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哥黑沉着脸,看起来随时都有可能与某个倒霉蛋同归于尽。他颓然地杵在门前,然后撩了下眼皮,冷冷地问与他保持安全距离的江渚:“我茶叶蛋呢?”
江渚粗略地扫过鼠哥脑门上的大众鞋底印记,接着转眸笑看凌景途,顾左右而言他地说:“饿了吧,要不你先吃着,这肉包子闻起来挺不错的,你尝尝……”
“过河拆桥,忘恩负义是吗?”鼠哥用词挺顺溜地质问江渚,然后躬着身子,往前气冲冲地走了一步,并斥责说,“你祖宗难道没教过你,别惹耗~吱!”
“小伙子回来了!”不打招呼就推门进来的老大爷将手里的两壶热水放下,随即迷瞪地瞅了瞅周围,“我刚刚怎么听到有耗子的声音……”
房间里一时安静了下来……
拿着肉包子的目瞪口呆的江渚:“……”哈哈!感谢大门,感谢大爷,感谢我祖宗显灵为民除害了!
眼里只有自个儿猪兄的凌景途:“……”猪兄手里的这个肉包子是要给我的吗?
自我怀疑的老大爷:“……”许是年龄大了,听岔了。
而那只被拍死在门后的大耗“吱”:“……”吱~
吃过晚饭后,因上了年纪的人大多习惯早早睡下,然后不习惯地夜夜失眠,江渚便在对面床上的大爷还没失眠之前,悄悄领着凌景途离开了招待所,并时刻不忘有苦同享地揣上了他家那个比蟑螂还扛拍的耗子祖宗。
他们并没有直接去那栋教学楼,而是绕道去了那片坟场。昨天江渚让曾泉搜查这片坟地里带有“梅”字的逝者,结果治安部那么多鬼员,愣是隔了一天一夜都还没有查到相关的魂魄。
江渚踏进坟场之前还暗自抱怨治安部的办事效率,可等他在坟地里逛游了一会儿,终于知道为什么这片坟场那么难筛查。
等村落彻底荒废后,这片坟场中生气最足的便只剩一丛丛比坟头还高的草,这些坟头草几乎吞噬了所有的碑牌,青天白日的时候都得薅过草才能查看墓碑上的亡者信息,而黑灯瞎火下,那些只能晚上来阳间办事的鬼员不撞在坟堆上都是侥幸的。再者,坟地里的这些坟墓都是依着绝不浪费丝毫土地资源的准则,密密匝匝地紧挨着,不熟悉的人进来,溜达一圈就别想再沿着原路出去。
而且因枯草太多,即使有探亲回来的人,也不敢在亲属坟头烧纸钱,以至于被遗留在这里的坟堆前根本找不到任何灰烬的痕迹。也许这些亡魂的亲朋会在某处地方供奉他们,但现下无论任何人鬼看着这片荒芜的坟场,八成都会有种哀鸿遍野的孤凄感。
不过江渚大晚上的来这儿并不是为了寻找什么凄凄惨惨的亡魂,而只是想来看看老大爷讲的瞎话中的水井是否还在。
然而凌景途一心就记得老大爷说过废井周围杂草丛生,容易一失足喝饱了井水,所以他决定独自去寻水井之前,先找了块没有坟堆踏足的空地,然后不容置喙地把江渚安置在空地上。
于是,大约半小时左右的时间,江渚都是老老实实地蹲在凌景途为他占的地盘上,百无聊赖地拔着旁边某个不知名亡魂坟头的草。
翘着二郎腿躺在江渚鞋上的鼠哥见状,翻了个嫌弃的白眼,随即懒散地倚靠在江渚脚腕处,博学多才地科普了一番鬼话:“你难道没听过一句老话,叫做,无碑坟头草,拔过鬼上身吗?大多无碑的坟冢要么是死不瞑目的怨鬼,要么就是恶贯满盈的恶鬼,还有就是还未成年就夭折的小鬼,或是无家可归的可怜鬼,但无论是哪儿种鬼,据说一旦给他们立碑,他们就会徘徊在阳间,久久不入轮回,然后祸害活人,所以这种鬼的坟头草,一般不想倒霉的活人是绝不会拔滴,因为不拔就不会与这鬼有牵扯,也就不会被他们缠上。”
“是吗?”江渚不以为然,肆无忌惮地敷衍说,“那我就多拔几次,看看哪个鬼敢上我的身……”
他说着,蓦地将坟头的一株枯草连根一拔,而闭眼养神的鼠哥当即被草根上溅起的土渍满浇过脑门。
“呸呸呸!就知道跟着你个穷鬼没好土吃!”鼠哥扯着江渚的裤腿骂骂咧咧地蹭了蹭满脸的土,然后刚想解气地再骂几句时,却发现江渚根本没在意他是否吃土,而是直勾勾地盯视着那株坟头草的“老家”。
其他几株草被拔起的时候,江渚便已经看到了土块下面坚石一类的东西,但他起初并没有太过留意,仅以为是普通的碎石,然而刚才那株劲草被拔起的一瞬带出来不少土,埋在土渍下面的这块坚石也更清晰了些,江渚这才发觉坚石上面恍惚刻着字符。
