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号：不死鸟[异能] 第49章 千种皮

室外大雨磅礴，室内落针可闻。

在看似平和的对视中，凛枝赋率先移开目光。

他在与自己扶持的降神者观望。

该怎么选？代号不同，代表的人物相同。

被玩家空置下来的躯壳入驻了官方意识，当明祝城主已经架上官方npc的地位，选择起号重来的南葭还是侵占旧主的人物？

南黛尔可是说了，选的是“明祝城主”。

在凛枝赋张开嘴准备说出口时，南葭给出了二选一的答案。

“选我。”

凛枝赋嘴角了翘下，在雨声中说出了两个字。

天端雷云卷动，似有惊雷，细看去却只是雨声沉坠，将玻璃击出浅痕。

无边沉默里，南黛尔倏然放声大笑，如雀鸟哀鸣。

“你选错了，也选对了。”

空气里传来了锦帛被撕裂的声音，重物坠地。

在南葭手指搭上南黛尔肩膀、被其灼伤时，她也将身体上长有的鸢尾花瓣，覆在了对方的肩头。

既然南黛尔能同时使用两种身份的异能，说明官方降神后的确能进行后天改造。

耘万的根系、也就是云湾子枝叶末梢喷出的毒雾附着在鸢尾花叶表面，在凛枝赋提出要她启动异能且南黛尔也真的这么做的那瞬间，能幻化做舌头言语的怪异鸢尾花瓣落在南黛尔的身上。

而在地下世界生长数年的巨木藤蔓，根系早已浸润秘泉之水。

无论南黛尔使用的是结合体里哪一类身份的异能，都不能阻挡克制她的那一份力量在血液中的扩散。

"砰朗、哐当。"

玻璃杯、刀叉餐碟乒乓奏响，碎裂一地。

南黛尔的身体以肩膀为源发地，像布料一样被撕裂开来。破碎的布料纤维是肉红深粉的内部腔体。

本该是五脏六腑的部位被质地细密的颗粒填满取代。

随容器的破裂，这些沙砾石子一般的微小物质像沸腾的水沫咕噜噜冒起的泡，彼此挤攘，露出的空缺涌出更深处的黑褐圆球。

南葭脑海里错综复杂的思路忽然就像接入了正确答案的频道，思路被一条条梳理清楚，放进通路，最后汇合。

南葭忽然就明白南黛尔的遗言背后是什么意识了。

她选错了，也选对了。

黑褐的圆球在接触到大量空气后裂出一道道小口，随即浊白浅绿的西芽开始抽出，长出不足小拇指指甲盖大小的苞叶，然后是眼球大的花苞……

或大或小的鸢尾花从土粒壤层间长出，摇曳着身姿。

属于南黛尔的肢体一点点腐化，最后连最外围那层人皮都化作鸢尾花的养料。

属于自然人南黛尔的异能是“种植大师”，她加速了作物的生长，基底是自己空空的皮囊。

南葭衣襟上的鸢尾胸针在同步生长，速度很快，朝她的脖颈、长发和后背缠绕去、在快要覆盖完全她的前胸后背时，凛枝赋走近，替她掸了掸肩头的碎叶。

南葭眼皮一抖，“你分得清。”

从一开始。

“金主都认不对，还做什么合作伙伴呢？义体工会的快速消耗品还得仰仗您的茶马商贸市场，去通融矿山的高纯货源，城主。”

凛枝赋替她取下鸢尾胸针，骨刺自发伸缩刺破他的指尖。安静的花叶再度转变为眼与舌，蠕动着，竟发出凄怆的尖叫：

“你、你！你！你杀了你！”

“蠢物、蠢货！只有……”

凛枝赋在南葭眼神示意下，将胸针丢入人体培育土壤间。

数不尽的新生鸢尾花吞没了花舌的怒喝，花香更加馥郁。

衣帽间的鸢尾胸针一看就有问题，她又不是在地上捡到不明物体就要塞进嘴巴的冒鼻涕泡臭男孩。

之所以敢戴在身上，一方面是她仍有缓释胶囊和锡纸兵之心这样的解毒卡牌，另一方面是他们在义体工会最终挑选的“礼服”，是唯一可比拟奥薇·斯塔希最强机械人肉身的战斗服，名叫械骨，是凛枝赋完成一项基础任务抽出来的稀缺概率物资卡牌。

