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医江辰安 第3章 大医精诚

“嗯？”

江辰安乍听“刘慈欣”这个名字，不觉一愣，惊疑了片刻，方才拱手回礼，试探问道：“刘大夫好，在下江辰安，不知刘大夫可听过‘三体’？”

“三体是什么？”

刘慈欣怔了怔，不由睁大了眼睛，还以为对方在考教自己，眼底竟泛出一抹茫然。

“唉，还道是他乡遇故知，看来却是我想多了！”江辰安心中失望，面前却是笑道：“刘大夫勿怪，那只是在下开的一个玩笑。”

“哦……”

刘慈欣点了点头，倒也不见恼，只当是那有本事的皆有怪癖，故而并没有放在心上。

那些村民眼见大妞母亲无恙，也已纷纷散去，只是个个谈兴正浓，一脸激动的样子，显然都被江辰安的神仙手段所折服。

房间里除了大妞母子，此刻只有江辰安、刘慈欣，以及大妞的大伯。

江辰安扫视众人一眼，主动问道：“刘大夫，不知你来这边是……？”

刘慈欣闻言，不禁哈哈一笑，这才主动解释起来缘由。

原来他本在镇上回春堂坐诊，见到大妞大伯来买药，只当又是那王盛开的些滋补药方，不想拿来药方一看，附子竟开到五两，着实吓了他一跳。

要知那王盛三年前也曾在回春堂学徒，只可惜心性不定，做事油滑，没过多久，便被东家开革出去。哪晓得回乡之后，竟靠着在回春堂学徒的经历，假冒起了大夫给人看病，还说自己是刘慈欣的徒弟。

刘慈欣在金兰镇名声极大，这些穷乡僻壤的村民们也不敢当面求证，久而久之，便都信以为真。

可这王盛学徒不过三个月，又哪懂什么看病？只不过趁着刘慈欣与人开方时，多背了几个滋补方子，求的仅是个治不好病，但也吃不死人就行。

之前就有村民拿着方子去回春堂抓药，他只看一眼，便知晓来历，但考虑都是些补方，自己也不愿大动干戈，加上起了恻隐之心，不欲毁王盛的前途，于是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么多年，竟也无事。

今日大妞大伯一来，刘慈欣见了这“破格救心汤”，心下立时大骇，只道那王盛无人管束，行事无忌，如今越发放飞自我。

这五两附子下去，足够把人药死三回了！

他和王盛并无师徒之实，但外界都传王盛是他的徒弟，对方真治死了人，自己铁定要吃挂落，所以这才请托大妞大伯领他来这“破关村”，自然而然就看到江辰安妙手施为，起死回生的名场面，这便有了后面的事情。

“原来如此！”

江辰安点了点头，都道医者仁心，这刘慈欣虽只是为了自己的名声，但肯来这一趟，便已胜过世间无数医家。

若今日为大妞母亲治病的是个庸医，此举甚至还能挽救一条性命。

凡事论迹不论心，江辰安既不是道德君子，也不是什么迂腐之辈，自不会对刘慈欣生出什么意见来。

“江大夫，我先前观这妇人命在旦夕，乃亡阳暴脱之相，这可是医家死症，如何能受五两附子的险峻药力？不知……不知其中可有什么说法吗？”

刘慈欣见识过江辰安的手段，早就心痒难耐，寒暄几句之后，便拱手下问，只是脸上羞红，支支吾吾道：“当然，若……若是涉及江大夫师门隐秘，就当在下没有问过！”

“并无不可对人言……”

江辰安看他一眼，摇头笑道：“如今百姓求药艰难，你若有本事学会，或许日后还能多挽救几条性命呢！”

但随后又沉声告诫：“只是人命关天，无论求医者贫贱或富贵，用药之时，还须要审时度势，慎之又慎！”

刘慈欣闻言，猛地抬起头来，眼中露出几分复杂之色。

要知这破格救心汤乃是江辰安的本事，他开口请教，已是失礼，之前更设想过被对方奚落、赶走的场面，不想最后竟能得到这样一番回答。

这一刻，他竟不知自己是怎么样的心情。

想到这些年蜗居于金兰镇，被人吹捧而沾沾自喜，手握成方且敝竹自珍。但今日与这江辰安一比，真觉自己如那凡泥一般，不知天之高远，海之深阔！

刘慈欣深吸一口气，向着江辰安重重一鞠躬，竟是执的弟子礼。

江辰安连忙起身，侧身不受，道：“刘大夫不必如此，你我友好交流，平辈论交即可……”

