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车打开,几个身着铁甲的鞣勒人将男人挟着拖了出来,铁链刮擦囚车铁板,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那道声响消失时,男人被掼倒在地,五六个鞣勒人抓起他的肩膀,将人半拖着,拖拽到巴浮身前。男人的两只膝盖拖在雪地上,身后现出两道醒目的血迹。
众人将其按跪下去,迫使男人匍匐跪倒,脸颊贴紧地面。
男人挣了两下,视野里,一双嵌有铆钉的革靴不停走动,在他面前,悠然地踱来走去。
“摄赫,真是许久未见了……”
那双革靴的主人停步,蹲下身来,伸手来扳萧拓的脸,讥笑道:“真没想到,你我再见时,会是这么个场面。”
萧拓稍仰起头,嫌弃地避开他的手,鼻尖、脸颊处沾着的雪沙融化成水,浑浊的雪水滴溅到巴浮手里。
“我也没想到……”
萧拓抬眼说道。
巴浮疑惑地俯视着他。
静默少许,萧拓表情一言难尽:
“这么多年了,你那头发是长不出来吗?”
巴浮:“……”
“你!”巴浮面露愠色,利落地挥起一手,众人纷纷退后,身旁,篝火的亮光映照过来,照出巴浮手中持握的一只硕大铁锏。
“我希望你先搞清楚,自己当下的处境,”巴浮用威胁的语气警告他,萧拓却似置若罔闻,甚至还趁压制在他头脸上的数只手掌移开后,视若无人地活动了一下脖颈。
这个举动落在巴浮眼里,更像是一种无言的挑衅。
巴浮眼含怒意,挥动起肌肉虬结的手臂,那只以精铁锻制、雕刻繁复密纹的沉重铁锏落在萧拓背上,狠狠一钝,足有百斤的重力,钝得萧拓猛咳一声,继而,巴浮将那只铁锏拄着,缓缓站起:“我想……我还是应该好好提醒你一下。”
“你的命,现在在我手里……”
随着巴浮起身,身体的重力向铁锏过渡,那棱形尖锐的漆黑锏头,正拄在萧拓左后背断裂的一根肋骨上。
“我想让你活,你就能活;想让你死……”
巴浮双眼瞪大,手掌施力,看着那铁锏猛力下压,萧拓背部的伤口再度坼裂,鲜血汩汩冒出。
起初萧拓还能咬牙硬撑,待听到体内肋骨嘎吱嘎吱的断裂声,钻心的疼痛密密麻麻地传来,他牙关紧咬,额前细密汗渍泛着水光,喉中发出阵阵压抑的低吼。
一缕血水顺着嘴角,缓慢地溢出。
忽地,背上那道力度一瞬消失,巴浮猛一挥起铁锏,骤然朝着萧拓背上砸去:
“让你死——你就得死!”
铁锏高高抡起,呼呼生风,伴随着一声闷重钝响,萧拓脸色惨白,生生用背脊挨了这一下,用铁链绳索捆绑住的双手撑在地面,足足下陷了一寸。
看到这一幕,围观人众爆发出一阵粗犷欢呼。
在这一片嘈杂声中,一个身影隐匿在人群角落,似有感慨地摇了摇头,轻轻‘嘶’了一声。
身边人扭头看向这个头戴草笠的青年,那蓬乱的草笠遮挡住他的上半张脸,乌色的嘴唇动了动,青年咂舌道:
“没死?还挺抗揍的嘛……”
火堆旁,萧拓挣扎爬起,他背上的伤口还在淌血,整个背部却已经痛得几乎失去知觉。巴浮满意一笑,道:
“摄赫,怎么样?这个见面礼对你来说,足够份量吧?只可惜,我这对铁锏丢了一只,不然刚才那一下,你恐怕就没那么轻易抗得住了。”
巴浮收起铁锏,狞笑着对他道:“是想活,还是想死,你自己选。”
“落在你手里,我活不成,但你也不会、这么轻易就杀了我,”
萧拓抬起脸,目光从巴浮身上挪动到后方的人群,逐一扫视而过,道:“说吧,想怎么来?我奉陪到底。”
“你想拖延也没用,”巴浮叹道:“上一次你拦住摄提格,那一支毒箭没能射中他,侥幸让他逃了一命。这次,只怕你那二哥分.身乏术,不能赶回来救你了。说起来,我原本不想杀你,与你二哥的恩怨,还不至于报在你的身上,怪就怪……你那大哥一心想你死。他将你的行踪出卖给了我,而你带的那队甲士,这会只怕也早被我的人一网打尽了,所以……”
“啰嗦!”
