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呆 第7章 呆呆

明诚属于那种清朗的少年音。他是艺术生，发声方式稍作变化，压压嗓子，嗓音就变得浑厚而富于磁性。在等他时，他会从后面故意靠近，拍一下她的肩，压沉声音在她耳边说：“这位美丽的小姐，在等人吗？”

他偶尔也会嫌弃自己的声音太幼稚：“暮暮，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的声音听起来像小孩？刚才有人找到我，居然让我用原声去配小学生，这也太羞辱人了吧？”

……

裴朝暮点进他的头像，看到了再度对她开放的朋友圈。

背景看上去是他自己拍的照片。夜晚，入境的是两盏路灯，前一盏亮，后一盏发出微弱的光线，光束下是凝滞的雨丝——拍的很有艺术感。

裴朝暮看了一会，往下滑。

最近的一条动态是10月19号，也就是她来这里的第二天。

他发了张新人的婚纱照。

明诚动态更新的频率不高，间隔十几天会有一条，一路翻下去，大多是风景图和插画。这点还是跟以前一样。

明诚是影视学院的学生，他对世界的感受力很强，脑袋里天马行空，眼中时常闪烁孩童般的纯真。

有次两人在马路上散步，明诚搂着她，指了指前面的一棵很普通的树，问她，“暮暮，你看前面那颗树，他好像有话要说。”裴朝暮仰头看他，配合地问：“他想说什么？”

“他想，我要跟这条路上最英俊的男士旁边这位美丽的女士合张影。”

然后笑着拍拍她的头，点开相机，“美丽的女士，快去吧。”

江明诚是被保护着长大的小孩，他从小遇到的善要远远大于恶，他眼里都是美好的事物，所以他阳光、乐观、正直、善良、赤诚……他拥有一切她所向往的品质。

裴朝暮一直在尝试靠近他的心灵世界，分开之后，《少年猎手》这套动漫堆在她的床头，成为了她的睡前读物。

寺里明空的冒险精神、执着、对世界无所畏惧的勇气……仿佛就是第二个明诚。

明诚说过，他初中的成绩很好，全校数一数二，所以高中直升黎州最好的学校。但在高二的时候，他狂热地爱上各种热血少年漫，《少年猎手》是其中之最。

他还经常因为上课偷看漫画而被老师叫出去罚站。

被各科老师耳提面命数次，后来他掉出尖子生行列，老师们也不再对他有过多关注。

……

回忆纷至沓来，裴朝暮滑下去，仿佛慢慢走过明诚这空白的六年。

小倩曾骏施家良他们整天明哥长明哥短，在他的朋友圈下也是如此，搞笑氛围组加十级“明吹”。

例如明诚他发了张速写。

下面整齐一排小红心。

小倩：【明哥画的好好看哦！】

曾骏：【这周咱的主题活动有了，开个拍卖会，把明哥的大作拿出来，和酒单绑个促销折扣价，肯定人满为患，直接爆单！】

施家良：【骏总，明哥的画作无价之宝谢谢，我怕到时候全场女嘉宾打起来，把我们店砸了，到时候你赔？】

明诚在下面回了个省略号。

继续往下翻。

是一张聚餐合影照，俱乐部的所有员工都在里面，连周舒扬都在，不过没有明诚，他是拍照片的那个。

小倩：【哇噻！拍的好好看！】

曾骏：【建议参赛，把我拍的太帅了。】

施家良：【简直是艺术家，明哥是我见过最有才华的男人！】

辛程：【简直是当代达芬奇，有最后的晚餐那味道了，明哥永远是我男神。】

曾骏：【楼上你稍微多读点书吧。】

这里明诚回了曾骏一句：【同意，小程，你是该多读点书。】

……

裴朝暮继续看下去，直到再一次看到那张背景图，夜晚那两盏路灯，明诚发于去年的12月31号的凌晨三点。

配字【事不过三】。

裴朝暮先点了保存，再将那张图放大，总觉得不太对劲，却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再看下面评论。

曾骏：【明哥冲！】

施家良：【明哥冲！】

辛程：【明哥冲！】

小倩：【明哥冲！】

……

裴朝暮看得很慢，不知不觉中翻到了大前年，11月22日，是他的生日，明诚在晚上九点发了张图——一碗刚出炉的石锅烤肉拌饭。

拍得很诱人，配文【原来是这个味道】。

裴朝暮思索时，顶部弹出一条消息，来自秋英。

【朝暮姐，你快回来吧，昨天峪哥去找刘总了，刘总发了好大的脾气，把办公室的东西都砸了，大家都听到了，峪哥说他不想干了，要解约。】

裴朝暮离职那天，把所有的工作群聊删了，以前交好的合作伙伴还来问她去哪里高就，他们都不相信裴朝暮的说辞，她挖出来的好苗子刚刚出头，潜力无限，正是关键上升时期，怎么可能说退行就退行，放弃唾手可得的成功。

裴朝暮点进聊天，发去一段话：【秋英，我不会再回北京。你好好劝他，不要冲动，跟刘总闹崩没什么好处。】

发出去没多久之后，秋英打来了电话。

接通后，那边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

“裴朝暮。”他沉沉的一个呼吸，“你去哪了？”