刘慈新却非常郑重地说道：“江大夫医术通神，气量高深，可以不计较这些，但我却不能当作视而不见。孔子尚且有一字之师，说到底……还是在下占了便宜，若不如此，着实……着实心中难安！”

江辰安哈哈一笑：“刘大夫言重了，这药方好学，药胆却难生。你我即便今日参详过了，日后用药你敢下五两附子吗？”

“这……”刘慈新一时踌躇，竟有些语塞。

“所以说，刘大夫不必觉得亏欠。我这人用药向来不拘成法，即便一百个人学了去，能有一个人敢下笔开方，便算谢天谢地。”江辰安转头道：“若刘大夫真想有所补偿的话，这也好办！”

刘慈欣闻言抬眸，便见他温润一笑，道：“便请阁下莫忘了医者仁心，日后遇到那穷苦百姓，若用了在下的方子，还请少收几文药钱吧！”

江辰安声调虽轻，此刻听在刘慈欣耳中，竟不啻于洪钟大吕，震得心神乱颤，六神不安。

好半晌，他才回过神来，再次对着江辰安重重鞠躬：“江大夫人品、医术俱胜我百倍，在您面前，我真是……真是愧也！煞也！”

如果之前的恭顺只是敬佩江辰安的医术，现在的敬重那就是对其医德的认可。

刘慈欣已经彻彻底底被折服了。

江辰安大笑一声，抬手一扶，将对方拦至半途，道：“莫讲这些虚礼了，你不是想知道对方明明濒死，却为何能受住那等凶险药力吗？万言不如一行，去上手诊脉吧！”说罢，轻轻一送，便将刘慈欣往大妞母亲方向推了推。

“是！”

刘慈欣闻言，脸上亦变得郑重起来，他知道这是江辰安对自己的考教，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哪知他刚行两步，身前居然出现一个娇小的身影拦住了他。

大妞先前已经明白了王盛是骗子，又见江辰安救了自家娘亲，如今心里只信任对方，根本不愿意旁人来碰自家娘亲。

“这……”

患者家属不让瞧病，倒把刘慈欣给难住了，一时竟有些踌躇不前。

“大妞，你干什么？”大伯脸色一变，猛地呵斥了一句。

他不过就是个乡下泥腿子，有心巴结江、刘二人，自然不愿意看到自家侄女如此失礼。

大妞却像什么都未听到，只是梗着脸，大眼睛一动不动地望向江辰安。

江辰安微微一笑，向她招手：“大妞，刘大夫是镇上的好大夫，和王盛不一样，你让他给你娘亲瞧一瞧，兴许能好的更快些！”

大妞闻言，狐疑地打量了刘慈欣两眼，这才不情不愿到让开到一边。

“来，大妞，我与你吃糖！”

不知何时，江辰安已经打开药箱，又捏着一小团蜜蜡出来，正笑眯眯地看她。

大妞心头一颤，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两人的缘分便是从这一小团蜜糖开始，可自己却将对方当成了坏人……

“来吧！”江辰安又轻唤了一句。

大妞这才吸了下鼻子，小步挪着到了江辰安身边，却不敢伸手去接，更不敢看对方。

江辰安知道大妞内心的尴尬，干脆主动拉过她的小手，将这团蜜蜡轻轻放在她的掌心。

“吃吧！”

大妞捏着糖，闻着麦芽的清香，口水不断的分泌，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顿觉得内心被一种巨大的喜悦充溢，但随后，又化为淡淡的酸楚。

村子里的人都说自己是个哑巴赔钱货，除了娘亲之外，没人关心过自己。

现在又多了一个江辰安！

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呢？不仅救了娘亲，还给自己糖吃！

泪珠落在手背上，小人儿的抽噎声越发控制不住，似有太多委屈难以诉说。

江辰安轻轻一叹，又望向她额头已经凝血结痂的伤口，道：“大妞大伯，劳烦你取一些净水，替大妞清洗一下伤口，我等会儿给她上药。”

“好！”

