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刺的茉莉 第6章 枪响

一记枪响，血流满地。

子弹弹出枪膛，林末指间冷透。她一手抱着齐誉盛，一手开了抢。

人人都看到了，齐家的大少奶奶英勇无比，对着那个服务员开了一枪。

刹那间，或有人如释重负，又或有人后怕不已。

服务员肩膀中弹，倒在血泊里。酒店的安保人员冲上来将那个服务员扣住。一时间人潮涌动。

震耳欲聋的枪响还回荡在耳边。林末被齐誉盛扶住时，第一个看向的人就是她所谓的父亲赵柏鸿。

赵柏鸿在众人的瞩目下，延续着他天下第一好男人、好父亲的面貌，跑过来看看林末。

林末便以女儿的模样，惊吓不已地投入赵柏鸿这位父亲的怀抱，她装着哭咽道，“父亲，刚才吓死我了，我差点死了。”

一向以爱女心切示人的赵柏鸿，只能安抚林末，“不怕，这不没事了。”

一个看似受了惊吓，楚楚可怜的女儿，赵柏鸿为了名望，又怎能不惺惺作态。

林末却将那把枪就对准了赵柏鸿，她对赵柏鸿道，“最好不是你们做了多余的事。”

枪对着赵柏鸿的胃，这让赵柏鸿顿时有若窒息。林末就想打掉他的胃口似的。

林末随身携带枪的理由很简单，那就是赵柏鸿和他的夫人无时无刻不想杀她，夺回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

绮丽的千金，齐家的大少奶奶死于生日宴，真是完美的谢幕，没有人会怀疑他这个父亲。

面对无数的目光，赵柏鸿已经脑子一片空白。林末在众人面前委屈道， “父亲，你给我派几个保镖吧。”

“好，要多少给多少。”赵柏鸿必须维持着最好的体面，演一场最好的戏来让一切恢复原状。

给与了赵柏鸿警告的林末收起了枪。

因为这记枪响，饭店报警了。

附近巡逻的警察很快就到了，并且要调查始末。

赵柏鸿明显慌乱，赶紧道，“他可能是疯了。”

“哪个疯子随身带枪，专挑林末跑过来。”齐誉盛开始不依不饶。

“可也没有哪个少奶奶随身带把枪，还能这么快开枪的。”卓清慧在后道。

面对齐家大少奶奶这次的壮举，警察要例行公事，让林末去次警察局，记个笔录。

寻常的笔录而已，林末却不得不小心谨慎。

在大上海饭店刚出尽风头，饱受齐家宠爱的大少奶奶，一瞬间又成了反杀疯子的勇士。这不是什么好新闻。特别是当面对卓副局长的下属。

除了以旁观者描绘劫匪抢劫这件事，林末的交代只有两句话：

“我不认识他。”

“枪是乔纳斯先生送我的。”

林末的笔录很简短，警察很快让林末离开。洋人送她枪，没人会查洋人。

但齐誉盛要查明始末，“他冲过来就要杀人，这事没完。”

赵柏鸿在侧打断，“伐要声张，被人晓得我女儿被个赤佬盯上，面孔伐要啊。”（不要声张，被人知道我女儿被个流氓盯上，脸不要啦。）

齐誉盛被老丈人训着，这才作罢。

赵柏鸿托着脸面，要这件事低调查处，不要声张。

只有林末知道，赵柏鸿这场戏有多假。

天色到了傍晚，天空不作美，乌云密布。一辆车飞驰在路上。

片刻的宁静之下，林末窥了齐誉盛一眼，“你开太快了。”

“你对自己的枪法很有信心？”齐誉盛若无其事地说着。

“那你觉得自己刀枪不入吗？”林末道。

“你倒是不怕晚开枪一秒。”

