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景途见江渚垂下眼睛,攒动喉结的同时似是在为难地酝酿稍微委婉的词句,于是,他思忖须臾,虽知自己不善言辞,却在江渚刚欲启唇应声时,抢先一步答复:“阴间很好,有花有树有房子,有比‘载火箭’还快的鬼车,有鬼鬼通快递,有送包裹的李壮士,有我猪兄,还有……有……”凌景途乜过肩上僵立的鼠哥,“还有耗子!”
江渚目无余瑕地盯着凌景途,一时觉得入世不深的凌景途费劲脑汁回忆阴间的样子,倒是比阴间的任何景致都令他铭心留恋,只是这阴间有耗子的事就不必提了吧……
“入冬之后可能会很冷,但夏日很凉快,而且鬼寿千年,你如果不急于轮回,就可以在阴间等来那些你想等的人,如果你想见他们,逢年过节的时候你也可以去阳间看望他们,还有我猪兄说过,阴间也有很多可以驴……驴,驴游的地方,猪兄说是好地方,我觉得不光驴,你也可以去游。”
突然被点名,江渚眨了眨无辜的眸眼,心说,阴间有供驴畅游的好地方吗,你想说的是不是……旅游??
凌景途没提生死,但老人听完这一通阴间赞美录,恍然觉得根本就不用再问一遍自己是死是活,因为这番话字里行间都已经透漏出热情的“阴间欢迎你”几个大字。
“那你们是人是……”老人觑过江渚他们,不自在地挤出一个字,“鬼?”
江渚看了看凌景途,赧然摸了摸后脑勺:“我们……算是给阴间打工的人吧。”
老人一听活人还能在阴间打工,顿时觉得面前的两个小伙子肯定有过人之处,顷刻间,他对江渚他们的信任感坚定不少。随即等他纠结了一会儿,突然站了起来。
江渚一看老人起身,生怕他一时接受不了自己已死的现实,再一个趔趄让自己撅过去,于是急忙就势过去扶他。
老人见状也不客气,俩手紧紧抓在江渚手腕处,吸了吸酸涩的鼻子说:“小伙子,你们能不能帮我给老友烧些纸钱,我这次出门就是为了给他们烧纸钱,冷不丁做了鬼,可怎么跟他们交代。”
“好。”
江渚应得利索,但随后听完老人那三四故友的名字和坟头位置后,他一时没琢磨过来,等他反应了一会儿,才伴着凌景途同样吃惊的神情,忙不迭问:“你说什么?你有故友被埋在那片闹鬼的校区?是校区前面的坟场吗?”
“不是不是,他埋在哪儿我并不知道,”老人摇头,解释说,“他不算我的故友,算是对我有知遇之恩的一个朋友,你之前说的那所教学楼就是他当时投资修建的,不过他已经去世七年了,死的时候还不到五十岁,他去世之后那所校区也荒废了,校区荒废的事我也是后来听说的……还记得我跟你们提过的那个梦吗?当时我梦到的那个人就是他,他就喜欢穿那件灰色方格的衬衫,听了解他的人说,那是他母亲送给他的……”
老人叹息一声,接着说:“唉,他那么好的人,却没得长寿,想想也怪可惜的,其他的事情我不太清楚,更不知道他埋骨在哪儿,我知道与他有关联的地方也只有那片校区,说不定在那儿上坟,他也能收到……”老人说着,抬头问江渚,“他能收到吧?”
“嗯,”江渚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头,“大叔,你刚才说他叫……李华文?那你认不认识叫李富贵的人?”
“李富贵?”老人想了想,坚定地点头,“认识几个。”
“认识……几个??”江渚单眉一挑,恍惚猜得接下来的话可能不靠谱。
“对呀,咱村就有好几个,村东头老李头他家的二儿子就叫李富贵,还有村西头李臭屎家的孙子也叫李富贵,还有……”老人费心一想,旋即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行,年龄大了,离开太久,我不记得村里还有谁家的儿子叫这名……”
江渚:“……”我谢谢您年龄大了!
