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景途每天几乎是卡点卡时地为江渚换药,然而今晚却有人趁他熬药的空档先行叩响了江渚的房门。
打开门的瞬间,门口的彭老大爷佝偻着身子,把手往后一背,挑眉抬眸间,那瞧江渚的眼神中都透着不言而喻的嫌弃,以至于江渚呆愣一霎后,反应迅速地关上了房门。
“嗳?……”彭老听得这一声比他名姓还响亮的“砰”的关门声,顿时觉得他们家门主领回来的这个已然过门的男子白长了一副不辱斯文的端正俊容,原就是个不懂得礼数的小白脸。
不过珠朗玉清的江渚才不管什么繁文缛节,他如今也算寄人篱下,可就算再低头也比不上门口的老大爷的脑袋低,况且这几日,江渚看得出彭老或许是对他白吃白喝的行为有意见,再者,他这些日子用的确实是些见效神速的好药,说不定这大爷就是来讨医药费的。
这样一想,江渚惊悟若是让他与这老大爷共处一室,万一彭大爷仗着年龄大易上火再逼他签份卖身契,他大概率可以在这儿地方免费做长工了。
又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江渚敛回想得复杂的思绪,下意识地俯瞰过窗外,等他自觉翻窗之后定然会站不起来时,便破罐子破摔地打开了房门,并用一身要命一条,视死如归的赖气与气得颤颤巍巍的彭大爷对峙。
然而彭老一身浩然正气,丝毫不在意他半癫半狂的做派,而是老当益壮地俯身,随手一提便将两坛子醇酿塞给了他。
“拿着!”彭老不容分说地呵斥一声,接着又从怀里掏出一沓不俗的黄符,还有一只朱砂浸染的纸鹤,“跟着红鹤一直往北走,会有一处牌楼丛,七矗牌楼门楣上都竖刻有‘鬼门关’的石额,红鹤会助你找到一处结界薄弱的罅口,出去之后就是阳间,剩下的路你自己走吧。”
江渚一惊,恍然反应过来,原这彭老大爷不是来与他把酒言欢,忽悠他以身抵债的,而是赠他好礼并许他四海为家的。
“怎么?你还想留?”彭老见江渚怔住半晌,愣是憋不出一句话,以为他当真与他们家门主重情重义,难舍难分,不由地又破财消灾,退让了一步,“我再加两坛子酒,就问你走不走?”
“走!”江渚顷刻间醍醐灌顶,忙不迭地顺杆往下爬,“大爷您也不用赠我东西,我原打算就是要走的。”
彭老似是没料到江渚会这样说,他心疼地乜了眼捎带来的佳酿,无奈豁达转身,留下一句:“酒带着,明日清晨,速速离去。”
江渚目送彭老离开,垫了垫怀里的好酒,若不是他身上有伤,他还真想咂摸几口。
不久,正当江渚趴在桌面上对着两坛子酒酿愣神时,凌景途毫不见外地推门进来,结果恰对上江渚观酒微醺的明眸。
江渚的五官虽不是生得倾国倾城,但聚在这张脸上也不算可惜了风华,尤其是那微微上扬的眼尾,既有通晓世故的精明,又有恣意携挽秋水继而轻揽星河的婉转惊鸿,以至于只凝眸一霎,便让凌景途本就赧然的心绪忍不住忐忑了起来。
凌景途轻吸了口气,仔仔细细地放下药匣和药碗,然后有意瞧了眼桌案上的酒酿,单看这封口的手法也能斟酌出这酒是谁送的。
“彭老来过?”凌景途垂眸摆弄着药匣里的东西,并将药碗移到江渚面前,接着不等江渚应声,继续声色清平地问道,“是劝猪兄离去?”
这两大坛酒也不是好藏的,江渚无心对一个心知肚明的人编什么瞎话,他不死不活地端起药碗,旋即点了点头。
而凌景途倒并不在意彭老的意图,他没有再详问别的,仅是伸手抬了下江渚捧着的药汤碗底,示意迟迟不动嘴的江渚先老实把药汤干了。
须臾,等江渚憋着一口气将药汤吞下去后,凌景途不知在哪儿采的果子已然及时地递到了他嘴边。
“我身上的伤已经不碍事了,确实没有理由再待在这里……”江渚这番话说得随意,完全没有顾及凌景途渐渐沉僵的神色,“不过你放心,天垣族内的事我不会告知任何人,只是……”
江渚眉峰一沉,继续若有所思地说,“之前我们在鬼楼遇到的那群噬魂鬼像是被什么操纵着,我总觉得这事不简单,而且噬魂鬼在阳间出现已经是瞒不住魂司的事实,所以这件事我还需要查下去……对喽,你不是要找对付噬魂鬼的东西吗?如果需要我,尽管开口,毕竟此事还关乎阴间安危,万一鬼蜮真有恶鬼利用这群怪物祸害阴阳两地,我也不能坐视不理。”
凌景途缄默不语地盯着他,待滞过片刻,才想起给他换药。
江渚见凌景途不作声,便姑且以为自己说得句句在理,而且语意并没有含蓄晦涩,以凌景途单纯的心思只要稍稍思忖深些,也能听出他在隐晦曲折地问某人是否愿意并辔齐骋。
然而凌景途不知是将自己的神思丢进了哪儿方天罗地网中,还是故意拖延时间不撂答语,江渚等了半天,也没有等来一句应或不应的说辞,却等来了一阵无心胜有心的撩拨。
因这些日子不分亲疏远近的照顾,凌景途扒江渚衣服时兀自练就了一副轻车熟路的自然模样,而现下,许是凌景途怀揣着不安的心绪,所以下手的力度显然急躁了些。若不是江渚身上当真有伤,两人这番操作免不得令人生觉暧昧。
不过江渚身上的伤已经开始结痂,本就牵扯得皮肉些许发痒,再加上他心神不宁的,于是现下凌景途一碰他,他便禁不住崩紧了臂膀,牵扯得耳根至脖颈都是难消的嫣红霞色。
“咳咳!……”江渚假意咳嗽了几声,勉强将面上沾染的红晕嫁祸给弱不禁风的身子,然后底气不足地试探着问,“那……那我明日一早就……就走?”