【械骨】

附着我身，大地永存。经由无数种机械型号义肢淬炼结合形成的坚韧骨骼。使用时会没入人躯背脊，生成一层包裹人体97%以上的胶状人皮，有效隔绝外物入侵。

备注：使用时生命值总值下降25%，请在削弱状态保持高敏锐的观察度。

凛枝赋弹了下响指，南葭微微颔首，脊椎中部表层的皮肤破开，肌肉层有数根纤细的肉色支架凸起，以八根支架链接的中心点为中体枢纽，爬出她的内部。

如同一只与血肉结合共生的机械蜘蛛。

南葭拿出口红点了点苍白的唇。

机械蜘蛛习惯了宿主的气息，栖在她肩头，足肢弹走发梢的花瓣碎片。

南葭弯腰，手指搅弄一圈，胸针再度转回掌心，眼球状的花蕊被吸取表面伪装，露出弹珠的真身。

剩下半颗记忆弹珠，由官方降神躯壳隐藏。

她收回手，任由花与血泥的灰烬落地。

“看来官方投下来的意识，也不过如此嘛。”她说。

凛枝赋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梢。

“你说话的口吻，像程小贝。”

南葭轻笑，“可能是快要到他头顶上动土拔毛了，情不自禁。”

系统：“随机任务已完成，传送卡牌已收容，请拾取。”

南葭捏碎了那颗弹珠，碎片记忆如山溪汇河，溅出千万点消融岸崖的浮沫。

她“看见”自己的内测躯体浸入泥土，其上修筑城民教堂。排队的人向虚构的神明献上祝词与愿望。

而教堂最初的诞生不过是她为了掩盖生产过于高效的农田，安置城中需要落实信仰的教徒。

她不信神，但属于这片大陆原住民的人们，需要崇高的象征缝合自己没有实处的心。

她“看见”自己参与了义体工会最初的蓝图与构建。

奥瑟林向她演说机械人绝非仅仅作为辅助工具、和自然人低配的命运和前途，向她拍着胸脯签下契约保证明祝城主一定会是义体工会的客卿。

然后他与她说：“您想尝试我们的义体振奋计划吗？像您这样高贵的自然眷族，只需投入您的几滴血，或者别的什么，就能无痛无害地完成向结合体的过渡。”

他将刺过她指缝的试针对准地面一甩，血珠浸入大地。那里原本长着凌乱的野草野花，几秒之内，鸢尾花甜美盛放,瓣叶舒展。

“您看，就像这样。”

“这是曾经的植系异化大领主娜塔莉的褪体，和您的身体组织结合，再加上秘泉，就可以复原异化人本体的强悍。

听说您一直在大陆内部生活，如果您想潜入无边汪洋，我们会为您找出人鱼传说中的炷灯为您引路；如果您如果您想振翅高飞，我们就去狩猎兽类异化群……没有什么不可以做到，”

奥瑟林的双眸如有鬼火熊熊燃烧，裹在教徒白袍下的面庞抬起祥和的微笑。

“哪怕是勘破恶魔之西。”

原来是这样的原因。

原来是这么简单的原因。

旋转的世界里，南葭像被打了一闷棍，几乎想笑出声来。

太荒谬了。

只有结合体才可以走遍大陆每一寸角落、足迹遍布天空与海底。

于是内测的她在心知自己绝非是正统自然人血脉后，决定人为再次对自己加工。

参与了义体工会的计划，就没有会知道她本就是混合的先天产物。

又因为知道游戏的玩家意识不分内测和正式公测，在内测即将结束后对自己使用了混淆记忆的弹珠。

这样即便是官方“降神”，第一时间也没有办法渗透一个连时间线都搞不清楚的角色。

南葭想笑，把自己变成“二百五”，和凛枝赋无差别降智的异能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她的嘴角勾起，笑容却裹着苦涩。

两颗记忆弹珠，一颗束在跟随她的台身上，一颗包在早已定下消解命运的皮囊里。

失去花蕊的胸针变得黯淡普通，柔软的花叶像温暖的手掌轻轻包住她。

就像那一夜的毕卡索尔的海边，人鱼体的她张开了手臂保护最新时间线的自己。

她手指收拢，感受心脏的震鸣。

看着地上逐渐风化的内测躯体，她第一时间竟然不是觉得恶心想吐，而是想到了一个童话故事。

千种皮。

国王的公主得到一件一千种动物缝制而成的千种皮大衣,披着它逃往自由的王国之外，战胜困难险阻，和自己的爱人过上幸福美满的一生。

如果异化自然机械的种族是一层皮，她就是这样穿上缝制皮囊的“千种皮”。

她想起曾让自己崩溃大哭的海底隧道逃命通道内，有一片让她作呕的结合体基地。

不明来源的机械在运转工作、砧板上新鲜的肌肉弹动收缩。

原来那些巨大的存储罐、铰链滑动的运输轨道——竟然有几千、几万分之一，也是为她服务过的。

这算什么？

南葭想，我甚至都不知道鸢尾花异化领主娜塔莉长什么样子，就用她的褪体为自己保管记忆弹珠。

她不只是桃源都明祝城的建立者。

她也是作恶的一部分。

南葭抬眼看着凛枝赋，就像看一面残缺的镜子。

“我们身上，是不是都有一千种毛皮织成的皮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