“你也不怕被刀扎死。”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都数落起了刚才。

“你很能耐啊！什么都闷着不说，天塌了也不要紧是不是。”齐誉盛重重拍了拍方向盘。

他活脱脱像一个蠢蛋，天知道他都已经急火攻心了，还得装着什么都没发生。

她说在英国学过枪。齐誉盛哗然不已，林末的母亲死于枪杀。那时候，还叫赵如堇的她，看到枪就怕。

变成林末的她，确实发生了很多他不知道的事。齐誉盛从来没有过问过，因为她不想说。

齐誉盛就在想，赵如堇是如何克服对枪的恐惧，她每一次握着枪又是什么感觉。

卓清慧曾经的嘲笑就在耳边，“齐誉盛，你找了她十年，十年里她发生了什么你都不知道，你就这么轻易地娶了她。”

是啊，她变了，变得齐誉盛根本就不认识。

那些过往的点点滴滴，与赵如堇相关的一切，在林末身上是看不到了。

可有时候，齐誉盛又觉得她就是赵如堇。赵如堇就像是刻在林末身上的影子。

整个世界看起来都是灰蒙蒙的，齐誉盛就像身处重重迷雾。

他想要找一个人，又不知道去哪里找，十年前赵如堇从他的生命里消失的那一天，他也是这样。

车子里尤为安静，车速也极为快。

“为什么不说话，你在想什么？”齐誉盛问。

林末其实在想齐誉盛挡在她身前的那一刻。

生命是什么？是人难以放弃的东西。可恶的求生本能，让人处于地狱都要活下去。可有人竟会忘记自己的性命，去救另一个人。那是什么本能？

而林末也诧异于自己那一瞬的心痛。

她的心原来还会痛吗？

林末没有看齐誉盛，她对齐誉盛永远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她只能如此，去掩盖内心的失常。

但齐誉盛不同。林末的沉默让他更加心焦。

一点火光燃起，林末习惯性地点了根烟。齐誉盛踩了刹车，夺下了她手里的烟。

“什么时候学的枪，什么时候学的抽烟，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在英国学的。”林末眼中只有低沉，她有时候很烦齐誉盛的咄咄逼人，那会让她的谎言露出马脚。

“你骗人，你根本没有在英国。”齐誉盛怒吼着。

他的愤怒不同以往。

林末转过了头，“我不在英国在哪里？这里是英国佬的租界，我为了活得好学了五年洋文，和在英国有什么区别。”

乌云天，路灯幽幽，灯光很暗。在车窗上映着林末没有生气的面容，同样还有齐誉盛板着的脸。

“赵如堇，你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实话。你父亲告诉我，你因母亲去世悲痛欲绝，去了圣约翰大学。我去了圣约翰大学找你，拿着你的照片，问了每一个班。就没有你赵如堇这个人！整整十年，我老爸都说你死了，让我娶别人，可我不信，我一直在等你。”

齐誉盛倾述着多年来的苦闷，可林末对那些过往永远冷若冰霜，她不会为此动容。

这也使齐誉盛更为愤怒，他一掌拍上可车窗，过分的靠近让林末再无可逃。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父亲又突然跟我说婚事。你就这么出现了，你说你叫林末，Molly。我又托人去圣约翰大学找有没有Molly，有没有林末。入学记录里没有林末这个名字。”

林末注视着窗外，好像事不关己。

齐誉盛拉过她，让她直视着他。

她无法正面回答这些问题，只是恍地一笑，极为无力，“齐先生不要把自己说得那么痴情。你不是和卓小姐一起去的圣约翰大学吗？你们在那里订婚了。”

齐誉盛面容一凝，他的凶狠样立刻褪去，就连刚才的质问都忘得干干净净，“那是卓清慧她硬要跟着我，她总是胡说八道，订婚什么的都是她在大学乱说乱搞的。”

