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刺的茉莉 第17章 面具

满街的报纸上都是齐日昌神情暗淡，不怒而威的照片。

林末就在酒店里看着，她每天早上都能看到齐家的新闻，还有那个“小作家”写着小骗子骗小少爷的事。

她桌上的稿子还没有递出去，齐日昌就抢在她前头先行动了。

林末看着报纸笑了笑，笑着却觉了苦味，“竟然早就知道了。”

林末想想也是，作为严谨的生意人，应该不会那么容易相信一个消失十年的人。他肯定去查了。

但是齐日昌明明知道林末的身份，竟然还是答应了这门婚事。

林末回想起来才明白，对齐日昌而言，谁是赵如堇不重要，重要的是三千万换来的保险很值。

况且不是赵如堇，对齐日昌而言反而更好了，可以什么情分都不顾了。可以更为理性地安排他想做的事。这也是齐日昌还能一边想着和卓家攀亲的缘由。

林末没打算做什么，就让“小作家”继续谱写小少爷的悲歌。

为什么恶魔在地狱里还要期待光明呢？林末告诉自己，这是悖论。她本就不会得到。

I don't deserve it.她不值得得到，她这般告诉自己。

三天后，报纸上就写着，齐日昌向全天下宣告:齐家和赵家一刀两断。

齐家再也没有少奶奶了。

齐日昌借着林末“小作家”这个笔名，做到了彻底的抽身而去。

林末对此不感到惊讶。

但齐誉盛是第一次看到他父亲隐藏至深的面目。他觉得可怕，无法安坐在家里。原来那个深知一切的人，是他父亲。

可齐日昌还在说，“这没什么，接下来你和卓小姐多接触接触。”

“你为什么总是莫名其妙地给我安排。”齐誉盛的不配合让齐日昌满不耐烦。

齐日昌警告齐誉盛，“你再这样叽叽歪歪，就不要做齐家的大少爷了。”

“谁想做谁做！”齐誉盛说了句气话，就想出门。

李思敏听了这样的话，赶紧拦住了要出门的齐誉盛，“誉盛，听你父亲的。”李思敏声音优柔，显得缥缈无力。

“妈，你不觉得他有病吗？”

齐誉盛想要冲出家门，齐日昌又让家里的仆人拦着他。

“爸，你能不能有点人味。”齐誉盛爆发了积压已久的不满。

“把少爷带上去，不许他出门。”齐日昌下令道。

而另一头，识趣的李思敏就打了一通电话，“卓小姐，你好久没来了。今天有件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听着李思敏对卓清慧的热情相邀。齐誉盛开始觉得这个家难以呼吸。

“好好好，我等卓小姐过来。”李思敏微笑着挂断了电话，然后开始为卓清慧准备美味可口的奶咖和蛋糕。

家里变得陌生无比，有病的人好像不止一个，齐誉盛索性上了楼。

只有李思敏还沉浸在一种幻觉里，她幻想着和卓家攀亲，完成齐日昌期望的亲事。

等待变得漫长，李思敏的笑容就散了。她随后进了屋。

等她出来的时候，又换了一身紫色的袄裙。比起平时她穿的淡色，这身衣服显得喜庆。

李思敏还拿着一个红木首饰盒，放到了桌上。

这首饰盒古旧昂贵，镶着黄金。

李思敏不断地告诉自己， “卓小姐是大家闺秀，身世又好。老爷一直想让誉盛娶她。”

李思敏攥着双拳，她有她的愤怒，带着对齐日昌的不解，又带着对整件事的茫然。

李思敏不知道林末怎么就不是赵柏鸿的女儿了。她不知情，却也不过问齐日昌是怎么知道的。她只知道听齐日昌的话。

齐日昌要和卓家攀亲，那么她就要完成这件事，这是她作为贤内助的任务。李思敏自认如此。

李思敏挺直了背，她端坐着，双手紧扣在腿上，也许有些紧张，但那身袄裙还是显得气势压迫。她依然像自我催眠般地说，“反正林末不是赵如堇。”

