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呆 第64章 裴朝暮

高二那年暑假，裴朝暮的左手臂遭到严重的烫伤。

赵晋不知受到什么刺激，一到家就跟裴知温吵，情绪一上头，癫狂地砸家里的东西，甚至拿起桌上刚烧开的水壶——幸好裴朝暮及时赶到，将母亲拉到身后。

开水泼出，赵晋像是被自己吓到，愣在原地。之后家里便清净下来，赵晋没了踪迹，裴知温打听到他是跟赌场上认识的人出海去了。八个月后赵晋回家，拿了一笔钱。

赵晋看上去精神多了，脸晒黑，手臂浮现肌肉线条，跟裴知温说：“钱你存着，给朝暮读大学用。”在家里吃完一顿饭，又消失了。

高考，裴朝暮以全校第八的成绩考中北京的名校，C大。裴知温叫她不要再做那么多兼职，好好享受大学生活，这些年她做课外培训存的钱加上赵晋带回来的那一笔已经足够她读大学的费用。

哪知赵晋故态复萌，又开始赌，债主找上门来闹事，赵晋留下的钱都不够还，裴知温只好贴自己的，剩下的就只够付裴朝暮第一年的学费。

一开学，裴朝暮先找了一个火锅店的兼职，同时在家教招聘平台上发自己的简历。等有了固定的家教工作，便辞去火锅店的兼职。

10月22日。那天有太阳，天气不错。火锅店门口的灯泡坏了好几天了，裴朝暮检查后发现是导线与灯泡底座接触不良，老板惊奇她连这个都懂，于是给她发红包，将这件事交给她做。她扛着扶梯到门口，快速地换好灯泡，低下头却与一人的目光对个正着。

头发卷卷的，毛茸茸。大大的眼睛，倒映着湛蓝的天空，好干净。白皮肤，高鼻梁，红嘴唇。

他……看起来，好暖和。

跟江明诚认识以后，裴朝暮难得感觉苦恼。他的存在太过强烈，裴朝暮无法完全忽视，有时还会分心。过年江明诚也没有回家，两人独处的时间增加，更让她觉得不自在。他有说不完的话，说话的时候眼睛最为生动，熠熠生光。而她总是词穷，有时候还听不懂他的话，要回去查一查才知道。

方雅只考上大专，没有继续读书，家里安排她进厂工作。厂里工作清闲，方雅时常会找裴朝暮聊天。

裴朝暮向好友倾诉自己这段日子的苦恼。

方雅：“我觉得他是在吊着你呢，养备胎就是这样的，一直搞暧昧，不挑明。”

裴朝暮：“是吗？我觉得他不是你说的这样。”

方雅：“试一试就知道啦。”

裴朝暮：“怎么试？”

方雅：“你们明天不是要见面吗，你就问他，要不要交往，看他怎么说。”

结果是她们都没预料到的。

跟江明诚交往之后，裴朝暮觉得自己心里某一块空的地方被填满了。她拥有了很多人生中的第一次，过上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生活。

江明诚擅长制造惊喜。有一次，两人逛商场，路过琴行，江明诚看到摆放出来的钢琴，跟她说：“我想弹琴给你听。”

他兴冲冲的，得到店家的同意后，他坐到钢琴前，手指在琴键上跃动，路人被音乐吸引过来，门口渐渐聚满了人。那一刻，裴朝暮觉得他离自己很远很远。

一曲结束，他穿过人群，跑到她面前，眼睛亮晶晶等夸的模样。

她就说：“很好听。明诚好厉害，什么都会。”

他快乐地牵起她的手：“还好啦，好多年没练了，刚才弹错好几个音呢……唔，等以后，我好好练练，弹更厉害的给你听！”

裴朝暮用手机录下了全程，回去查到这首曲子叫做——river flows in you.

江明诚时不时就会送她东西，发卡、头绳……还有一些精致小巧的饰品，大多是粉色，于是问他，为什么都是粉色，他很喜欢这个颜色吗。

他说：“我记得小时候看的童话书，公主的东西都是粉色的。如果你不喜欢的话，下次我买别的……我还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颜色呢？”

“这个就很好，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

跟明诚在一起，时间仿佛按下加速键。一眨眼就毕业了，那段日子，她总感到莫名不安和焦虑，好像提前预知到某种危机。或许在她潜意识里，本能地认为，这样美好的事物终究不会属于自己。

明诚出差时，一名律师找上她，她得知他父亲的身份。

回去后，她在网上搜到，他的外婆是世界顶尖的珠宝设计师，外公是英国的儿童插画大师——原来明诚是混血，怪不得他的眼睛那么深邃。

明诚出差回来，那天晚上她失眠，看到他发来的信息，立马赶去了。凌晨三点半，她摸着他憔悴的脸，想起白天律师说的话，只要她愿意分手，她名下立刻过户一套北京二环的别墅。

那时，裴朝暮拒绝得很坚定，现在看到明诚这个样子，却开始动摇。或许对他来说，分开才是更好的选择吧。

九月初，裴朝暮接到裴知温的电话，母亲的声音很急，带着哭腔，连夜赶到家。看见裴知温和赵晋面对面坐，气氛僵持，桌上有一张黑金色的卡。

她心中突的咯噔一下：“妈，发生什么事了？”