退行是早就有的打算，她也跟程峪提过，那时他很平静就接受了。程峪现在处于上升期，公司的资源都在向他倾斜。少她一个并不会对程峪的发展有很大的影响。如果他跳槽成功，那就更不需要她。

裴朝暮说：“你可以让天海出面跟刘新奇交涉，他们真心想挖你，一定会给你处理好。”

程峪低低笑了声：“你都走了，还管我做什么？……呵，解约不了也无所谓，反正我早就不想干，随便他要不要冷藏。”

“程峪，不要那么冲动。你好不容易走到现在，就要轻易放弃吗？”

“你知道他让我做什么吗？”程峪说，“裴朝暮，你不是缺钱吗，我已经跟天海那边谈好了。重新回来我身边，我的钱分你一半。”

电话那边秋英倒抽了一口凉气。

对于这样的诱惑，裴朝暮只是对程峪说：“我现在不缺钱，也有了新工作，既然你都决定好了，我也就不多说什么，祝你成功，程峪。”

程峪沉默了一会，声音变得冷淡，“随便你。”然后挂掉了电话。

结束了这个小插曲，裴朝暮走了会儿神，然后重新点进江明诚的朋友圈，发现他已经设置成三天可见，一条都看不到了。

连朋友圈背景都换成了俱乐部的门面图。

裴朝暮盯着看，到很晚才迷迷糊糊睡去，第二天天还没亮就醒了，穿上昨天准备好的衣服，头脑昏沉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用凉水拍了拍脸。

昨天，他一直没出现。

是故意避开她？

还是，根本就无所谓呢。

小倩在熟睡中，她轻手轻脚地坐到桌前，敷面膜，开始化妆。捣腾了一个小时，裴朝暮盯着镜子，呆坐一会儿，将好不容易化好的眼妆卸去，只涂个唇彩就出门。

她远远就望见了明诚的身影。

他个子高，身型比例优越，在人群中异常突出。他站在店门的LED屏前，长腿微微打开，双手抄兜，垂头，专注地看着屏幕上的动画，他的身后车辆行人川流不息——如同一幅冷色调海报。

裴朝暮站在马路的斜对角，静静地注视着他。

他穿了件嫩黄色的棒球服，下面是浅蓝色牛仔裤。卷发在阳光下反射出浅褐色的光。

明诚的喜好没变过。以前他就爱穿各种亮色，每次约会前一天晚上，明诚都会给她发消息提醒。

例如某次。

约会前一天晚上，明诚发给她一件玫红色夹克的照片，背景是他的柜子。

【明天暗号】

第二天明诚见她穿着一身黑，满脸失落地说：“哎，某人没把我的话当回事啊。”

她只能解释：“我没有这个颜色的衣服。”

那时，明诚牵起她的手，在商店里选了一个粉色的发卡，给她带上，然后轻柔拍了拍发卡，凝视着她，那双漂亮的眼睛亮得像星星，“暗号对接成功。”

来到黎州之后，回忆出现的频率更高了。

她突然手脚发酸，掌心直冒汗，一种莫名的恐慌攫住了她。都六年了，或许他早就忘了她，早已拥有了新的生活。

而她不打一声招呼重新闯入他的生活，又将他拉回过往。

她这么做，是不是太自私？

对面的那道身影转了过来，心咯噔一下，裴朝暮迅速背过身，与此同时，一辆黑色宾利迎面开来。如同电影忽然闪入慢镜头，裴朝暮抬起头，对上了车主的眼睛。

周舒扬单手把着方向盘，单穿一件深灰色绸质衬衫，风在他胸口吹出连绵的小波浪。车速缓缓下降，车窗降下，周舒扬转过头，手肘撑在车窗沿上，食指上夹着半根烟，额前的头发被风吹起，他抬起手臂，含了口烟，烟雾拂过脸飞速朝后散去。

——十足的浪荡公子哥。

他只是看了眼裴朝暮，迅速踩了加速穿过路口，一个甩尾停在俱乐部门口，江明诚面前。

周舒扬怎么也来了？

裴朝暮迟疑地站在原地，没有立刻过去。

江明诚跟周舒扬说了一会话，走去对面的便利店，出来时，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

裴朝暮看了眼时间，八点四十五。

该过去了。

裴朝暮抬步，看见周舒扬下了车，将车钥匙丢给了江明诚。她在斜对角，要穿过两个红绿灯。

站在人群中等待时。

江明诚从裤兜里拿出手机，看上去他好像有点苦恼，有人打电话给他，他看了许久，接通后，整个人的状态都烦躁起来。

打完电话，他又跟周舒扬说了会儿话，然后将车钥匙还给周舒扬。

江明诚四处张望，终于看见人群中的裴朝暮，抬脚的动作一顿。红灯转绿，身后的人群朝前涌动，裴朝暮立在原地，与他隔着十字路口相望。

太远了，裴朝暮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江明诚朝着裴朝暮举起手机，点了点手机屏幕。

裴朝暮看手机。

M：【突然有急事，你跟周舒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