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恐交加下,脸上的痂斑衬得李富贵的面目有些可憎,他戛然止住了步子,撩起松散的眼皮瞥了眼守在门口的凌景途,旋即转身与江渚冷冷对峙:“你们真的是来拍照的吗?”
江渚听出了李富贵话里的怒意,索性收起了他打算拐弯抹角的心思,直截了当地问:“李梅这个名字你听过吗?”江渚说着,凭着之前幻境中的记忆走到了那个留着锅盖头发的女孩的座位处,“她曾是这里的学生,只不过八年前坠楼亡故,死后因村庄阴俗也没有被家人立碑,不过……”他看了眼默不作声的李富贵,“有个活人为她立了一个墓碑,虽不是光明正大,但也是一片好心,大爷想不想知道这个好心的活人是谁?”
“李梅……”李富贵奋力克制什么似的嗤笑一声,“我就是个看大门的,再说这么多年过去了,又不是熟人,这里的学生我怎么可能记清他们的名字,但你说的这件事儿,倒是真有,我当时只是听说有个学生跳楼死了,之后这间教室便时不时地发生蹊跷事,后来因为这些事闹得人心惶惶的,这里也就废了。”
江渚后仰着身子,瞧了眼灰头土脸的桌洞,然后从最里面掏出一个废弃的文具盒,边将其放在桌面上打量边淡淡地回复:“这里是一年后荒废的吧,当时那个资助修建这里的人不也随着这片校区死了吗?我还听过他的名字,叫什么……哦,李华文,这个名字没错吧。”
李富贵一怔,不由得加重了呼吸:“不知道,学校的事我很少打听,我只是负责提防小偷,按时锁好教学楼门就行,其他的事我不会掺和。”
“嗯,”江渚深表赞同地点了点头,“那李梅坠楼的那个晚上,你锁教学楼门前,这每个楼层都应检查过,毕竟你不仅负责提防小偷,还要确定每个楼层,每间教室的灯要全部关闭,甚至每间教室的窗户也要确定全部关好,你也知道,学生放学后便只顾着着急离开,就算耳提面命,肯定有疏忽大意的时候,有的教室窗户开着也是常有的事,这个时候,你是不是需要打开教室门查看一下,我看这些教室前门的锁五花八门,像是一个班级凑班费买来的,另外还有前门没锁头的教室,但后门的锁倒是一个模子装配的,如果我没猜错,这后门的钥匙应该都在你手里吧?”
李富贵避开了这个问题,继续走向门口岿然不动的凌景途:“人都有疏忽大意的时候,那时候的事我不记得了,你们想拍照就拍照,拍完赶紧离开……”
“门房里有一串钥匙,就挂在你床头,怎么?记起来了吗?”江渚显然也不耐烦了,语色随之冷漠了几分,“李梅到底怎么死的,这你总该清楚吧,我想那天晚上来这个教室的一共就三个人,李梅,李富贵,还有……李华文,那你呢?你究竟是看大门的李富贵,还是七年前就已经死去的李华文?”
李富贵眉头一锁,转头问江渚:“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江渚顿了片刻,看了眼靠在前门处的抱臂凛然的凌景途,忽地朝李富贵露出一个惯有的笑容:“不好意思啊大爷,吓着你了,我们不是什么坏人,有些人事其实我们也懒得掺和,可是你这事儿吧牵扯的面有些广,你虽然没有直接动手杀人,但你为恶鬼开路,生杀活人魂魄,一旦牵扯鬼事,那我们可就管得着了。”
李富贵听到张口闭口谈及鬼事的江渚并没有惊愕,反而淡定地蹒跚着步子坐回靠近讲台的书桌旁,闲聊似的问:“你们是鬼先生提过的阴差?”
“鬼先生?……”江渚惑然喃喃,下意识地盯向凌景途。
“是那个在门上留下咒符的人。”
听完凌景途不动声色的简单解释,江渚却仿若听到了什么晦涩难懂的生词,一张本就没有舒展的脸反而更加凝重。
他已从治安部和冥法司找到的大量资料中大体理顺了校区的事,可那个躲在背后操纵这一切的“恶鬼”依旧像是一个掠过窗帘的不可捕捉的风息,这样一来,他们便极危险地成了别人手心可观之物,又或是成就某一事的搭路的棋子。
“我们要找的东西还在这里。”凌景途不以为意地看过自己手腕上灼烫的红痕,接着为了遮掩什么,抬手拢了下衣领,同时安抚面露愁色的江渚。
李富贵见江渚他们没有立刻回应他,继续自顾自地说:“你们上次既然能活着离开这里,就不可能是人,不管你们是阴差还是鬼将,我只是好奇你们查到些什么,有没有查过这个村子里的所有人,在你们眼里,我是人是鬼,他们又是人是鬼?”