母亲眼中含泪，她已经从赵晋口中问出了答案，此时不敢面对她的目光，却又不得不开口。

前晚，江先齐的人直接去找了赵晋。赵晋正在赌桌前，赌瘾一上头，哪还管这钱的来头，一晚上砸进去两百万，最后被好友拍醒，问他哪来的朋友，能拿得出这么多钱。他这才清醒，意识到自己输了两百万！等在边上的人，西装革履，社会精英的模样，上来就递给他一张名片，自我介绍一番，说是什么大集团的律师，他刚才输的钱不用还，只要答应一个小小的条件就好。

律师走后，赵晋还是懵的，手里攥着卡，好友在一旁感慨他女儿可真争气，分手费居然有一千万，要是刚才没用那两百万，说不定能要得更多。赵晋想追出去，被好友拦住：“你傻啊你！还有两百万你还得起吗？把你自己卖了都不够吧！还是打个电话好好跟你女儿说说，你女儿不是在北京念书吗，剩下的钱正好给你女儿在北京买个房！”赵晋被好友说服，拿着钱回家了。

裴知温知道后，对赵晋彻底失望，毁了她的人生还不够，还要毁了朝暮的幸福。

“朝暮，你把钱还给他们。”裴知温将那张卡拿到裴朝暮面前，艰难地说，“你爸花掉的，我们把房子卖了，再想办法凑一凑，能还多少是多少……”

裴朝暮冷静地听完始末，收下卡，说：“妈，这件事我会解决，不要卖房子……没关系，我早就打算跟他分手。”

裴朝暮联系上次的律师，直接去黎州，到路远集团总部。裴朝暮见到了江先齐，没有想象中面目狰狞的样子，反而很随和，请她坐下，让秘书给她倒茶。江先齐的面庞有几分像明诚，她心中多了一丝亲切。

她把卡还回去，解释自己一下子拿不出两百万，询问是否可以分期还款。江先齐确认她不会再纠缠儿子，放下心，至于还钱的事，毫不关心地推给助理，不再多看她一眼。

跟助理谈完，外面已经下起了雨。裴朝暮逆着风走，雨水斜斜地打在脸上。好似失去所有知觉。

她抛弃了唯一拥有的。看着他，裴朝暮仿佛看见小时候捧着半盒草莓，蜷缩在长椅上，那个小小的自己，早已被撕碎的自己。

她的心里居然产生一种残忍的快感。

很快她遭到了报应。头一年，她几乎无法正常入眠，时常呆坐在床上，一坐就是好几个钟头，仿佛整个灵魂都被吞噬。人生没了方向。除了每个月工资到账，她计算一月的开销，将剩余的金额打进那个账户——这是她如今唯一能做的事。

从明诚舍友口中听说他去留学，她花了很长时间，通过种种蛛丝马迹，找到了明诚在国外的社交账号，还有周舒扬的。她每天都会关注他们的动态。

明诚在伦敦中央圣马丁学动画，毕业后他去了布里斯托，应该是去看望他的外公，在那里呆了两年。再之后，他回了黎州，跟朋友合开俱乐部。

六年就这样熬过去了，裴朝暮打完最后一笔钱，办好离职手续，简单收拾行李，就这样毫无准备地来到黎州。

找到了俱乐部的位置，她只是想先看一眼。本来是打算在这附近租好房子，找到工作，稳定下来再去见明诚。却意外跟着别人进去面试，得到了前台的工作。

在这里，她感觉自己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不像以前那样，总是围绕着她说话。也不再对她笑容灿烂。

她时常感到局促，不知该怎么说怎么做才会使他开心。维持着上下级的关系，也不更近一步，只要能一直看到他，就很满足了。

那天晚上，他喝醉了。

她给他掖好被子，走到门口时，他跑出来，紧紧抱住她，委屈地问她：“又要走了吗……又要把我一个人丢下了吗？”

“没有。”她包住他的手，转过身，“明诚，我不会走。”

再次把他扶到床上，他乖乖躺下，侧对着床沿。她蹲下来，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再也不会了。”

“是吗？”

“嗯。”

“那为什么现在才来？”

“因为……我有事情还没做好。”

“什么事？……又不告诉我？”

见她沉默，他急了：“那你到底来找我干嘛啊，你到底喜不喜欢我，爱不爱我？”

她捧着他的脸，吻上去。

他眨眨眼睛，舔了舔唇，嘟囔着：“……这还差不多……说起来，我给你打过电话的，记得吗？”

当然记得，五年前的那个晚上。

看到她点头，他努一下嘴，眼神带着点小怨念，又带点期冀。

“我当时挂的太快了，还没听见你的回答呢。”

她倾身过去，在他耳边说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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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的那个深夜，

裴朝暮失眠，坐在床上，被黑暗环绕。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然传来手机的震动声。拿起手机，地址来自英国，座机号码。

她呆看许久，想起明诚如今正在这里。

应该是骚扰电话吧，这样想的时候，她接通了电话。

耳边传来一阵沉重的呼吸声，紧接着她听到熟悉的声音。

“我们重新在一起好不好？”

她楞住，好久才反应过来，真的是明诚。不是幻听。胸腔里的心脏忽而急剧地跳动。

“打扰了，玩游戏呢……”

电话那端响起忙音，急促的“嘟嘟”声，她看着眼前的黑暗，对着已经挂断的电话，缓慢而坚定地说了一个“好”字。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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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裴朝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