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清明微雨时 第3章 踏青

文溪的发热断断续续，将近六七日才彻底痊愈，整个人瘦了一圈。

小镇难得放晴，春风和煦，嫩柳婀娜。

墨延卿站在檐下摆弄文溪的那些茶叶，云舒缠着洛枫要去骑马。

文溪披了件外衣，凑过去从后面搂住墨延卿，没骨头似的赖在他后背不肯下来：“这几日天气不错，我们出去游玩踏青如何？”

墨延卿摸着他温凉的手道：“你大病初愈，不宜劳累。”

“不累不累。”文溪生病时被墨延卿拘在屋子里不让出门，无聊坏了，闻言不肯道，“后日恰逢十五，桃源寺举行祈福仪式，热闹的很。”

文溪贴在墨延卿后背蹭着：“我们就去拜拜，可好？”

墨延卿不为所动。

“桃源寺又不远。”文溪撅着嘴嘀咕，“若不是你，我能病这么些日子？”

墨延卿转身替他拢好松松垮垮的外衣，被文溪一巴掌拍开。

力度并不大，颇有几分埋怨嗔怪的意味。

墨延卿叹口气，无奈应允：“游玩可以，但要听我的。”

“那是自然。”文溪露出得逞的笑，精致的眉眼舒展，昳丽的容颜瞬间让院中的春花失去颜色。

春风温柔，拂起他未束起来的乌发。

墨延卿指尖勾起一缕，捻了捻，低头在发梢落下一吻。

*

踏青出游的日子就这么定下来。

十五当日，洛枫驾了辆马车过来。

马车过于宽敞，只能停在巷子口，饶是这样，也将出口堵的严严实实。

小镇除了达官贵人，鲜少有人家专门在家中备着马车。

马车外表虽然装饰朴素，马匹却结实精壮，一看就是费了不少心思精心喂养的，不少行人纷纷支着脑袋观望。

文溪：“……倒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墨延卿：“路上风大，仔细些好。”

有街坊邻居认出文溪，朝他打招呼，那艳羡打量的目光和善但过于直白。

文溪头硬着头皮匆匆应了两句，钻进马车。

墨延卿眸中闪过一丝笑意。

云舒从窗户探出头，缠着洛枫：“不坐不坐，我要骑马！”

文溪随他去了，倒是洛枫纠结了好一会儿，在对方撒泼打滚下，无奈地陪他同骑。

枣红骏马踏雪温顺乖巧，踏载着两人慢悠悠向前走。

车夫扬起长鞭轻轻一甩，马儿迈开步子，马车咕噜噜碾过青石板。

乌燕喷了个响鼻，自发跟在一旁。

小镇终于褪去潮湿朦胧的模样，河道边被细雨滋润过的细柳婀娜摇曳，乌篷小船划过，平静的湖面荡出一道又一道涟漪。

码头人来人往，商贩叫卖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文溪撩起马车窗帘探头向外看，背影纤瘦。水色的衫，簇新的白绣袍，碧色的腰带轻轻一束，勾勒出引人遐想的腰肢身段。

墨延卿捻了捻指尖，上头仿佛还停留着温热细腻的触感，勾人的很。

更不用说文溪那张魅惑风流的脸，浅浅一笑，微微上挑的凤眸眼波流转，把巷子里的小姑娘迷的团团转。

思及此处，墨延卿把人从窗边拉回来。

“做什么？”文溪没好气道，“不给骑马，看看都不行啦？”

“桃源寺路程近一个时辰，骑马你身体受不住。”墨延卿好脾气地解释，“等出了城，宽敞些了，再带你骑，可好？”

马车里靠垫绒毯一应俱全，文溪盘腿而坐，懒洋洋地靠着，却觉得浑身不自在。他撑着头，细白的五指搭在膝盖，一点点轻叩着。也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之举，本就松散的外袍更加松垮，衣襟微敞，露出锁骨处的红痕。

那是前一夜胡闹后留下的。

含水的凤眼斜斜地觑了墨延卿一眼，眼尾似有勾子，撩拨得人心痒痒的，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露出几分调笑与明目张胆的挑衅。

墨延卿抿了抿唇，目不斜视地伸手替文溪拢好散乱的衣襟，低声道：“莫要胡闹。”

文溪开怀笑出声，滚两圈窝进墨延卿怀里，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咕哝道：“我睡会儿，出城了叫我。”

