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拖家带口的“巡山”,江渚离开死令部已半月有余,况且,风岚国灵戒的事还被搁置着,他理应先去见魂司或者冥法司的老耗子浮三,然后删繁就简地将他这些日子遇到的倒霉事汇报一遍,当然,除了他进入过鬼门关,还顺手拐了个门主的事。
可现下江渚蹲坐在地板上,愁闷地支起手臂,托着下巴,几乎心力交瘁地守在床边,盯着床上的人,愣是将除照顾凌景途之外的大小事情皆抛之脑后。不过自他离开鬼门关,近两日没有闭眼,他盘坐支颐的同时,脑门早已经与凌景途温热的掌心把天地高堂拜完了。
而鼠哥一瞧这宁愿偷懒打盹也不肯移驾去厨房,然后给自家箭宠弄一份煎蛋的家奴,瞬间窝了一肚子油火,他气势汹汹地爬上床,接着在凌景途身上拱起脊梁骨,对着江渚气沉丹田地大喊一声:“耗子药清仓大甩卖啦!”
“我买!”江渚腾地抬起脑袋,着实把活得挺长,入世贼深的大耗子吓了一跳。
鼠哥:“……”你大爷的!还真是个想谋害祖宗的不孝子孙呀!
江渚这一声嗓门够大,鼠哥一屁股坐得也敦实,双管齐下间,凌景途终于有了反应。
凌景途昏睡了一整天,睁开眼后迷蒙了许久,才堪堪将眸光聚焦在江渚慌喜交加的脸上。
然而不知是热度还没有褪,还是那些收拢暗藏的心事被凌景途当成了炭柴,兀自添在心炉中烧着,江渚摸过他额头时,凌景途一对不擅伪装悲喜的瞳眸忽地溢出一种支离破碎的孤戚感,仿若一潭被搅碎的月色,只剩下了玉碎琼落的冰冷。
可惜江渚盯视良久,除了读懂几分缄口难言的委屈,却是看不出那份烙印凌景途心底的无法吐露的痛楚。
“途弟啊!你可终于醒了!”鼠哥不知道在哪儿偷来的鼻涕口水,胡乱往脸上一摸,便开始怀揣着九分饿度,一分关怀,声情并茂地旁敲侧击,“睡了这么久一定饿了吧,要不咱吃煎蛋吧,我陪你吃好不好?”
江渚听出了鼠哥话里话外的蛋意,他不耐烦地将踏实坐在凌景途腹部的大耗子提到门口,然后随手往外一抛,便如释重负的关上了房门,仅留卧室门外的鼠哥拔着嗓子骂骂咧咧,并以吞蛋自尽威胁他。
江渚不以为意地干巴巴笑笑,并好心提醒说:“如果可以的话,您老吞蛋之前可以喝点油,也算是了了一桩煎蛋心愿。”
鼠哥:“……”听着倒像句有道理的人话,可惜不是人说的……
就在江渚扔耗子的空挡,凌景途勉强支起身,恍惚看了眼垂落的窗帘,躺了这么久,他其实很想拨开这遮掩的帘幕,然后赏一眼灯火阑珊的窗外,正如他想拨开尘封的过往曾经,然后把那盏慢慢煮沸的时光说给故人听。
奈何他一人活了太久了,久到即使他把这些事牢牢雕刻在心上,但再拿出时,那些窖藏的字迹也已被岁月摧残的不可辨认,他本就不擅言辞,更不知道该如何将这段过往拼凑得完好无缺,唯一没有消褪的怕只剩某人的名字,可偏偏最难受的就是让这人的点点滴滴填满自己的眉目,接着渗透在字里行间。
江渚转过身,他随着凌景途呆愣的眼神瞥了眼窗边,随即凭着自己的猜测,扯开了一半窗帘,让凌景途茫然的目光终于有了一瞬短暂的降落。
凌景途漫无目的地躲闪着眼神,直到江渚递给他一杯水,他才讷讷地敛回目光,接着低下头,借着水汽的氤氲和眼底洒下的阴翳,试图回避有可能马上就会降临的泼天的追问。
然而江渚似是察觉出了他的难受不安。他看着将一杯水喝得底朝天的凌景途,旋即恍然想到了什么,忙不迭地从抽屉里面取出一个盒子,然后在凌景途诧异的注视下,含笑取出里面的一颗糖果,接着剥开后塞在了凌景途嘴里。
“还好退烧了……”江渚说着,随手将凌景途额前的碎发撩到一旁,并极有耐心地安抚说,“你再歇一会儿,我去给你煮碗面。”
他说完起身,颇贴心地为凌景途掖好床被,临出门之前,还跟哄孩子一样,将那一盒不知被遗忘多久的糖果放在凌景途怀里。
凌景途鼓着腮帮子攒动了下喉结,傻楞楞地盯视着江渚离开的身影,他垂眸看了眼手腕上已然消失的疤痕,一时想不通江渚为什么没有询问他那些隐瞒的事。
不过江渚做了这些年的灵侦,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决心,对于凌景途的事,他自然好奇得紧,但这次,他不是不想问,而是不愿问,他看得出凌景途并不是有意瞒他,或许是像他一般,也有不敢揭开的封存的伤疤罢了。
还是那一碗满满当当的西红柿鸡蛋拌面,江渚拿了个折叠书桌支在床上,然后把碗筷递给凌景途。
凌景途应是真饿着了,见到这碗面的刹那,立刻如回到了初见他猪兄的时候,当即落落大方,毫不秀气地狼吞虎咽起来。
“你给他煮面煎肉却不给我煎蛋……”鼠哥守坟般哭丧着脸坐在大碗边,抱怨嘀咕一句,“不懂得孝敬祖宗,倒是挺有做贤妻良母的潜……吱!”