凌景途听到这句,在江渚身上忙碌的手倒是顿时滞住,不过片刻后,他依旧心无旁骛地为他猪兄清理着伤处,等做完这件在他眼里顶重要的大事后,他才冁然一笑,接着随江渚坐在桌案前,一字一句清晰地说:“好,明日一早,我们离开。”
这句话可比江渚的言中有意说得明白干脆,可江渚听罢,愣是没反应过来“我们”是指谁和谁。
“不过我们不能走南域那边,那里的结界破损得尚浅,或许还有弥补的办法,可若是强行从那处裂缝离开,待我们闯过后,便有可能给那群噬魂鬼可乘之机……”凌景途瞥过被江渚扔在一旁的红鹤,细细思量过说,“猪兄可随我去北域,想必彭老已经告诉了猪兄离开的办法,我初次离开鬼门关时,已经寻好了路,只是噬魂鬼也已经寻到离开鬼门关北域的漏洞,我们这一程不知会不会与它们狭路相逢……不过猪兄大可不必忧心,我会护好你的。”
凌景途说得坦挚,一双炽眸更是逡巡不前地定格在江渚面容上,忠心耿耿地表明了自己誓死护君安的赤诚。
“你要……”江渚单眉一挑,强忍着欣喜的心声,略显诧异地问,“随我走?”
“嗯。”凌景途应声,“但是……无论能不能寻到那些东西,冬至之前我必须回来。”
这句话凌景途早已经说过一次,况且鼠哥也打探过此事,所以江渚觉察到凌景途不想多解释冬至的事,便不再多问,仅在心里暗自揣度并盘算着,如果到时候凌景途不让他再回这里,他也有办法悄然跟至。
只是江渚不知,彭老大爷好喝好物的请他离开,就是怕他拐带了自家门主。可如今凌景途不需要什么馈赠的好礼便甘之如饴地跟着江渚离开,若是被彭老知道,定然要被气得再多活几年,以至于叨叨死这一个两个不听老人言的吃亏人。
临走之晚,鼠哥又恋恋不舍地找到不顾坑深的游茏,然后凭着自己见人不说人话的嘴忽悠了两个蛋。
“鼠大师,你如果真的好奇无间鬼蜮的事可以去问我们门主,他什么都知道。”
“鼠大师”的名号是鼠哥自己赐的,不过游茏说话语气太沉重,乍一听过,倒不知是“师”还是……
鼠哥疼惜地将两个蛋抱在怀里,接着对着满脸崇拜样的门主金刚石粉丝翻了个白眼,心说,我要是能从你们门主那里知道这些事,我他妈的天天费事刨坑埋你干嘛?……
游茏之前害怕耗子,如今与鼠哥待久了,虽还是怕耗子,却不惧面前同样是耗子的鼠哥,甚至还很信任并且稀罕这个给他挖坑的大耗子,真真应了一句“好鼠也以稀为贵”。
“不过鼠大师千万不要去无间鬼蜮,那里有噬魂的饿鬼,而且我听彭老吓唬阿宵时提起过,无间鬼蜮里除了噬魂鬼,还封印着一个大恶人,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鼠哥听到这句模棱两可的吓唬孩子的“鬼故事”,却如听到了什么大机密一般,忙不迭地打探问:“这个大恶人是人还是兽,是公还是母?叫什么?多大了?家住哪儿?家里还有没有孤儿寡母或遗世的后人,做鬼的祖宗?”
游茏似是被鼠哥打劫的激动神色吓到了,他踟蹰了许久,才回应说:“我……”
“你……”鼠哥压着扑通跳到嗓子眼儿的一颗心,心急火燎地顺应着游茏的话。
不承想,游茏来了个大喘气,又重复道:“我……”
“你……”你快说呀!
鼠哥焦急地捏紧了怀里的蛋蛋……
“我不知道……”
结果蛋碎了……
鼠哥:“……”我的心也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