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笙将空篮子送回灶间,向忙着准备午饭的晏晴打了个招呼,请她不要忘记中午给自家公子准备一份饭食,便离开了医馆。晏晴以为他仍是外出筹银子,也不以为意。实际上,他出了门就直奔城东的翼王府,奉命继续蹲守边防军那一条线上传回的消息。
张老头儿不知在前院捣鼓什么,罕见地没有过来盯着她做饭,她顿时少了许多拘束感。中午青虎又不在家,算上她自己,共要做五个人的饭食,其中还有两个病号饭,需要特别做得清淡些。
之前每日六七个人吃饭,顿顿三四个大菜,毫无节制地吃喝好几天,食材的库存“噌噌噌”地往下掉。她到储藏间查看了一番,见米、面粉、红薯等主食都还算充足,但鸡蛋已经只剩下四五个,一坛腌白菜也见了底,他们带来的那只狍子都剔得只剩下一副白骨了。调味料里,糖罐子已经空了,油、盐估计还能再撑个五六天。
张老先生和石斛完全没有补充食材的意识,特别是那位老人家,哪顿她少做一个菜,都要不依不饶地闹腾一番。她清点完毕出了储藏室,站着发了一会儿呆,最终皱着眉叹了口气,感到了一种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愁绪。
把实情告诉石斛,说家里已经快要断肉断油了?她实在说不出口。告诉他这个,等于是催人家去买,这着实没有道理。他们这么多人借住在此,几天功夫就把人家存着过冬的食材吃掉了大半,虽说萧公子他们写了借据,要付五十两银子一天,可到现在只是张空头支票,还不知哪一天才能还上!她和青虎就更不必说了,除了那只狍子,至今张老先生和石斛都没与他们提过食宿银子的事儿,已经是对他们格外照顾了。
人家不提,不代表他们就可以舔着脸不给。她摸了摸怀里少得可怜的二两银子,再次叹了口气。她全身上下只有这点钱,要自己出去采买些食材实在是有心无力。都说现在外头物价飞涨,不知道这些银子出去能不能打三斤菜油?
最关键是,不知道还要在此逗留多少日子,最后要欠人家多少食宿费?正常情况下,他们两大一小,一天三四百文的开销是少不了的。就算从今天才开始计算,身上的钱全交给石斛,大约也只够再住个三四天了。只盼青虎这几日真能带些银子回来,帮助木生主仆之余,也能解一解他们的燃眉之急。
苦恼也没有办法,中午饭还是要做的。她想来想去,丢了几根狍子骨到砂锅里头熬汤,然后舀了半盆面粉,中午给大家做手擀面。用筒子骨熬的高汤下面,营养够了,滋味也是既鲜美又清淡,很适合大病初愈的人吃,想来张老先生也不会有太多意见。
中途她抽空去给青豹送些热水,见那孩子早就醒了,却只是极安静地猫在炕上,拿着他哥哥的长弓,解开那上面缠绕着的布条,在手上绕来绕去地玩,不时摩挲一下弓箭上的花纹,乖得令人心疼。见她进来,小脸几乎要放出光了,爬到炕沿一头扎进她怀里,极是依恋地唤着姐姐,叫得她心里头一片柔软。
她倒了些热水喂他,见他头发乱糟糟的,又笨拙地帮他扎了个童子头,告诉他哥哥很快会回来,她做完午饭就会来陪着他,让他不要害怕。
青豹笑嘻嘻地点头,把小脸在她衣服上蹭来蹭去。这孩子自打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变得更加黏人,更像个姑娘家了。
中午晏晴使出了浑身解数,将面揉得筋道至极——揉面这种事情,向来是付出的劳动和得到的回报成正比,揉得越多,面越耐嚼。将成品下锅在沸水里煮熟后,捞起来放进浓稠的乳白色骨头汤里,张老头儿连吃了两大碗还嫌不够,吃完了抹抹嘴巴,倒也不曾怪晏晴没炒几个菜,只嘟囔了一句“若是熬些豆瓣酱做浇头,那滋味才美”,竟然就放她过关了。
晏晴松了口气,送走了这尊大神,待石斛也吃完离开灶间,便又做了两碗,小的那碗先送给青豹,大的那碗则送到景祯屋里。
青豹是穷人家的孩子,吃饭向来不需要人操心,尤其晏晴送去的是他极爱的手擀面,当下就拿着筷子吸溜吸溜开吃了。
面送到景祯屋里的时候,他刚在炕上打坐练完了一套吐纳养气的心法,正要下来走一走。
彼时他大病初愈,身上临时买来的衣衫单薄,又不能将王府里头御寒的狐皮大氅、狼皮夹袄带来穿,因此不能到寒冷的屋外久待,一天里倒有十一个半时辰待在屋里。
林笙整日地不在,他一个人在屋里思索眼前的局面,想想过去的人和事,练练吐纳调息,又或者只是静静站在窗边,看院内那株老树在寒风中瑟缩,竟丝毫不觉得时间难捱,反而感到难得的清净。
