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主群里所有人都说自己有小道消息:再过一个星期会解封。
就是一直没有人给准话。
陆临意想到自己未来的一个星期甚至一个月都将在她父母的催婚中度过,就恨不得把自己锁进房间里做个不会听不会看不会想的假人。
二十七确实是成熟的年龄。
高中时期她最叛逆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的。
发现自己喜欢女生,就等学校放假想第一时间和妈妈当面说。
她堂姐比她速度还要快,早她一步和自己的家人出了柜。
他们家和小姨家不算亲,逢年过节会偶尔串门打声招呼。
平时连他们家的女儿是上高二高三都要算上半天。
出个柜闹得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所有人又讳莫如深。
江春烟偶尔私下提几句,就算旁边没人也要故意放轻声音。
可能被风听到了,连风都要来指责堂妹了。
陆临意本想自己顺势出柜也不错,也不会太突兀。
借着个由头,就说,她听说自己堂姐喜欢女生,这不巧了吗其实她也喜欢。
陆临意已经计划好了,看着是哪个黄道吉“饭”。
一顿再平常不过的午饭,她妈妈忽然开口:“你说你堂妹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些不正常……”
陆临意:“她哪里不正常?”
“她喜欢女孩子,喜欢就喜欢了……”,江春烟有些不理解“怎么还要弄得大家都知道。”
十六岁的陆临意打断她妈妈。
“她爱喜欢谁喜欢谁。”
江春烟愣了一下:“话是这么说,再说我又没说什么——你可不能学,这不是变态吗。”
她说完往嘴里扫饭,“你小姨现在成天哭 ,我都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陆临意:“有什么好哭的?”
江春烟说陆临意不懂。
陆临意确实不懂,但也知道自己现在最好什么也不要说。
不要借机。
不要顺势。
不要叛逆。
……
没过几天,小姨来家里做客,和江春烟在卧室里聊天。
陆临意下意识地不喜欢这个小姨,也不想江春烟和她有太多接触。
她害怕小姨会和江春烟说些什么。
她不敢直接问,倒是敢在房门外偷听。
江春烟没有撒谎,小姨这几天一直在哭。
今天小姨进门的时候低着头,也没和陆临意打招呼。
这会在门外偷听,她听出小姨没说几句话就带上了哭腔。
声音断断续续,悲痛又沙哑。
哽咽参杂着拍打声隔着一扇厚重的门她听得不是很清晰。
“姐,你说我该怎么办啊——她还要高考,我每天都在怕自己说了什么话她就不高兴了要和我闹——可是,姐。我真的,接受不了啊……”
陆临意后退一步,想要离开。
江春烟跟着安慰:“你别去想,你就当作什么也没发生。”
她小姨哭得更厉害:“我也一直这么和自己说…但是她非要提…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哪里没教好…我是不是不配做妈妈…我也想不管…可她是我女儿啊,我从那么一小点…看到长这么大的……姐,可是我真的接受不了。”
接着就是压抑的哭声。
每一声都伴随着长时间的夹着嗓子的吐息。
陆临意听着快要喘不过气了。
她不知道里面在做些什么,但除了哭声还总是能听到很重的拍打声。
像是噩梦里,拖着长舌头看不清脸孔的鬼怪,四面八方的,要来追赶陆临意的脚步声。
陆临意逃到客厅,坐在沙发上,把电视放的很大声。
江春烟安慰完小姨从房间出来,眼睛红红的,发现陆临意坐在沙发上发呆也不说话。
她凑过去摸了摸她的额头,脸上愁容更甚。
“怎么了小意?身体不舒服?”
江春烟边说边给陆临意倒水:“我就说让你这么冷的天少往外面跑,要不然和你们学校老师商量一下可以回家住吗,你每次去一个星期回来我就觉得你瘦了,总是不爱吃饭,天天囔囔着减肥……”
她说着说着把自己给说生气了:“你看看你这脸白的!我看了就来气!每次让你喝点补汤就跟喂你喝毒药一样!”
说完给陆鸿打电话让他下班记得去市场买只鸽子回来。
电话挂了发现陆临意蔫了吧唧的模样,莫名其妙地自己哄好自己:“今晚我给你炖只鸽子,要吃,知道吗?我看你这脸色就是这也不吃那也不吃闹的。是不是生活费不够啊?你没钱了要找爸妈要。”
看着陆临意把水喝完了,江春烟又给她倒了一杯。
“真没事吧?”
陆临意抬起头笑着说:“妈,我没事。”
十六岁的陆临意的出柜计划还没开始就被两杯开水扼杀在摇篮里,直到她二十七岁。
时间拖得越久,原本放在嘴边的话就慢慢咽进肚子里。变成一根刺,挖出来痛,放在里面也痛。
这一段时间在江春烟和陆鸿两人的频繁催婚下,原本都应该和肉长在一起销声匿迹的刺重新剥离周身的血肉,疼得她浑身发抖。
现在她满脑子都是陆鸿醉后那句:老头子活不到明年。
现在她才二十七还能再和他们拖一拖。
那明年呢,后年呢,等自己三十五了呢?他们又会说些什么来劝自己?