不等巴浮说完,萧拓突然暴喝一声,蓦一旋身,膝盖抵住地面,身体借力前冲,整个人一跃而起,同时挥拳猛击,直取对方头颈要害。
不知何时,他足下捆束的铁链早已被挣断,双拳挥动,携着劲风扑面而来,仓促间,巴浮出锏格挡,锏身却被一双血污斑斑的手掌牢牢握住,萧拓按住那只铁锏,斜身上挑,飞出一脚勾踢,正中巴浮下颌,伴随着骨骼断裂声,巴浮吃痛地拧过脸去,吐出一口血水,踉跄退步,持锏的手却是一顿。
“你也说了,可惜不是双锏,”
萧拓站定,似有遗憾地看着他道:“不然我手上的铁链挣断,你也就没命站在这了。”
话毕,萧拓握住铁锏另一头,双拳猛力一拉,使两人距离蓦地缩进,四尺余长的铁锏横在两人之间,近身缠斗反而受限。
巴浮运尽全力挥起铁锏,猛力一撞,萧拓手掌松开,侧头躲避铁锏砸来的方向,百斤重的铁锏接连砸打,有如排山倒海之势,招招不留间隙,萧拓闪避数下,最后铁锏从正前方猛然劈落,萧拓抬手擎住,膝盖顿地。
精铁打造的锏身与他手腕间捆束的铁链泠然相撞,可铁锏毕竟不是刀剑,没有锋刃,经此巨力一撞,没能等来铁链的劈断声,反而撞裂了他的一只手骨,在那皮肤下方,骨节处渗出殷殷血丝。
巴浮双目狠厉,双手施力不住下压,在一众闹哄哄的嘈声中,萧拓下颌绷紧,双膝分开,顺势卸力,趁着铁锏受重力落下,那一瞬的空挡,萧拓纵身前扑,双手扣住巴浮手腕,一连几下飞踢,巴浮抓着他的一只脚踝,两人合身摔在地上。
缠斗间,萧拓食中二指戴着的松石戒指与虎戒在巴浮脸上划开一道裂口,巴浮分出一手,探出上臂拾捡武器,颞部破口流出的血淌到眼球里,将巴浮的半只眼染得猩红,他握住铁锏,举全力朝萧拓头上狠抡。
那一瞬间,萧拓霍然扳过巴浮的一侧肩膀,残破的手掌因发力而肿胀不堪,他运力旋身,用尽最后力气,双手将人猛地提起,借着旋身时的作用力,直接将巴浮抡飞出一米开外。
雪沙混着灰土,四处弥漫,巴浮手中的铁锏支在地上,划过一道长痕。
篝火烈烈燃着,一时间人声遽静。
角落里,青年抬手从头戴的草笠上揪下一根草梗,拧断一段叼在嘴里,又是一阵咂舌:
“伤成这样,还挺能打……”
几声痛咳后,萧拓匍匐倒地,以手肘撑在地面上,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巴浮。
后者被几个鞣勒甲士扶起,等站稳后,巴浮一抹脸上血迹,推开众人,厉声道:
“上!你们几个,给我敲碎了他的骨头!我倒要看看,他这骨头到底能有多硬!”
