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呀呀!这……嗯?!”彭老捂着胸口,抽拔着高嗓子,往后踉跄了一步,然后颤巍巍地指着卦象,悲苦地大喊一声,“怎么会是……桃花煞!”
凌景途木讷地瞅了眼彭大爷的牛鼻子髻,接着眉头一挑,一副吞了苦瓜汁的表情,随之附和一句:“桃—花……啥??”
“就是红鸾星未动,命犯煞桃花呀!”彭老无奈地哀叹一声,难以置信地囧起脸,“怎么会是桃花煞呢?……不过没事,此煞可破,七日之内,门主只要不见族里的任何一个姑娘即可……不行不行,我还得让人去有待嫁闺中的人家说一声,这七日看好自家女儿,不许来竹楼这儿。”
“哦……”凌景途不置可否,也没有再提随江渚离开鬼门关的事,他一看彭老着急忙慌的样子,忙不迭地转了个话茬问,“阿宵呢?”
“阿宵?”彭老瞅了瞅蹲在竹楼一层门厅中的黑猫,不甚在意说,“刚才还在那儿玩呢,小孩子贪玩,饭点到了会回来的。”
凌景途显然习惯了彭老的散养式看娃,并没有叮嘱什么,况且因三日前的事,隔界附近都已经加派了族人巡逻,去柳林的路口也有人盯着,族里的孩子应是跑不过去。再者,阿宵之所以跑去石墙那儿,无非就是为了等人,如今江渚阴差阳错地成了那个他要等的人,他自然不会再乱跑。
可江渚并不知道阿宵喊他“爹爹”的原由,现下他刚醒来,便又听到了那一声声令人无法抗拒的稚嫩的嗲音。
“爹爹……”阿宵乖顺地站在床前,扒拉着比他头顶还高的被褥,勉力踮起脚尖去看江渚。
江渚迷糊了一会儿,才转头看了眼旁边起起伏伏的小脑瓜。正当他润了下发涩的喉头,欲启唇问话时,房间的门突然被推开了。紧接着,宛如一池浅藏月色的碧水蓦地跃入他眼眸中。
凌景途身着江渚为他买的那套透着清澈蓝蕴的天青色长袍,不仅衬出一种雨后澄渟的清煦暖意,还氤氲着不染世俗的朦胧淡雅。
而现下,这抹让人心安的蔚蓝就仿若初从雨后飘逸的云彩中露出来一般,惹得默然对视的两人眸眼里都添了嫣然难舍的笑意。
“阿宵,你答应过我什么?”凌景途蹲在床边,捏了捏阿宵握起的软拳头,肃清的声色中又采撷几分玩笑似的怨责。
阿宵垂下脑袋,摆弄着江渚给他的那颗糖果,嗫嚅一句:“爹爹生病了,阿宵不能闹。”
“嗯,还记得就好……”凌景途一听,立刻从严师转变为慈父,浅浅戳了下阿宵红嫩的脸颊,“自己去玩吧,不许跑远,不许欺负猫兄,别被鼠兄欺负了,记住了吗?”
阿宵老老实实地点点头,旋即又踮起脚尖看了眼江渚,才一步三回头地跌撞离开。
屋内一时只剩下一个躺在床上暂时上半身不遂的病人,还有一个把下巴搭在床沿上的含笑晏晏的大侠。
凌景途许是心喜极了,但又不敢让他虚弱的猪兄多说话,所以他默默盯了江渚须臾,终于想起先给江渚喂些水。
可不知是他做了什么亏心事,还是江渚带了几分西子捧心的怜人相,凌景途喂江渚喝水的时候始终不敢去瞧怀里人轻启的薄唇,以至于几口水喂完,差点把江渚呛死。
江渚记不得自己昏睡的这几日经历了什么,不过看凌景途笨手笨脚的样子,他能活着醒来就已经知足了。
待稍稍环顾过四周,他其实有好多事想问凌景途,但踟蹰片刻,却只问了一件实在的事:“有饭吗?我饿……”
凌景途一听江渚喊饿,知道他猪兄这三日没吃太多东西,急忙应声:“有,有饭,我去给你拿。”
不过片刻之后,当江渚瞥过桌几上的一盘由胡萝卜片和白萝卜丝谨慎组合摆弄成的“煎鸡蛋”,还有一个被面塞得鼓鼓囊囊的饼,以及一碗清清白白的菜汤时,突然觉得自己的胃抱怨似的抽泣了几下,他忍不住干吞了下口水,咧嘴问:“我还有第四样菜可以选择吗?”