“好。”墨延卿单手将绒毯盖在文溪身上，低头在他发顶落下一吻。

马车摇摇晃晃，文溪很快昏沉沉睡过去，再醒来时，已经快到桃源寺。

车夫正在安抚拉车的马，云舒吵吵闹闹地催促洛枫驱策踏雪跑快些，比檐下的燕子还要活泼聒噪几分。

文溪跳下车，摸了摸乌燕光滑的皮毛。

“还有一段路，骑马去吧。”墨延卿扶着文溪上马，翻身坐在他身后，自然的环过他的腰，牵起缰绳。

乌燕甩甩尾巴，哒哒哒地小跑起来。

“洛枫洛枫！快跑快跑！”云舒兴奋地指挥。

洛枫头都大了：“小祖宗，当心行人。”

道路两侧草木都发了嫩芽，花草的芬芳沁人心脾。

暖阳和煦，连带着春风都染上几分温度，吹在人脸上，带着说不出来的惬意。

文溪深吸口气，身体放松靠在墨延卿怀里，嘴上还不忘说：“骗子，说好的出城叫我，现在都到哪儿了。”

墨延卿笑了笑：“见你睡的熟，不忍心。”

文溪勾着嘴角笑，哼哼两声，算是不再计较。

快到人多的地方时，四人下马步行。

乌燕与踏雪被栓在树下，文溪回头看了一眼，两个不知何时出现的黑衣人正牵马离开，背影孔武有力，步伐稳健端方。

文溪有些出神地想，又是墨延卿那些神出鬼没的手下。

越靠近桃源寺，越热闹，道路两侧支起的小摊明显增多。琳琅满目的杂货摊子，摆满了精巧奇妙的小玩意儿，空气弥漫着各色小吃的香气，勾得人胃里的馋虫蠢蠢欲动。几个杂耍艺人光着膀子耍大刀喷火球，围观人群不断拍手叫好。

有小娃娃拿着铜锣前来讨赏，文溪放了块碎银进去，牵着墨延卿离开：“桃源寺香火旺盛，每至十五，这里便会自发聚集成为集市，官府鲜少插手，我们来的早，现在还不是最热闹的时辰。”

墨延卿：“回程时，可来逛逛。”

文溪笑眯眯道：“好。”

桃源寺在城外一座小山半山腰，并不高。饶是如此，文溪抵达寺庙门口时，仍然有些腿软，不过精神尚可，甚至兴致勃勃地拉着墨延卿去上香。

四周香客络绎不绝，慈眉善目的菩萨在袅袅香烟中悲悯地注视着信徒。

云舒双手合十，闭眼虔诚地许愿，嘀嘀咕咕片刻后，磕了三个结实的响头。

文溪跪在一侧蒲团上，持香弯腰拜了三拜，将香插进香炉后，又叩了三次。

每一次腰都弯得极低，每一次叩首都在祈求。

墨延卿在一侧看着。

灰蓝色的烟雾给文溪精致漂亮的侧脸蒙上一层朦胧的薄纱，光影变换间，墨延卿突然出现一种对方会随时消失的错觉。

那股心悸让他险些折断手里的细香。

“怎么了？盯着我做什么？”文溪跪拜完，发现墨延卿从头到尾都看着他，那双锋锐的眸子露出无限眷恋与沉沉的温柔。

看的他心尖一颤。

文溪指尖搓着衣袖的绣纹，轻声问：“你不许愿？”

墨延卿点头：“许。”

若是菩萨当真显灵，那么他想祈求文溪这一辈子平安喜乐，身体康健，不受苦难困扰……更不要因他的不幸而被苦难牵连。

默念完，墨延卿恭恭敬敬地上香，回来又虔诚无比地叩头。

后边还有等着的香客，文溪没有过多停留，借着如潮的人流的掩护，牵着墨延卿的手晃了出去。

桃源寺有棵据说年岁超过五百年的桃树，若在桃花盛开时将红绸布挂上去，那方才在大殿内许的愿望更容易被菩萨听到。

出了大殿便能看到几个围满人的小摊，各色材质，绣了各种花纹的绸布被游人反复挑选。

文溪挤进去，挑了两条质地上乘，绣着云纹的。

小贩见是位容貌昳丽的公子，偏心地从后方包袱里抽出两条未被客人碰过的绸布递给文溪：“这位公子您拿好！”

“多谢。”墨延卿付钱爽快豪迈。

小贩喜上眉梢，攥着几乎能买下他整个摊子的碎银连说了好几句吉祥话。

桃树就在桃源寺不远处的空地上，长在靠近悬崖一侧，不过四周被围栏围住，倒也还算安全。树身四人合抱之粗，枝丫延展，桃花缀满枝头，遮蔽大半空地。

游人挑选到合适的位置，便会将绸布挂上去，松手时桃枝轻轻一抖，掉落些许粉白的花瓣，恍若下雪。

在花期正盛时，寺庙中的僧人会每日清理挂在枝头的绸布，只有过高够不着的地方，才会将其留下。

墨延卿问：“挂哪里？”