林末目光又到了车窗上，窗外的世界她看不透，车里的世界又很闷。

“不是，你怎么知道的？”齐誉盛一瞬觉得她可能在圣约翰大学，是他疏漏了，但片刻后他意识到不可能是这样。

“卓清慧跟你说的？”齐誉盛猜测说，猜来猜去也只有这个答案。

“她……她这个人有病。她爹在袁世凯的时候买的官，她就以为自己是紫禁城里的格格。她就是喜欢乱说。”齐誉盛还在喋喋不休。

“她乱说，你不也任她乱说。”车窗上照出一张美丽冰冷的面庞，林末是那么陌生。

可齐誉盛还试图在她脸上找到一点熟悉的痕迹，“赵如堇，你不会是在吃醋吧。”

齐誉盛想在林末脸上看到一点他以为的吃醋。哪怕一点，齐誉盛都觉得捡了个甜点。

林末却道， “我不想和你吵架。”

齐誉盛的眼彻底冷了下来，她怎么能认为他想和她吵架。

“我花了三千万，吵架亏得很。”齐誉盛这样说着也不甘心，一下拽过了林末的手。

林末撞上他那双明亮的眼睛。

他就当着她的眼，抚过她修长的指甲。那是个精致的女人才会有的指甲，每一寸肌理都透露着高贵。

齐誉盛握着这双手，就在想。无论何时何地，都不会有人看出来，林末是个带着枪的女人。

“这样三千万就值了？”林末眉眼中一丝低沉。

齐誉盛抬起眼，目光锐利无比，“不够。”

林末转头望向窗外，想要结束这场甚是无趣的对话。

但她的手仍被他抓着。

而后，她的脸被他捧住，齐誉盛就那样猝不及防地贴近她，在她的唇间重重一吻。

“还不够。”齐誉盛抵着林末的额头，他总是贪恋这样靠近的距离。

“你如果想要在这里，我也不是很介意。”

映入他眼帘的是林末寒彻的双目。

齐誉盛不得承认卓清慧有句话没乱说，十年了，她早就不是他记忆里的赵如堇。

“你敢吗？”齐誉盛拉开了领口。

她根本无处可逃，只是一瞬本能地避开他的目光，“怎样都逃不了，不是吗。”

他们结婚那一日，林末就以冷淡对齐誉盛。

而齐誉盛确实有一瞬的生气，他说，“我娶你就是娶回来摆着，看看我花的三千万有多不值得。”

林末以为大婚之夜会很平静，可世上不会有侥幸，从来如此。

齐誉盛睡到半夜，就要拿回三千万的价值。

该发生的总会发生，并且以另一种沉闷的方式将人拉入深渊。

林末以麻木沉闷的态度应对，毕竟她是个舞女，遇到不可避免的事，那就做一副全盘接受的样子，只不过冷冷闷闷罢了。这和她买卖资本的一样，她就是卖她的冷。

那一回齐誉盛很失望，他不高兴。

林末以为他失望一回就结束了，可不知从那一天开始，赢得胜利成了齐誉盛最喜欢的事。

齐誉盛和舞厅的绅士们没有区别，都想要征服她的冷。这是一种胜负欲和征服欲。

齐誉盛也和舞厅的绅士们不一样，他这个人厚颜无耻。齐誉盛在这场胜负局里，总是要开灯，他就等着他赢过她冰冷的时候。房间里的灯光在夜晚常常忽明忽暗。

车内空气沉闷，无论是齐誉盛还是林末，都有些无法喘息。越过界的距离，徒增了空洞的沉默，他们便是望着彼此。

“I hate you.（我恨你。）”齐誉盛咬牙切齿。

“My pleasure.（我的荣幸。）”林末低着眼眉道。

齐誉盛埋着头无尽沉默，随后发动了车子，踩下油门。

尼古丁的气味再度灼起，林末逃避的时候，就会点上一根烟，在烟雾交错中麻痹所有的感知。

I hate you.

My pleasure.

简单的对话依然闪现在林末耳旁。她只是要人讨厌罢了，她希望齐誉盛讨厌她。那样的话就不用有那么多纠缠。

Everyone hates the fallen angel.

（每个人都讨厌堕落天使。）

It's evil.

（它是邪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