反正林末不是赵如堇，那齐家就可以拥有一个家世最好的大少奶奶。

花海似若黑暗的童话，它从玻璃窗里蹦出来，吞噬了李思敏。

当时钟到了10点，一身摇曳的裙摆配着高跟鞋，哒哒的声张踩破了花海的宁静。

没有人能认出那是卓清慧，因为她没有穿着李思敏最喜欢的袄裙。

卓清慧一头长发卷起，穿着一身时髦的洋装小裙，白色上衣露出双臂、黄色裙摆过膝，样式新潮，都是李思敏认为的那种伤风败俗。

李思敏显然愣住了，可对方是齐日昌一心要攀亲的卓家，是她心心念念的儿媳妇。

李思敏还是扬着笑容，“卓小姐怎么突然穿成这样？”

“我平时就这么穿。”卓清慧悠然坐下，翘着二郎腿，那双高跟鞋雕塑得小腿更为修长，也更为显得更加有失端庄。

一向以长裙穿着的李思敏一下坐立难安。她最见不的就是这种出格的穿着，她十分张皇，不敢去看卓清慧。

一个循规蹈矩的守旧女人，见了伤风败俗的穿着，会充满惊恐与嫌恶。就如一个端庄的女人见了一个舞女。

卓清慧并不在意李思敏的尴尬，拿起奶咖喝了一口，皱了皱眉，“太甜了。”

“卓小姐不是喜欢吃甜的吗？”李思敏一边避开目光，一边又会看看卓清慧露出的腿。

那好像一个世纪遇上另外一个世纪。

“不是啊，是齐夫人喜欢吃，所以我说我喜欢吃。”卓清慧道。

李思敏噎在心口的话已是难言。她一点也不喜欢卓清慧了，因为卓清慧出格了。她更喜欢那个穿着袄裙和她一样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

桌上的红木首饰盒引人注意，卓清慧扫了一眼。

李思敏不知该打开还不打开，可她为了齐日昌心中所愿，还是硬着头皮把首饰盒推给了卓清慧。她不断地在心里说，这是齐日昌给她的任务，她要完成。

“这是我送你的。”李思敏不自然地一笑。

卓清慧随手拿起，打开一看，又放到了桌上，“这么老旧，不太适合我。”

里面是一套黄金首饰，样式都显得陈旧。可这是传承下来的珠宝，李思敏是要把这一套送给齐家的大少奶奶。

“还有什么事吗？我还有个约会。”卓清慧显露了不耐烦。

李思敏一阵惊讶，“卓小姐不是很喜欢我们誉盛吗？你还和我们誉盛订婚了。”

卓清慧哄堂大笑，“这件事说着玩罢了，只是个Party。”

李思敏脸一阵**。在卓清慧没来之前，李思敏很自信这件亲事不会有意外。她认为卓清慧喜欢齐誉盛，她无数次放任并配合卓清慧的这种喜欢。

“如果不是因为赵如堇，我根本懒得理齐誉盛。我说和他订婚，只是想引出那个完美无瑕的赵如堇。”

李思敏凝冻着面容，一瞬间拉下了脸，彻底对卓清慧生了气，“怎么能把婚事当场儿戏！”

卓清慧无所谓道，“十年前，记者把她吹捧成一颗宝石。这世上有人比我完美，我不信。”

这只是一场卓清慧对赵如堇的嫉妒，从十年前就开始了。

“喜欢吃甜的，喜欢穿袄裙，喜欢做蛋糕，又一直缠着誉盛。原来都是假的，你怎么能这样骗我们。”李思敏觉得她受骗了。卓清慧所做的一切，只是嫉妒完美的赵如堇，而不是来做齐家的儿媳妇的。那么李思敏作为妻子的任务就不能完成了。