江渚低笑一声,反问他:“人与鬼有区别吗?你倒是披着人的皮囊,不照样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关于你的事,我知道的还真不多,我只收到了你糊弄人的遗照,知道你大名叫李华文,听说你小名叫李富贵,还知道……二十年前你母亲死于溺井,但她死后却没有入阴间,更没有魂魄飘荡在阳间,甚至还没有魂寿,她就像从这个世上消失了一样,或者是她身上有什么掩盖魂魄的东西,然后她又被你藏在了某处地方,我猜得对吗?”
“鬼……”李富贵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映在窗户上的朦胧的影子,白眸已经发黄的眼睛里突然涌上混浊的湿泪,接着放低声音,略显苍哑地说,“你们害怕鬼敲门吗?做过亏心事的人一定会怕鬼敲门吧,可我之前从来没有做过亏心事,却害怕敲门声,因为那些敲门的人比鬼还可怕,他们会嘲讽你的家境,会嘲笑你的穿着,他们会毁了所有你拥有的东西……”
李富贵说着,语气渐渐变得忿然悲戚,他仿佛又把自己困在了一处暗无天日的枯井中,他无处可避,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逃离出那段煎熬的日子。他入学晚,九岁的时候才入校,那个时候周围几个村落的孩子都会聚在一个学校学习,而有些离校近的学生也不知道是吸收了什么天时地利人和的精气,竟会把自个儿宠成低龄版的“地头蛇”,并拉帮结派,呼朋唤友地欺负那些在他们眼里“不合时宜”的异群人。
而自小脸上有冻疤的李华文毋庸置疑会成为他们欺负的对象,起初的时候,他们仅是明目张胆地言语辱骂,到后来便开始“小打小闹”的试探,直到无所顾忌地动手。他们会往他的坐凳上洒水,并喜欢看他手足无措地盯着凳子,然后被众人嘲笑的模样,更喜欢毁了他所有新得的东西……
他明明见过他们被别的一群人欺负时的畏缩的模样,但在他面前,他们便是那样的趾高气扬,蛮横霸道,他们内心对自己的不满却要在他身上得到抒解满足,他可悲地成了他们渡己的工具,成了他们肆意攻击的物品。
“我从记事起就一直跟着我妈生活,她精神状态一直不好,有时候会忘事,有时候又像同鬼说话一样,自言自语地嘟囔一些过去的事,可她从来没有怨骂过那个抛弃她的人,后来我上了学……那些打骂我的人不知道怎么知道了我家的位置,他们会在放假的时候去敲门,然后嘲笑我那个疯疯癫癫的妈……那段时间我脾气特别暴躁,我把他们对我的伤害全都归咎于她,我回到家会说伤她的话……还好她容易忘事,我就算骂过她,她搁天就忘了……”
李富贵自嘲一笑,“可她虽然傻,却也懂些事理,她看得出那些敲门的人不善,那天,他们敲门,我没有开,他们便一边在院门外辱骂,一边往院里扔石头,我不小心被砸到了,她就冲了出去,将其中的一个人砸破了相……晚上他们家长找来时,我们赔了医药费,但我的日子还是过得那样,直到我终于离开了这里……那时候我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可惜……三十而立,那一年我已经有些本事,我帮衬着这里建了这所学校,离我家近些的学校,我原以为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可传来的却是她溺井的消息……”
江渚看了眼手机上那些魂寿同阳寿消失的名单:“所以你就利用她杀了那些霸凌你的人。”
“我没有!”李富贵扯着嗓子驳斥说,“我没有杀他们……是他们自己来这里的,那时候教学楼还没有建好,但他们知道我回来了,所以晚上的时候有两人来这里堵我,所幸都已经不是孩子,我们开始的时候还是可以寒暄几句,可是他们故意提到了之前的事,故意想让我犯糗,我当时是想打一架,可是我没有动手,其中一个人说得高兴,不住地用手拍击房门,然后……然后她就来了……她用头发将他们拖进了一口井中……两日后,这两人的尸体出现在了坟场的那口井里,没有人怀疑我,村里的人只是以为这两个外地人聚众喝了酒才掉入了井中,那口井废了,而我也因为她又回到了最初不安恐惧的日子。”
“没有人怀疑你?”江渚挑了下眉头,“还是有什么会画符施咒的鬼帮你?”
李富贵一顿:“是,鬼先生帮了我,我不知道他用什么办法封了一些人的嘴,才让这事不了了之。”
江渚一听,心说,在鬼看来,除了鬼附身还能有什么让人闭嘴的好办法。
“你说的这位鬼先生是谁?说不定我们还是阴间的同事呢。”江渚开玩笑样地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