暖暖胃。”

他盛好粥，与展昭一人捧着一碗喝了起来。这粥仍是唐予柏亲手熬的，虽然耽搁了一阵子，但打开时依旧热气腾腾、清香扑鼻。一口软糯香甜的米粥下肚，整个人果然便舒暖熨帖了许多，展昭不禁眯起眼，唇畔逸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唐予柏微微勾了嘴角，将几碟爽口小菜挪到他面前。浅浅热气氤氲过眉眼，两人相视一笑间，适才因那个猝不及防，偏又歪打正着的拥抱所残留下的几分尴尬与慌乱便无声无息地慢慢消散了。

前边驾驶室里，阿节一边生无可恋地啃着馒头，一边还要应付他家抓狂的少爷片刻不停的信息轰炸。

“白云飞：我去他大爷的唐予柏！”

“白云飞：他自己拉黑我就算了，竟然把展昭那边也拉黑了！！”

“白云飞：手机是我买的账号是我申请的好友是我加的打字是我教的，凭啥拉黑我！！！”

“白云飞：这种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行为简直丧心病狂令人发指！！！”

“阿节：…………”

“白云飞：呸！本少爷才不是驴！！！！”

“白云飞：姓唐的现在是不是很得意？不就是想把哥几个赶跑了好跟展昭俩人花前月下腻腻歪歪么，老子这就杀他一个回马枪去！！”

“白云飞：算了……看在这厮母单的份上饶了他这一回。不过他俩有啥进展你得及时传讯啊，照片视频统统发来！！”

“阿节：…………”

他难得有些纠结地思考起来：进展什么的……抱抱算吗？

白云飞从阿节此处无声胜有声的省略号里敏锐察觉到什么，不由大惊：“！！姓唐的不会已经下手了吧？展昭伤还没好，他就兽性大发把人扑倒了？！这家伙是青春期憋太狠了连十天半个月都等不及了？”

“咳咳……”阿节被馒头噎住，感到自己有必要站出来为唐总澄清一下：“……没，只是抱了抱。”

他心惊胆战发完这句，下意识回头瞅了瞅紧闭的车厢门——唐总在上，他只是无意间在监视屏里瞄到一眼，之后立马关掉屏幕了，绝对没有再偷窥！

“白云飞：哦嘿嘿嘿……哪种抱抱？面对面？嘴对嘴？还是背背山那种的？”

“阿节：……………”

赵澜山撩起眼皮子，就见对面座位上白云飞正两眼放光地盯着手机捂着嘴，笑得像只瓜田里吃饱喝足的猹，脸上印着明晃晃两个大字——“欠揍”。

“得了老白，别总欺负你家阿节老实。”他伸了个懒腰，顺手拍拍阿平肩膀，“海城那边都安排好了？”

“呃，赵队长是指哪方面？”阿平小心翼翼地看了赵澜山一眼。可能是职业气质的关系，他总觉得这位赵队长虽然面上一直笑嘻嘻很和气，但眼底始终冷厉如刀，还是淬过毒的刀，比白家那位从枪林弹雨里闯出来的黑脸老爷子还吓人几分。

赵澜山忍不住望了望天：“我有点怀疑你这个金牌特助的头衔是从电脑城门口□□的手里五毛一个批发来的。”

阿平：……说话就说话，怎么又戳他肺管子？！

白云飞也凑上来拍拍阿平另一侧肩膀，不冷不热地嗤笑道：“唐家那一窝个个都是人精，唐予柏搞出这么大动静，他们还能坐得住？”

阿平在两位大佬夹击之下倒也没露怯，一秒切换成新闻发言人的标准笑容：“目前公司这边一切运行正常，至于唐总如何处理家事……那自然有他的道理，我只管按唐总吩咐的来办就是。”

白云飞一挑眉，与赵澜山对视了一眼——看来唐予柏已经出手收拾了一波啊……

却不知此番回去之后，又要平地掀起怎样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