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先生,你今天感觉怎么样了?好点了吗?”
只见门外走进一身形魁梧的大汉,他走到床边,俯身看着床上的男子。
孙伯灵轻轻叹了口气:“还是老样子…”
大汉也叹了口气:“孙先生,这些日子你受苦了,伤得这么重,前几天又要日夜兼程赶路到齐国,也真是为难你了…好在你现在终于到齐国了,可以好好养伤了。”
孙伯灵低声说:“多谢田将军及时救我出来,不然我怕是已经死在魏国了。”
“孙先生不必客气,我对孙先生的才华早有耳闻,没能早些让孙先生来齐国,反而让孙先生在魏国遭难,我也自责不已,所以一得知消息就令齐使速速赶去将孙先生救回齐国。”大汉停顿了一下,又说道:“今天我再让医师来给你看看,你这伤口怎么总不见好呢,又一直发烧,再这么下去身子要扛不住了。”他指了指身边的小雅:“这是我的义妹,小雅,这几日就由她来照顾你,你有什么事跟她说,她会帮你做,要是缺什么,也告诉她,我会让她给你拿来的。”
小雅总算是听明白了。他们现在已经在齐国了,那不管怎么说,至少是暂时安全了,不然如果还在魏国,她可真是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来怎么帮孙先生逃出去。看来那些史书上写得也不全对,孙先生早早就被救到了齐国,这么想想,倒是得到了一丝安慰,虽然他仍旧没能逃过酷刑加身、终生残疾的厄运,但至少他并没有像史书记载的那样,为了逃出来,被逼得在魏国装疯,受尽屈辱和苦楚。她也总算是弄明白了自己的身份,眼前的这个身形魁梧的大汉,多半就是田忌了,只是自己竟然穿越成了他的义妹,而这位义妹居然又和自己名字一样,简直是让她瞠目结舌。
“多谢田将军,孙伯灵何德何能,有劳将军义妹亲自照顾…”
田忌笑了笑:“无妨,正好她天天在我府上住着无聊,身边也没有和她年龄相仿的人,给她找点事做,还能解解闷。”田忌转头对小雅说:“小雅,你要好好照顾孙先生。”
小雅重重地点了点头。
服下了医师新开的药,孙伯灵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再醒来,看到窗外黎明的天空,才惊觉自己竟然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清晨。他转头,看到小雅伏在床榻边上睡着了,手边放着水盆。他感到额头上搭着的软布还是凉的,想来这一天一夜,她一直在不停地帮他冰敷退烧吧。
膝盖仍然疼得厉害,但是身上似乎没那么沉重了,精神也好了一些,不知是医师的药起了作用,还是小雅帮他冰敷的缘故。他试着坐起来,奈何双腿稍一动就是一阵剧痛,不得不又倒在了榻上。小雅被他惊醒了,抬头看着他。
“你再睡会儿吧,我没事。”孙伯灵看着眼前的少女疲惫不堪的神色,实在是于心不忍。
先生,你好些了吗?
小雅想要问出这句话,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全身肌肉紧绷,声带像是被锁住了一样…记忆深处那种熟悉的感觉向她袭来。
孙伯灵以为她太担心他以致不愿休息,又用命令的语气重复了一遍:“你去睡觉,不用担心我,我没事。”
本来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却变成了一片寂静,小雅的大脑渐渐空白,所有的词汇搅成混沌,无法辨认…
孙伯灵终于看出了她有些不对劲:“你怎么了?”
一阵沉默。
孙伯灵试探地问道:“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小雅使尽全身力气点了点头。
“那…你是哑巴?”
“快看啊!哑巴又回来了!”记忆如电光石火般地在她眼前闪过,小雅呆在原地,无法动弹。
孙伯灵见她没反应,以为她是默认了。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把视线移向了远方,自嘲地苦笑了一声,说:“你是哑巴,我是瘸子,咱俩还真是绝配…”
儿时的操场上,石块从耳边飞过…
小雅低下头,缩起了身子。
突然,她冰冷的手背上覆上了一只温润的手掌。她抬起头,看到孙伯灵注视着她,眼中的歉疚几乎要溢出眼眶。
“对不起,小雅,我不该这么说你…”
余光中少女瑟缩的身影让他意识到了不对,孙伯灵转过头,看到了黯然地缩着身子的小雅,蓦地想起曾经的自己。
奄奄一息的他躺在草堆上,残疾的双腿无力地瘫在身下,伤口不停地渗着血。庞涓走进来,指着他,轻蔑地说,你就是个废人。
纵然早已知晓自己的命运,纵然他断不会在庞涓面前显露任何情感,第一次被称为“废人”,心中还是犹如被利刃划过般疼痛。
而如今,他一时无心,却将这份疼痛加在了这个衣不解带地悉心照顾了他一天一夜的少女身上。
柔弱的她,这些年来承受了多少次这样的痛?
他轻轻抚着她冰冷的手,愧疚和心疼几乎将他淹没。
“对不起…”
这是抚慰吗?
小雅想要相信,却不敢相信。
毕竟这么多年来,她已经习惯了独自承受这份欺凌,也接受了不会有任何人给她任何的温暖和安慰,如此小心翼翼的疼惜与呵护,更是想都不敢想的奢望。
她留恋着手背上的温暖,生怕下一秒,这温暖便会消失,她又要去躲避向她掷来的石块。
孙伯灵见她没反应,以为她不肯原谅他,更添了几分愧疚。他紧紧握着小雅的手,费力地侧过身子,伸出另一只手抚着她的肩:“小雅,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惹你伤心了…”
小雅赶忙起身把他按回了榻上躺好,又掀起被子查看他腿上的伤口,还好,没有再渗血。
她回头,正对上孙伯灵愧疚的眼神,他正要开口说什么,突然,两根纤细的手指覆上了他的嘴唇,他有些惊愕地转过头去躲开,抱歉的话被堵回了喉间。
小雅轻轻地抚着他的脸。
先生,我要如何告诉你,你并未伤过我一分一毫,反而在一瞬间,给了我毕生不可得的温暖。
小雅出去做早饭的时候,田忌走了进来。
“孙先生,你今天精神看起来好了一些,看来昨天医师开的药还真是管用。”
躺坐在榻上的孙伯灵笑了笑:“也多亏了小雅这一天一夜的照顾,要不然我也不会好得这么快。”
“这姑娘从小就心善,又细心,让她来照顾你我也就放心了。”田忌关切地说:“你伤还没好,也别总坐着了,医师说你身体太虚弱了,所以伤口总不见好,你要多休息,等会儿吃了饭你就躺下吧,有什么事让小雅帮你做就是了。”
孙伯灵点点头,迟疑了一下,又问道:“田将军,小雅她…为什么不能说话呢?”
田忌叹了口气:“我家和她家是世交,当年,她的家人在战乱中离世,我爹娘就收她做了义女。我听我爹娘说,她小时候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也能说话,但是后来经历了一些变故,就突然不能说话了。具体是什么变故,我爹娘也没有告诉我,我只记得,从她来到我家到现在,她就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一句话,找了好多医师来给她治也治不好。不过她虽然不能说话,却十分聪慧,从小我爹娘让她跟我们一起读书习字,她样样都不比别人差。这孩子,说来也真是可惜…我有时候想,要是能知道她当年经历了什么变故,好好开解她一下,说不定她就好了,可是她不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开解她…不过,她是识字的,你如果需要她说什么,可以让她写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