这炕烧得热,屋里温度比外面高不少,除了注意要多喝些水防止上火,别的还挺惬意。尤其医馆里头最不缺菊花、金银花、枸杞这样的药材,晏晴一天要往各屋送好几回沏好的降火花茶,他这里自然也没落下,加上晏晴的厨艺极合他的胃口,因此这几天好吃好喝地在屋里养着,每天又睡得踏实,身子虽然还未恢复到十成,已经是以惊人的速度在好转了。此外,他还惊讶地发觉自己竟然似乎长胖了些,晏晴敲门时,他正在诧异地捏自己的手臂呢。
景祯其实不怎么会同女子打交道。或者说,女人这种麻烦的生物,很少会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在他还是个懵懂少年时,父皇就严厉地训诫过他,女色误国,决不可贪恋,身为皇子,应当远女色而重国策。父皇后宫那些千娇百媚的后妃他见得多了,整日无所事事,弄出一大堆争风吃醋的事儿来,可笑又可悲,因此,对父皇的话他深以为然。
大周皇子长到十三岁,宫中会派两位女官来教他们通人~事,那段时间发生的事儿,让他对女子更是敬而远之。
事情的经过十分简单,他当时还是帝后最宠爱的嫡子,所有人都认为他成为储君是板上钉钉的事。加上他当时年纪虽小,却已有龙章凤姿,两位女官都是精心选入宫中的官家闺秀,才艺双绝,身世清白,自觉也颇有一争之力,对他便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想要趁着他少年心性,为将来挣一个了不得的前程。
彼时景祯对她们还没来得及生出什么感觉,这两位竟然已经互相视为劲敌,认真吃起醋来,以致恨不得将对方置之死地。结果其中一人果然从宫外弄来了毒药,将对方的俏脸毁成了猪头。
她自己也没落下好,萧皇后见她们弄出这等腌臜事儿,大为震怒,将那下毒的杖责五十,并这个毁了容的一齐逐出宫去,任她们自生自灭。这般逐出去的下场可想而知,后来听说她们出了宫门就一头碰死了。
没想到两女争斗不休,最终却携手上了黄泉路,真是叫人嗟叹。到底朝夕相处了小半个月,两条活生生的人命就这么没了,景祯那时心智尚未成熟,表面上泰然处之,私下里却很是发了几夜噩梦。
十三岁的少年郎,平日最是骄傲,自尊心也强,既怕叫人知道了笑他胆小,又怕母后担心,连副定神安眠的药也不敢叫太医开,强撑了个把月,就没睡过囫囵觉,白日里还得强撑,如常高强度地习武学文,啧啧啧,那酸爽滋味,堪称他少年时期最大的阴影,足已让他记忆深刻。
从此景祯就愈发不想同女子打交道,心累。
他想,天下人皆趋炎附势,女子尤甚,大约是因为总要依靠男子的缘故罢。
那时候一众皇子里头,他前途最不可限量,宫里宫外,隔三差五总有女子见到他妄图攀龙附凤,以致做出什么阴私事儿来。他烦不胜烦,索性眼不见心为净,在他府里头,连丫鬟都一概不许进卧房近身伺候,只许在二门外候着。
这事儿传出去,让几个兄弟笑得不行,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隐疾。终于连父皇母后都惊动了,有一日特意召他前去询问,得知他如此只是嫌那些女子趋炎附势,帝后二人才算放下心来,想着等他日后大了分府娶妃,这毛病自然也就痊愈,便随他去了。
这世上只有一个女人让他尊重敬爱,就是他的母后。
母亲萧皇后一直是他心目中最完美的女性代表,名门闺秀中的闺秀。高贵、优雅、聪慧、灵秀、贤淑、大度、慈爱……这世间所有美好的形容女性的词汇,都能够用在她身上,她也真正得到了父皇的尊重敬爱,与那些邀宠的后妃全然不同。
年少时期,他觉得自己未来的伴侣就应该同母亲一样。
所以,对母后费了大力气亲自为自己挑的未婚妻司马静琪,他当年是满意的。
天啦,在老坑新填了十来万字之后,终于有榜啦!虽然只是分频的红字榜单,也足已让凤眼泪哗啦啦地流~~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期待这个老坑开出花来的一天~~
——是为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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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冥冥日沉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