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纸之上,一个慢慢走下台阶的少年跃然纸上。他从黑暗中走来,动用了自己全部的勇气。
陈烨木画完就已经是深夜了,他满意地扔了画笔,等画晾干之后珍重地收了起来。
突然从全神贯注的状态中出来,他有些饿了。
陈烨木走出房门,见客厅的灯依旧亮着,郑秀玲正坐在沙发上玩手机。
“妈,怎么还不睡。”
“等你爸,今晚出差回来,也不知道生意谈得怎么样了。”
郑秀玲虽然对陈烨木的教育透露着一股的小孩子气,但是在生意上是个狠人,一点不马虎。她很注重陈烨木的教育,所以很少加班,但效率很高,公司的事情当天就都处理完了,别的都丢给下手。回家就是逗陈烨木完以及咸鱼躺。
陈烨木的爸爸叫陈引祁,从前也是一个很有名气的艺术家,后来接管了家族的产业,却因为艺术家的身份给人的刻板印象总有合作商来找茬,好在最后陈引祁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得到了公司的认可。
陈烨木老觉得自己家庭里的人特别矛盾。妈妈看着好不靠谱,但处理公司事务又好像很靠谱的样子;爸爸从前的梦想是畅游山水,画尽天下繁花似锦,最终还是回家继承了万贯家产。
至于自己,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陈烨木只知道自己绝不是大众眼中的如此般超凡脱俗,说到底,他也才二十二岁,还没到那种境地。按照郑秀玲不恰当的话来讲,陈烨木不过是死要面子罢了。
不过就在今天,就在刚才,陈烨木发现了自己的一个惊天大秘密。
他好像就是喜欢宁岁的,不仅仅是欣赏,而是喜欢。
他从来没有限定过自己未来爱人的性别,并且只是他第一次有了心动的感觉,这很奇妙。
陈烨木坐到了郑秀玲身边,直接问道:“妈,如果我喜欢的人是一个男孩子,会怎么样吗?”
郑秀玲继续玩着手机,头也不抬,无所谓地说:“不会怎么样,不稀奇。”
陈烨木知道郑秀玲是那种特别开明的父母,但是无所谓到这种程度,陈烨木还是好奇,“为什么啊,你不介意?”
“有什么好介意的,这普罗大众曾言,艺术家干出什么事儿都不足为奇,是吧,大艺术家,”郑秀玲调侃道,然后好好讲道理,“你喜欢谁是你自己的事情,承担社会非议的也是你,只要你自己考虑清楚了就行。”
“哦对了,”郑秀玲又补充道,“光你自己想清楚了也没用,爱情讲得是两情相悦,你总得问问你爱的那个人的意见,他准备好了没有?别吓着人家。”
陈烨木点点头,他会好好考虑的。
陈烨木去厨房拿了瓶酸奶和一个面包。郑秀玲难得正经得和陈烨木聊几句,可惜她所说的离实际情况太远了。相较于两人在一起后会不会受到社会非议的问题,陈烨木更加愁的是,他觉得宁岁压根不喜欢自己这种人。
看宁岁平日里对自己的态度,就知道了,他欣赏的是自己的高尚的艺术情操和大众营销的超脱世俗的生活态度,可惜陈烨木的内里压根不是这样的。
陈烨木好忧愁,艺术家和画家的身份给了他较高的社会地位和稳定的收入,而艺术家人设的大众刻板印象也给了他相应的禁锢。就像老师不画浓妆,医生得秃头一样,搞艺术的就不能离凡人太近,得飘在天上才行,这不是难为人吗。
不过陈烨木认定了什么,就一定得得到,自己先慢慢追吧。
陈烨木的手机响起,是一条短信,来自好久不见的季凌。
两个人有相互的联系方式,但微信消息的上一次聊天记录是五年前。都是冷淡的性格,虽互相欣赏,但互相看不顺眼,平日懒得聊。
季凌直接发来了一个公众号的推文链接,《关于聊城市美术展览大赛开始打分评选的通知》。
季凌:【这周周六,来我画室】
陈烨木:【行】
宁岁开完会,回到了自己的门卫小屋。他拉开里面的帘子,躺在床上。他看到手机上,好久没和他联系的季凌和他发了消息。
还是问他颜料够不够用,不够的话就和他说,他让人送过来。
最后一句是说,聊城的美术展评比开始了,最近他们俩少联系,让宁岁也别和别人说他们俩认识,省的被有心之人利用,趁机黑一把说这个美术展不公平。
宁岁说好。
宁岁对季凌有一种特别的感情,是季凌在大街上看到了宁岁的才华,然后用一盒又一盒的颜料给自己奶大的,宁岁心里自然是有感激的。
周六,陈烨木自己开车去了季凌的画室。聊城是个小地方,这次美术展没有引起美术界巨大的反应,来的评委除了陈烨木、季凌外,就还有一个黄朴新教授,是从中央美院退休的,很受尊重。
从各地寄来的画已经被助理整理好码在了桌子上,整整齐齐。
陈烨木与季凌让年龄最大、资历最老的黄教授先坐,然后各自看起了面前的画。
评选的方式采取打分制,三个评委分别打出一个自己认为合适的分数,然后由助理计算出平均值,选取打分最高的前五十幅作品,在这下个月末的聊城美术展上进行展览。
同时,在五十幅作品全部选出之后,每位评委可以挑选一幅画作为自己的力推作品,该作品将在美术馆的中心位置进行展览,并且将获得进入聊城市画协的机会。
本次的评选采取的是匿名的形式,就连极力劝说宁岁来参加比赛的季凌都没有看过宁岁的画,完全就是凭实力说话。
季凌是一个很讲究原则的人,他看宁岁是个可塑之才,就竭尽所能去帮他;至于比赛,那就全靠宁岁自己的造化,即使季凌对宁岁的画风是有一定的了解的,有认出的可能。
助理给了三位评委每人一张打分表,每幅画的左上角都贴好了对应的序号,三个评委就开始工作了。
本次的绘画展没有设定主题,所以交上来的画作类型非常多样。
有纪实的风景名胜、街边花草,也有抽象的脑内风暴,作品的质量都很不错。
黄教授的年纪有些大了,带着一副老花眼镜,看得很慢但很仔细。
屋子里很静,只有翻动画纸的声音。
突然的,他在一幅画上定住了,眯着眼睛,仔仔细细地看着,半晌,惊赞:“妙啊!”
陈烨木和季凌放下手中的画,也看向了黄教授手里的那一幅。
画纸上,纷纷大雨倾斜而下,雨到地面,却成了薄薄的细纱。画面中央是一个墙角,一朵桔梗花长在角落,四面是青苔。纷纷白纱覆在花的身上,像是拥抱,又像是压迫。
黄教授揉了揉自己酸涩的眼睛,说:“这幅画有意思,雨落成纱。雨给万物生的机会,也有死亡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