凌景途一愣,接着趴在窗沿边指了指外面讴哑嘲嗻的飞鸟,然后有实物有图地给江渚画大饼:“猪兄,你等我找到那鸟的巢穴,就给你煮蛋。”
江渚听得这鸿鹄大志,不由地扬了扬脑袋,乜了眼外面那些站在树梢上蓄势待发的飞鸟,恍惚看到了自己偷吃鸟蛋后被鸟粪砸死的一幕。
他讷讷地嘘了口气,认命似的动了动下巴,指过桌上素面朝天的斋饭:“我还是喝些水……汤吧,你也……你也别去偷鸟蛋……”我怕自己手脚不灵便再死于鸟威之下呀!
“好,我听你的。”凌景途说着,喜滋滋地凑到江渚身边,想为他猪兄寻一个舒服的倚靠姿势。
“我自己来……嘶……”江渚一个人活习惯了,又轻易死不了,所以之前大伤小伤都是他自己胡乱应付,现下凌景途如此贴心地照顾他,倒令他有些赧然无措。况且他衣服都被换成了松垮围拢的里衣和宽松的贴身长裤,想必他身上有什么见不得光的胎记也已经被某人窥探过了。可若是这样,每当凌景途盯他的时候,他都会有种衣不蔽体的错觉,继而便是无处遁逃的慌促。
不过如今他在凌景途眼里比失而复得的珍宝还要宝贝,在他伤好之前,凌景途定是秉承自己任劳任怨的怜心,将好不容易握在手心的可心的人再好好捂几天。
江渚自知拗不过凌景途,他依着凌景途环搂过肩的手臂,用没被裹成棒槌的左臂肘支了下床垫,结果措不及防地斜陷了下身子:“你怎么铺了这么多层床褥?”
凌景途小心翼翼地让他倚靠在床头,然后为他掖过被角,温润地笑了笑才答声:“猪兄家的床很软,我怕这床板硬了会硌着你,就同族里的几位婆婆讨要了几套被褥。”
“我又不是豌豆公主,没那么矫情……”江渚顿感好笑地扯了扯嘴角,但转瞬之间,这笑容便又僵了回去,他唯恐凌景途再问他这位豌豆公主是谁,让他不得已讲个童话故事。
不过凌景途这次倒是看在他伤情的份上,没有问三问四,仅柔声安抚说:“猪兄安心在这里养伤,其他事过几日再说。”
他说罢,便取过他端来的吃食,然后完全没有顾及江渚蹙眉下隐晦的苦大悲深,小心翼翼地将一碗清汤寡水喂给了江和尚。
随后,凌景途收拾好吃食接着去熬药的空档,江渚就转悠着脑袋环顾过窗明几净的简雅小竹楼。凌景途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的,但住处拾掇得倒是有轻花流香,清风林鸟,俨然是一处酣畅难得的世外桃源。
可就是衣食住行比较落后,以及这药……江渚瞅了眼怼在自己面前的黑汪汪的一碗墨汁,不由地怔忪了一瞬,但当他仰头瞥过揽着他的凌景途的真诚模样时,便暂且相信这碗里的鬼东西能喝。
江渚不记得自己宕机的时候是如何吞下这一碗碗药汤的,可现下他仅浅浅抿了一口,便觉得即使是哑巴在这个时候也该嗷一嗓子,否则怎对得起这比黄连还苦的玩意儿。
不过凌景途应是知道他猪兄受不了这苦,所以等喂江渚喝完药,他便匆匆去房门外的桌几上拿过一个绢包。
江渚偏过头,直勾勾地瞅着站在床边的凌景途,随即见他比绣花还细腻地解开包好的布绢,原以为里面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不承想,仅是三四个圆滚滚的橘子罢了。
“别……别喂了……再喂就变小黄人了……”
这是凌景途不知道第几次往江渚嘴里塞橘瓣时,江渚好不容易从鼓囊的腮帮子里挤出来的一句话。
凌景途听到这句后,强忍着没有问“小黄人是谁”的冲动,只是又将短暂滞留在江渚嘴边的橘瓣,又塞到了江渚嘴里。
江渚:“……”我刚才是不是说了句废话,还是我说话不好使……
“汪汪和那只大耗子呢?”江渚将橘子吞下去之后,咂摸了一会儿自己刚刚经历过的咸苦酸甜,终于想起来问自家养的宠物。
“猫兄与阿宵一起玩呢。”
“阿宵?……”江渚一懵,片刻后恍然反应过来凌景途口中的阿宵是谁,“那个喊我……爹爹的小孩?”