卓清慧突然带着鄙夷，“最后一条不许再提！齐誉盛那条跟屁虫喜欢的根本不是宝石。他的林小姐不是赵如堇。”

十年后，林末被赋予了赵如堇的身份，卓清慧再次开启了她的战场。她只是嫉妒一个完美的赵如堇，却从来没看得上齐誉盛。

齐誉盛就是喜欢跟在林末身后当跟屁虫，自从知道林末不是赵如丝堇后，卓清慧只觉那是她战场上的耻辱。

李思敏此时才从一种贤内助的心态里被震醒，她十分震惊，“你也知道林末不是赵如堇？”

“为了捉出她的不完美，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心思。没想到是个舞女，所以我才不来你们家了。”卓清慧毫无顾忌，她本来面目就这样在李思敏面前绽放。

十年前疯传的天之骄女赵如堇已经不存在了，那对于卓清慧而言，她这场战争就已经结束了。

何况林末根本不是赵如堇，只是个舞女。这对卓清慧而言成了最荒诞的战场。

李思敏望着前方，目光陡然一散，浑身似若瘫软。她终于知道了林末的真实身份，一个舞女。

“我现在觉得你们家一点意思也没有，”卓清慧起了身，理了理她的卷发，又看了一眼桌上的珠宝，“我最近在考警察，你们齐家娶了谁，我可没空帮你们解决。”

卓清慧转身走了，步履飞快，毫无留恋，她留下了一片狼藉的现场。

齐家彻底没有大少奶奶了，李思敏盖上了首饰盒，突然崩溃至极。她冲向了齐日昌的书房。

齐日昌正抽着烟斗，忙着算账。听到了脚步声，头抬了一下，又低下，“办好了？”

李思敏却到他面前质问， “老爷，你早知道林末是舞女，为什么还要答应这种婚事？”

作为大家闺秀，名门出身的李思敏恨不得把林末在这个世上抹去，以此抹去他们的羞辱。但是她看着齐日昌平静的样子，她对齐日昌的愤怒超过了林末。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齐日昌不耐烦道。

李思敏脸上的耻辱使她无法冷静，“老爷，她是个舞女啊，她怎么可以进门。”

“一个舞女能攀得上爱德拉银行，还做担保人，就说明她是爱德拉银行的大客户。爱德拉银行行长是英国外使的兄弟，这对我有用。”齐日昌显得非常理性，理性得可怕。

齐日昌看到过赵柏鸿签的协议，看到林末作为担保人，心里足以肯定这一点。况且万和航运和乔纳斯签订的航运保险就是靠林末。这显然比那个赵如堇有用多了。

这就是齐日昌允许林末嫁进来的原因。他只是为了拿到和爱德拉银行的利益，并且攀上英国外使。

再多愤怒的李思敏也无法改变什么，这个家能做主的人就是齐日昌。李思敏只感觉她脸上华美的面具再次被扒下。

深秋时节，落叶纷纷。林末没有意识到时间过了多久，她习惯性地去倒一杯红酒，红酒瓶却空了。

“Unfortunately.”（真不幸。）她随意说着，拉开窗帘才感觉到了凉意。

看着一片萧条之景，林末徒生了悲伤。什么时候会触景生情了？林末以为她已经丧失了这种本能。

“叮铃铃。”一通电话响了，是乔纳斯。

“赵家易和朱秀丽在找你。赵柏鸿出了事，绮丽股票大跌，他们急着要瓜分赵柏鸿的财产。”

“还真是心急。”林末挂断了电话。

她换了一身衣服，拿着一台相机、一顶记者帽、一副墨镜走出了酒店。林末以记者的装扮穿梭在人群之中，走向了警察局。

“我要报案，有人要杀我。”林末道。

从这一天起，一切都会不同了，林末完成了一场笔录，走出了警察局。

租界的地带充满了英式建筑，一时间难以分清所处何地。

阳光照在眼中，像圣经里提及的天堂，Heaven。可是在林末眼里，阳光也成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