文溪不假思索道：“自然是要挂到僧人们拿不掉的地方。”

墨延卿淡淡一笑：“那等我片刻。”

说罢足尖轻点纵身一跃，伸手勾着一道树枝，轻盈地攀上桃树枝丫最密集的中央。

繁花迷眼，众人哗然。

文溪仰头呆愣愣地望着，眼里只有被花枝遮住身影的墨延卿。

三两片粉白花瓣落在他发上。

粉色云霞中很快多出一抹鲜艳的红色，在温柔的春风中摇曳飘荡。

在墨延卿跳下来的时候，文溪下意识微微张开双臂向前走了一步，随后却觉得自己的做法多余。

墨延卿是习武之人，这点高度不算什么。

文溪好笑地收回手，却让墨延卿抱了满怀。

山风掠过，林涛翻涌，桃树扑簌簌抖落花瓣，似是在山间下了一场雪。

文溪听到了自己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动声。

一下一下，敲击着身体，带起阵阵悸动，让人眷恋。

拥抱一触即逝，唯余下桃花清浅的香气混着浅淡的药香在鼻尖萦绕。

文溪抿着嘴笑。

墨延卿伸手替他拿掉头上的花瓣。

山中微寒，怕文溪着凉，他将上山时对方贪凉脱下的披风给他披上：“去集市逛逛？”

文溪：“好。”

云舒看得眼热，一边拽着洛枫衣袖摇晃，一边指着桃树急切道：“洛枫洛枫！我也要挂到僧人拿不下来的地方！”

少年双眼亮晶晶的，充满期盼，几乎扑到他身上。

洛枫悄悄红了耳廓，侧过身道：“嗯。”

矫健的身影再次没入繁花之中，掀起众人另一番惊叹与艳羡。

云舒站在树下朝洛枫笑。

山花烂漫，竟比不上他的笑容。

下山的路在另一侧。

山路平缓宽敞，山崖一侧被护栏围住，放眼望去，视野空阔，入眼一片青绿，隐隐可见小镇的布局。绵延桃林从山壁一侧肆意生长，繁茂的枝叶层层叠得，远远看去，花影婆娑，光影交错间，粉云飘动，宛若仙境。

山风温柔，林涛荡漾，粉白的花瓣落雪一般打着旋飘落，在游人衣襟发梢留下桃花的淡淡清香。

山下集市越发热闹，云舒缠着洛枫买了一堆零嘴，回去的时候，踏雪背上驮的全是他要的小玩意，稀奇古怪乱七八糟，将褡裢撑得鼓鼓囊囊。

文溪嚷着累了，不肯再走，骑在乌燕背上。

墨延卿牵着马，四人开始往回走。

“前些日子有商船经过，带了批西南那边的茶叶，我瞧着不错，收了小半，茶客们也都喜欢，竟半月便卖空了。不过我留了些，这两日病着没精力，回去后给你试试，可好？”

墨延卿点头：“好。”

文溪抿嘴一笑，他很喜欢同墨延卿说这些细碎的日常，就仿佛他们真的如同普通情人一般，谈论着生活琐事，在柴米油盐中，相守一生。

每当这种时候，文溪便会觉得墨延卿同他离的很近。

“只可惜不知商船往后还来不来，还有没有——”文溪突然一顿。

马车仍在原来的地方等候，只是车夫不知何时变成身穿黑衣的武者。

文溪眉心微蹙。

“阁主。”那人见到墨延卿，隐晦却恭敬地微微垂首，双手递出一封密函。

墨延卿接过，快速看了眼，眉眼间的温柔瞬间被冷峻和漠然代替。

文溪再次感受到墨延卿与他之间的那种若离若即的感觉。

不由自主地，文溪想到了在大殿许的愿望。

都说菩萨不管红尘事，可桃源寺是小镇附近最灵验的寺庙，文溪便总忍不住想，也许菩萨真的听到了他的贪念呢？

他的愿望很简单，只是想和眼前人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一些。

可风过云散，一切都飘渺虚无。

“吩咐下去，继续盯着。”墨延卿掌心微微用力，密函碎成粉谶消失。

“是。”手下微微躬身，骑上马离开。

午后的春风最为暖和，文溪却觉得手脚冰凉。

墨延卿回头看他。

文溪朝他伸手：“有事要忙？”

“嗯。”墨延卿将他从马上抱下来。

“那……”文溪垂眸轻轻笑了下，“万事小心。”

他感到墨延卿搀扶他的手紧了紧。

但对方一句话未说。

云舒拽着洛枫衣袖罕见地安静下来。

疲惫潮水般涌来，文溪敛了笑容，钻进马车，甚至没有多问一句“何时归来”。

咱们墨阁主可是个有故事的男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踏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