“嗯。”凌景途简单应了声,随即见江渚满脸愁郁难掩,急忙解释说,“猪兄莫怪,阿宵还不懂事,他生父两年前亡故,生母不久前因病也已逝去,就留下阿宵一人,他娘亲为了给孩子留个念想,谎称他父亲只是离开了这里,什么时候有人穿过南域的结界来到这里,那个人就是阿宵的……亲爹,这些时日,阿宵但凡离家定然是往柳林那边去了,不过不是为了贪玩,而是为了等人……但他等来的只有猪兄一人,这才误以为猪兄是他已故的生父。”
江渚听到这番话反而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意,继而揶揄说:“孩子喜欢就这样叫着吧,我反正已经错过了当爹的年纪,这么大岁数还能捡个乖儿子也算赚到了……”他浅浅一笑,接着敛了得意的神色,疑虑地问,“那大耗子呢?他没惹什么事吧。”
“没有……”凌景途坚定地摇摇头,旋即还不等江渚把一口气舒完,又补了句,“鼠兄这几天,不是一个劲儿地追着阿宵,让阿宵喊他一声爷爷,就是去找阿茏,不过,阿茏从小害怕老鼠,见到鼠兄,怕是要惊恐一阵子了。”
爷……爷?!江渚眉头一挑,恍然觉得若是还有第五样菜可以选择,他定然想要一份煎煮烹炸烧烤清蒸后的大耗子。
而此时,这位让阿宵叫他一声“爷爷”的大耗子正装模作样地站在游茏面前,并试图挽回自己风流倜傥的耗子形象。
“你当真会占卜?”游茏瞪着俩清澈见底,人畜可欺的大眼,略显崇拜地看着站在石桌上的鼠哥。
鼠哥招摇撞骗多年,各种瞎话不用胡编,几乎张口就来。他自从跟着纸鹤来到这里后,便先盗听了一些消息,更窥知自个儿眼前的这个胆敢吼吓他的傻小子,竟然是巫祝彭咸遵天命选出来的下一任巫祝。
不过瞧游茏这虎样,鼠哥不用道听途说,也知道他还是个连天垣族巫祝的看家本领都不会的巫师小白白,所以占卜一事便成了鼠哥打入敌人内部,继而报仇雪恨的妙招。
鼠哥虚空地拢了拢莫须有的胡须,然后煞有其事地吹嘘自夸:“那当然,我是谁,我可是最尊贵的魂灵凝化的神物,上知阴间天气,下知阴间人事,这天底下何鬼不知我的名号,怎么?你没听说过吗?”
他仗着游茏是货真价实的大傻活人,更料到这傻小子一定不知道阴间的天气常年阴凉,而且阴间并无人事,于是大摇大摆地诓骗。
游茏没有应声,但鼠哥一看他踟蹰赧然的模样,就知他“鼠计”得逞了。
“没听说过也没关系,现在记得也不晚,只要你拿三个鸟蛋当学费,我便教你占卜,怎么样?成交吗?”
“我……我凭什么信你?”游茏怯生生地揉搓着袖口,心知自己资质愚钝,平时彭老教给他的一些事宜,他样样学不通,却又不敢一遍遍地去气巴彭老大爷。所以鼠哥现下一说会占卜,他顿时有三分想拜师学艺的冲动,但还是在怕耗子本质的压迫下,勉强拉回了几分清明。
奈何耗子的嘴,骗人的鬼。只见鼠哥得瑟地挑了挑眉梢,接着忽悠说:“好,那我先露两手,你想不想知道你以后会娶谁做媳妇呀?”
游茏听到这句,立刻烫红了容颜,禁不住瞅了瞅周围,俨然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然而,许是正值情窦初开年华,他还是忍不住凑近鼠哥,小声问了句:“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