“对喽小伙子,你叫江渚,可咱村姓江的……”老人目瞪口呆状地想了想,“我也不记得了,不过你们能在阴间打工,也算给咱村争光了,等我去了阴间,我可得向我那些老友炫耀一下。”
江渚苦笑一声,心里实实在在地感谢这位赞赏他的大爷。随后他又与老人确定好其他几个大叔大爷的坟头,并许诺老人会代他给这几个人烧些纸钱。而且他见老人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己已故的事实,便随手扯掉了鼠哥脑门上的咒符。
“冷冷冷……”出了口袋钻口袋的鼠哥冻得哆嗦着腿脚,旋即当他看到有新魂在场时,为了维固自己潇洒的耗子形象,他慢条斯理地抄过江渚还未缩回的手里的黄符,然后轻拢慢捻地摸掉了快要嘀嗒下来的冻僵的鼻涕。
凌景途:“……”这黄符其实是可以重复利用的……
江渚没有管那只自诩优雅擤鼻涕的耗子,他看了眼手机上密密匝匝的资料,接着叮嘱老人:“大叔,你先在这个房间待着,哪儿都不要去,我估摸着这儿的老板一时半会儿不敢再往这个房间留宿人,你安心待在这里,天黑之后,阴间那边会有来接你的大巴车,等到了阴间登录好资料,有什么事你可以去死令部找我。”
见老人稀里糊涂地应着,江渚拉着凌景途走出招待所后,又不放心地往后面看了看,接着停滞了片刻,便将凌景途口袋里的鼠哥掏了出来。
“干嘛干嘛……你干嘛呢?!”刚暖和些的鼠哥忍不住骂骂咧咧。
“我们去校区捉鬼,劳驾您看护好那位大叔,他刚做鬼,如今有噬魂鬼,阳间不安生,我担心他会遇到险事。”
“我不,”鼠哥说着又溜回凌景途身上,“这一天成鬼的老大爷多了去了,难道每个都需要我去盯着?我才不干这种出力不讨利的买卖呢。”
江渚料到鼠哥肯定会拒他,所以也不生气,只点着眉梢,故做深思相,淡淡说:“你现在回去的话,说不定那袋子茶叶蛋还是热乎的。”
“茶叶蛋?……我来了!”
鼠哥腾地一下从口袋里钻出来,着实将没见过啥鸡蛋世面的凌景途吓了一跳,他瞅着狂奔向招待所的鼠哥,随即便听到了道路一旁一声熟稔的恐惧女高音。
“有耗子啊!!”
凌景途:“……”这难道就是猪兄所说的过街老鼠?
死令部内,章辰为了方便那位二百五岁的李老大爷品阅,特地将那些资料打印成纸质的,可等他费时费纸的打印结束后,他很快就后悔了。
“这些资料里有与逝者相关的信息吗?”章辰压着火气,敲了敲桌子,面无波澜地问趴在桌子上的鬼。
李明商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打着哈欠指着已粘上他哈喇子的纸说:“能有啥有用的东西,这么多资料,我总结了一下哈,也就三句话,逝者叫李梅,他爹叫李富贵,但是很明显,他们并不富贵……这样的话,我再拓展一下哈,给孩子起名呢一定不要直译,起码要反意,你像我,李明商,你多读几遍呢,就成了李没商,但你看我现在,不是也把商品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吗?你像这孩子他爹,就该叫李不贵,说不定还能富贵一次……不过女孩这名儿……李梅……李没?”
说到这儿,李明商扁扁嘴,并对着章辰摊了摊手,接着补充了俩字,“没了。”
章辰咬了咬后槽牙,心说,要不是死令部缺鬼,我现在就他妈的想让你没了。
见章辰难受地攥了攥拳头,李明商也没有在意,兀自喋喋不休:“不过这女孩也是可怜,我看你查的冥法司的资料中显示她既没有投胎记录,也没有鬼寿,可这鬼寿和阳寿同时消失的事倒是不常见,至少我活了二百五十多年没见过这么蹊跷的事,你见过吗?”
章辰眉头一皱,急忙翻找冥法司的那摞资料:“你说什么?鬼寿和阳寿同时消失?”
在冥法司查到的关于“李梅”的资料中,他只看到李梅已无鬼寿,倒是没有发现她的鬼寿消失的日期竟然与阳寿竭尽的日期连分秒都不差。
李明商慵懒地倚靠在坐椅上,有模有样地分析:“你想想,一个人是先身死,才能化鬼,就算这孩子倒霉,活着的时候招惹了恶鬼,那这恶鬼好歹也需要等她死了才能夺舍或者将她的魂魄直接给咔嚓掉,但无论是占尸还魂作恶还是焚灭三魂七魄,这鬼寿总会比阳寿晚消散那么些时间,总不能这世上除了有吃人不吐骨头的怪兽,还有吃人不吐魂的怪物吧,那这样一来,做人岂不是很倒霉?你说是不是?”
许是平时送快递与鬼互动习惯了,就算知道“棺材板”章辰不会搭理他,李明商还是自顾自地询问对方的看法。
不过这次章辰倒是难得回复了他一句:“做人……或许真的够倒霉的……”
“你说什么?”
李明商一愣,他见章辰火急火燎地给江渚打电话,一时惶惶觉得他们家老大这次出野可能不会捡大便宜,说不定还需要破财消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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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鬼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