鼠哥还未说完,唯恐某人营养不良的江渚刚往碗里添了两块煎肉,便当着凌景途的面,不动声色地拿勺子敲了下大耗子的脑袋,等敲完,还不忘娴静地对着咬着面条呆木的凌大侠浅浅一笑,当真一副打得了恶鬼,收拾得了耗子的贤妻良母相。
而就在鼠哥气呼呼地冲去厨房,接着晃晃悠悠地举起一个平底锅准备去反击时,门外突然传来短促的两下叩门声。
凌景途一惊,眉峰随之一压,而鼠哥更是一个趔趄直接从厨房橱柜上摔了下来,并随着“咣当”一声,被扣压在了平底锅下面。
江渚下意识地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凌晨三点了,这个时候来悠哉串门的想必不会是人。
不过像江渚这样人鬼两道晃悠的活人,如果真有什么来向他索债的恶灵,自然不会这么客气的敲门,八成直接把他家门拆了。
“没事,你继续吃面,我去看看。”江渚说着,有心擦了擦凌景途沾在嘴角的油垢,接着走出卧室,并轻声关好了卧室门。
然而等他从猫眼里没有看到任何骇人的鬼影,也没有感到任何死气时,便警惕地去压门把。
楼道的凉风流窜得悄无声息,江渚打开门后,扯着脖子环顾了一圈,除了沾染了一身阴飕飕的风气,倒是没有什么恶鬼的死气或是亡魂的阴气。
“谁谁谁?”鼠哥好不容易顶开压迫他的平底锅,现下突然觉察到屋里多了一种熟稔的气息,忍不住急切地问门口东瞧西看的江渚,“谁进来了?”
“不知道,可能串错门的……”江渚随口一应,可就在他关门的瞬间,陡然反应过来鼠哥刚才的问语,“你说什么?!”
谁进来了??
鼠哥一怔,下意识地看了眼凌景途所在的卧室,接着支着平底锅的俩爪一哆嗦,又是措不及防的“咣当”一声。
江渚来不及拯救被扣死在锅底的耗子,他反手一掬,握住翎箭的同时已经推开了房门,然而等他把翎箭一挈,不由地瞪圆了眼睛,并难以置信地看着站在床头,自来熟地对着凌景途嘘寒问暖的大耗子……浮三??
“您这是……”江渚放下翎箭,惊愕地看了眼比他还茫然的凌景途,然后问浮三,“是魂司有事,凌晨三点的急召我吗?”
浮三听出了江渚语调里掺杂的不悦,无论是不是魂司急召,是他不打招呼地进了卧室,还将江渚吓得唤出了保命的羽箭,怎么说都是他无礼在先。
“江灵侦莫怪,”浮三客气地低了低身子,“魂司知道灵侦此次去南域察探不易,但事态紧急,有些事还是尽快与灵侦还有……”浮三对着凌景途谦恭地笑了笑,接着说,“门主,说清楚得好。”
门主?!江渚听到这俩字后,伴着房外时不时的平底锅“咣当”声,心口随之一个跌宕,他惊诧地走到捧着大碗的凌景途身边,而浮三则含笑识趣地往后退了两步。
江渚唯恐凌景途误解他,先皱紧眉头,对着波澜不惊的凌景途摇了摇头,示意凌景途,他并没有将天垣族的事说与任何人听。现下魂司让浮三半夜三更的来“逮”他,他也不知道魂司是怎么知道他“拐带”鬼门关门主的事的。
“你与……”凌景途放下碗筷,瞥了眼房门的方向,“鼠兄一样,是依着魂气修得的灵物,不知你依附的魂气是何人的?”
听到凌景途这句问语,江渚疑惑的表情稍稍敛了些,他听得凌景途话里的意思,想是这大耗子比鼠哥活得还久,应该是五千年以上的魂修灵物,说不定助浮三修炼的魂气恰巧就是天垣族人的。
而浮三似是料到了江渚所思,他不失礼貌地笑了笑,应声说:“在下依附的魂气并不是鬼门关天垣一族,而只是阴间的一位尊者罢了。”
浮三有意不提及这位尊者是谁,江渚也没有多问,但不用细想,也知道称得上阴间尊者的也就一个魂司而已,想这老耗子得以依附的魂气应就是上古的一位魂司。
可在凌景途听来,之前配得上尊者的可不是坐镇阴间的魂司,而是可窥生死轮回的……
不等凌景途将那两个字在脑海中盘桓一番,浮三突然问:“噬魂鬼已经在阳间出没,门主认为鬼门关的封印还能坚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