“谁家墓碑是躺着的,”鼠哥顺着江渚的目光瞧了眼埋在土里的东西,不解地说,“这碑都被土埋这么深,立不立碑有个毛用。”
江渚没有随着鼠哥埋怨那个埋碑的人,他清理过墓碑周围的土块,借着手电筒的光细细看了看碑上雕刻的字。
碑上并没有照片,刻的字也不多,除了一个名字,便是出生年月和死亡年月,而且碑字周围有不少多余的划痕,不知是雕刻的人技术不佳,刻碑时没有拿稳手里的工具,还是长久被飞沙风石磨损的缘故。
“李梅……”江渚指腹摸过碑上粗糙的名字,旋即恍然记起来什么,忙不迭地掏出手机给曾泉发了一张碑照,并叮嘱曾泉想办法把逝者的祖宗十八代都挖一下,同时要查二十年前村落里有人溺井的事,只要查到任何信息,哪怕是模棱两可的信息,也要立马告知他。此外,为防再出现异样,江渚还让章辰去冥法司查探“李梅”的资料以及确认这个叫李梅的人现在究竟是人是鬼。
其实江渚看到这个名字时,泯然已经猜到了一些事情,但无论他的猜测多么靠谱,在冥法司和治安部那边查到资料之前,他自是不敢轻举妄动。
“你是怎么找到这块墓碑的,我们治安部的鬼员昨夜寻了整整一晚,也没见过带‘梅’字的墓碑……”电话那头,曾泉满腹疑窦地盘问江渚,“你不会故意把这碑埋起来,然后折腾我们吧?”
江渚听到曾棒槌这句明目张胆的冤枉,不由得嗤笑一声,然后日有所思夜有所想地吐露心声:“怎么可能,又不是埋你的墓碑,我至于这么勤勤恳恳嘛。”
曾泉:“……”我谢谢你大爷!
不过,无论是什么人因为什么把这块墓碑埋在坟前,为了不过多的掺和阳间活人的事,江渚还是又添了几抔土将墓碑埋了起来,而就在他埋墓碑的时候,凌景途这边已经寻到了那口荒废的水井。
果然如老人说的,这附近村落公用的水井大多坐落在吉利的东边,并且不碍行路的地方,只是他们要寻的这口井的井口紧触地面,没有再往上垒一个凸起的井壁,也没有在井口附近留任何警醒的提醒牌,而且井口附近的地面因长久潮湿裹了一层青苔,别说站在井边舀水,单单能在井边站稳脚跟都需要技术。
江渚跟着凌景途来井边的路上简明地谈及了墓碑的事,随后等临近井边时,凌景途下意识地抬臂挡住他,生怕自个儿猪兄一不留神真做了大江里的猪崽。
“猪兄,井周并没有太重的死气,这附近也没有冤魂。”
在领着江渚来井边之前,凌景途不仅查探过周遭的情况,还把井边的草给除掉了,等他确信不会再遇到像教学楼里那样的发丝恶灵时,才放心地将江渚带到这里。
江渚受宠若惊地看了看挡在自己身前的手臂,随即几不可见地勾了下唇角,接着瞥了眼怀里无动于衷的大耗子,便确定周围并没有异样。
“嗯……”江渚点了点头,看似漫不经心地扯了扯凌景途上蹿的袖口,以护住某人发凉外露的手,“我们先回宿处,等明天曾泉他们发过来资料,再去那片校区。”
凌景途应着,但在转身离开时又回眸看了看那口黑黢黢的孤井。紧接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一道黄符,挥臂投入了井中。
“猪兄,你相信那个‘鬼敲门’的故事吗?”凌景途看着入井的驱邪咒符,心神不宁地问。
江渚环顾过周围的野草,无奈地说:“有些故事并不是凭空捏造的,但二十年前的事也不是好查的,我也不敢保证这个故事是不是那片校区闹鬼的因,不过单看那些吃人噬鬼的长发,说不定还真是女鬼作祟。”
“什么吃人噬鬼的!”鼠哥蜷在江渚衣服口袋里,虽牙齿冻得打颤,却不忘操心地插嘴,“你别忘了,那片校区里除了门口看门的李老头,还有一个不死不休又招鼠烦的活人大哥呢!”
不用鼠哥提醒,江渚也忘不了那个被困在循环中的活人,只是之前江渚一直疑惑那人甘愿留在循环中的原由,却从未想过那个把他困在循环里的鬼又是为了什么。
江渚没轻没重地拍了下口袋里的鼠头,颇好心地安抚对活人大哥咬牙切齿的鼠哥:“赶明儿就带您老去拜访那位活人大哥……现在先回去睡觉,颠簸了一天,累得要死。”
听到江渚喊累,凌景途顿了片刻,立刻走到江渚面前,背身低腰说:“猪兄,我背你。”
江渚揶揄完鼠哥后,边打着哈欠,边伸了伸懒腰,然而他这腰还没伸直,凌景途一句发自肺腑的关怀,愣是让他从来不弯的腰杆直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