大伯躬身应是，拉着不情不愿的大妞去了外边。

而此时，刘慈欣已经诊完了脉，正呆呆地坐着，满脸都写不可思议。

“刘大夫，脉象如何？”

刘慈欣愣愣回道：“脉象伏而无力，主心阳虚衰，但渐有回暖之相，可见病人生机已然恢复，亦有了再造精血之能。这……这怎么可能呢？只是一副药而已，并且……”

“并且还带着剧毒？”江辰安抢先说道。

刘慈欣一怔，随即面露尴尬，拱手道：“江大夫，我并非是这个意思！”

江辰安哈哈一笑，道：“我初诊患者时，对方脉大无伦，手足俱冰，又有痰浊瘀血阻塞胸膈，因此心痛难忍，危在旦夕，非大剂附子之大毒不可挽其垂绝欲散之元阳……”

刘慈欣听的直咧嘴，像回春堂遇到这样的危急重症病人，一般都是劝家人拖回去准备后事，哪里还有主动接手的。

想想当时的情景，怕都惊险之极！

此时此刻，除了医德与人品之外，他亦有些佩服江辰安的胆气了。

难怪对方会说“药方易得，药胆难生”，倘若易地而处，自己是决做不到如他这般不计后果，主动请缨的。

“……患者家境贫寒，我猜想平日里定是过度劳倦，加上饮食简陋，无法补上亏空，体内出现重重阴寒，迁延日久，最终导致极度阴虚而无以托阳，方才出现了阴虚阳暴绝之象。”

江辰安三言两语间，便将大妞母亲的病程衍化说的一清二楚，连刘慈欣都瞬间有了一种了然于胸之感，仿佛亲眼见证了患者生病到发病的整个过程，随手便可开方！

窥一斑而见全豹，如此已可见江辰安手下的真功夫，绝非靠着几副成方的浪得虚名之辈！

“刘大夫，患者如今尚未痊愈，此时若让你接手诊治，当如何开方？”

江辰安的声音将刘慈欣从胡思乱想中拉了出来。

他正了下脸色，想了想道：“效不更方……”顿了顿，又斟酌道：“附子是不是该酌情加减？”

江辰安摇了摇头，道：“刚才你已诊过脉，当知患者急症已解，但危相犹在，阴寒散在体内各处险峭关隘之中，自该一鼓作气，扫荡攻坚，既说了效不更方，缘故又要改附子的剂量？”

刘慈欣动了动嘴唇，一时面露羞惭。

却见江辰安定定道：“原方再吃一剂，亦是同样的煎法，每一个时辰服上一次，两方合计共服六次，自然痊愈。后续的……便是些调养之功了！”

刘慈欣听的眼角一跳，再守原方，那得有十两附子了，这方……还是不学也罢！

江辰安见他模样，便已猜到对方心里的想法，暗暗叹了口气，心道终究是没有缘分，但面上还是不显，只道：“刘大夫感觉如何？”

刘慈欣嗫嚅几下，叹道：“神乎其技，叹为观止，但……”

江辰安摆摆手，道：“我用药凶险，若辩证不明，治好无功，治死反而会惹下大祸，为身后名计，刘大夫还是不要学的好！”

刘慈欣抬头看他一眼，知道对方在给自己台阶下，先前厚着脸要要学，现在却打起了退堂鼓，一时竟有些无地自容。

“江大夫……”

半晌，刘慈欣鼓起勇气，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既是治好无功，治死有过，你……你为何还要如此呢？”

江辰安却是恬淡一笑，轻轻说道：“为医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

刘慈欣呆住了，孙思邈的《大医精诚》他学医第一天就会背，但是知易行难，从未想过自己会践行其中的道理。

直到看见了江辰安！

大医精诚，当如是也！

他脸色一正，不由得郑重行礼，道了一声：“谨受教！”

江辰安正要去扶，忽听门口一响，转头一瞧，竟是洗完脸的大妞和她大伯走了进来。

他望着大妞，瞳子不由大了几分，但见对方清秀可爱的面容，直如出水芙蓉一般，俨然有了几分美人胚子的模样！

为什么之前要故意打扮地邋里邋遢呢？江辰安心中不解！

大妞见江辰安一动不动盯着她看，脸上也是不由一红，小步走到对方身前，双手捧起。

江辰安低头一看，竟是之前说好的那半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