到那时候自己会不会妥协,随便找个男人和自己拉扯将近半辈子,运气好一点互不干涉两人和平离婚,运气不好呢?
陆鸿嘴里那个姓吴的老头能快速解决家里的问题,还能帮自己伪装真实意图。
活不到明年,说不定现在就病得不轻,估计也没心思应付自己。
最重要的是,到时候吴老头死了,自己可以说顾虑人家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儿不用再婚。
这事她爸妈不会同意,但如果先斩后奏,等所有一切都办妥了。家里的厂子重新办起来,已经收了别人的好处,他们估计就不会说什么了。
陆临意拉出椅子坐下,趴在书桌上,脸埋进臂弯里,等周围的空气变得稀薄,大脑昏沉她才动了动。
她在想,嫁给一个可以做自己爸爸的人和告诉他们自己喜欢女生哪一个会让他们更加不能接受。
陆临意抽出一只手把摆在桌上的自己高中时期的相片拿近。
照片上的人站在领奖台上。
她记得当时自己懒得准备讲稿,随便发挥几句下场。
没有被讲稿框住的高中的自己被框在了父母为她准备的自己并不喜欢的相框里。
“太荒谬了陆临意,你居然在想这种鬼问题。”
她看着相片自言自语,最后笑出来,把相框放回原位。
陆临意趁着他爸喝醉酒进到他的卧室,拿走他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用她妈妈的生日解锁。
径直去翻通讯录姓吴的人。
陆鸿不太会记人,为了工作方便,习惯连同职位籍贯姓名一起备注。
陆临意精准定位到那位吴老头的助理。
她记下吴老头助理的电话号码。
回到卧室打了过去。
助理光是听陆临意的自我介绍就明白她的来意和陆临意约定去公司和吴老头面谈。
这种时候,老天倒是意外地很站在她这一边。
一直没动静的业主群发了明确通知:如未来三天小区里没有新增将解除封控。
三天,小区没有一个新增。
陆临意在解封当天早上逃离小区去吴老头助理和她约定的地点,吴氏药企的办公楼。
她给在楼下的咖啡厅预定了十杯咖啡,让店员一个小时后打电话让自己来取。
留的是她一位律师朋友的电话。
陆临意经过公司前台,有个身穿西装和她差不多大的男士迎上来,和陆临意简介绍自己是和她通过电话的那名助理,姓吴。
陆临意确认声音和工牌,跟着吴助理去办公室。
办公室里只有一个人,倚坐在黑色皮质的沙发上。
面前摆了几份纸质合同,见到陆临意只是微微抬头,摆手让坐。
陆临意收起自己的素质,在心里用半死不活形容这位上了年纪的男性。
吴助理:“吴总,陆女士到了。”
陆临意一点没客气,坐上另一边的沙发。
桌子上两份文件,陆临意随意瞟了一眼封面,加粗的黑体字是婚前协议四个字。
看厚度不少于八页纸。
窗下的办公桌架着姓名牌,写着职位和姓名。
吴总全名吴博峰。
吴博峰:“有份协议要你签。”
陆临意坐下把合同翻完。
里面的所有内容都不伤及自己利益,只是……
她抬头看着吴博峰。
想起自己来之前查到的东西,面前这个男人真是混蛋得大大方方。
不过她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陆临意:“之前吴先生答应我要帮我父亲还债,希望能尽快。”
吴博峰点头:“这个你放心,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和你确认……”
……
陆临意:“吴先生,我原先以为这是一场平等的交易。”
吴博峰:“临意啊,你主动联系开始我就当作你自愿放弃主动权了。”
陆临意:“……”
吴博峰:“我过几天需要去医院没有时间,所以希望我们能尽快领证。”
既然吴博峰都已经明说了,陆临意索性让自己舒服一点。
“别说什么希望了,我不是已经失去主动权了吗?”
吴博峰忽然笑着盯着她:“你和我女儿应该会相处的很融洽,这我就放心了。”
陆临意:“收纳员看见你都要自愧不如了吴总。”
她把两份合同签上名字,提起包离开。
吴助理:“陆女士需要我送你吗?”
陆临意:“不用,我刚刚看过了,明天民政局上班,你明天早上记得提醒吴总和我去结个婚。”
她赶在咖啡店店员打电话前拿走做好的咖啡,提着一大袋东西去杨段的律师事务所。
东西放在前台。
“老段今天在吗?”
前台:“陆姐!好久不见啦!老板线上开庭呢。他这个案子结完就要给自己放假了。”
陆临意:“知道了,我买了咖啡你们分一分,那我下次再来。”
前台:“好嘞,谢谢陆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