随着巴浮一声令下,十几个手持武器的鞣勒人蜂拥而上,四周响起振奋的喊杀声,篝火升腾的林地,俨然成了这群东夷人的角斗场。
巴浮在身后座椅上坐定,并没有直接下杀令,而是等在一旁,静静看戏。
相比于一刀杀了萧拓,他更愿意看到那些兵刃是如何从各个角度刺入,一下一下,捅穿他的身体,看到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家伙是怎样败倒在他面前,身上的每一寸骨头都被敲碎,再也站不起来。
一直以来,令他引以为傲的尊严、地位、权势和力量,都会在这场残酷的虐杀中分崩离析。
这才是巴浮的真正意图,他要摧折他的傲骨,要把他的傲气踩进泥里。
一如萧拓所说的,他不会这么轻易就杀了他,相比那样,他更享受这种虐杀的过程,欣赏猎物垂死前的挣扎,这会令他感到无比趣意。
最为重要的是,他会给萧拓留下一口气,过后再亲自派人,将他送到摄提格那里。
他要让摄提格亲眼看到,看到他一手教出来的弟弟因自己而折磨至死。看到他的身体被捅穿,狰狞的伤疤如蚁穴般遍布其上,却再也流不出一滴血来。
巴浮已经能够预见,摄提格那副痛不欲生的神情。
仅仅只是预演,巴浮却也忍不住地嘴角勾笑,眸中倒映着窜动的烈焰。
“摄赫,可别说我没留情面——”
巴浮在座椅上,看着下面打杀的场景,漫不经心地道:“你现在喊一声痛,求一声饶,我都能放过你。”
数道兵刃齐发,萧拓肩背处被捅出一道剑伤,血流如注,肩头狼披被血浸染,洇湿了一大片,他分神辨听着什么,其间仍不住侧身,躲避迎面劈来的刀戟。
等到数只长戟朝他胸腹袭来时,萧拓蓦地抬高手臂,旋身将兵刃卷于腋下,挟过兵器,以戟杆扫开众人。
不过片刻功夫,方才那十几人死伤殆尽,萧拓双手持戟,立在原地呼哧地喘,紊乱的气息一时半刻缓不过来,萧拓抬眼看向巴浮,冷冷道:“再来。”
疯子。
在那围观的人群后方,一道视线落在那个孤身而立的男人身上。
那道视线灼热,如有实质,像是藏有某种复杂的情感,因而显得区别于众。
收回目光时,青年双手抱臂,略歪着头,草笠之下,叼着的一截草杆上下摆动。
“再来?”巴浮有些意外,神色之中更掺激动,他笑着道:“摄赫啊摄赫,你什么时候能改改自己这狂妄自大的毛病?不过这样也好,既然你一心求死,若再放你生路,可就显得我不近人情了……”
话音停顿,巴浮朝几个手持重器的甲士喝道:
“上!你们几个,一起上!给我砍断他的手脚!看他还能拿什么站在这!断其一肢,重赏百金!”
话毕,立刻又有十余名甲士冲杀过去,萧拓以长戟横扫,顶端刺锋划开一线,破开朔朔风声。
这次,他出招的动作要比之前慢上许多,步调凌乱,不成章法,显然已是强弩之末。
一连两人倒在长戟下,又有新的人员补齐,等到这一侧人快空了,看台角落,一名手持双刀的蛮人看了眼斗场上的形式,朝身侧招招手道:“你上——”
青年指指自己:“我?”
蛮人看他语气不忿,正想说什么,却见那青年扭头吐了草杆,随口道:“行吧。”
蛮人微怔,眼见那青年摘了草笠,一跃跳下看台,在旁边人的注目中朝前走去。
“我上就我上……”
青年走到人群中央,抬手拔开横在半空的一只长戟,轻轻一推:“麻烦让一下——”
趁着其他人愣怔之时,他双手举起,手中弯刀闪烁着一股寒芒,青年清咳一声,朝对面道:
“看好了,来了啊——!”
***
另一侧的王庭大帐中,烛影猛然抖动。
摇晃的烛光映照出一道狭长黑影,在那道影子后方,突然现出一只持有兵刃的手掌,那只手高高腾起,寒刃乍现,猛然朝呼延勃尔身后袭来。
呼延勃尔蓦地回身,拔刀持卫,朝身后举刀相向的呼延六道:“你要干什么!”
“杀了他——!”
呼延六振臂高呼,旋即,帐内其余甲士纷纷拔刀,朝呼延勃尔砍杀而来:“清剿呼延反贼!给我杀!”
呼延勃尔仓促应战,他虽年老,但一身的力气和杀招仍在,打斗之间,呼延勃尔连砍数人,呼延六及部下不得不节节后退。
“你以为,就凭你、”呼延勃尔冷目而视,反笑道:“你们这些喽啰,就能、杀得了我?”
呼延勃尔举刀对准了呼延六,眼中带着错看一人的愤恨与茫然:
“他给你什么好处?竟让你在这个时候,突然倒戈……你!”
话音陡然停顿,随之,是战靴铿锵的落地声,响在王帐之中,却显得分外寂寥。
对峙之间,尽管无一人调转视线,可众人还是感受到一股无形的重压,渗透而来。
帐内气氛急剧变化,呼延勃尔双目一动,眉宇间稍现异样。
他看见在众甲士后方,消失数日的关泽格如手持大钺,忽然出现在王座之后。直至这一刻,呼延勃尔才真正领会了老阎都的意图。
他平静的眼眸转向王座,一抹苍凉笑意缓缓爬上嘴角。
与数十年前,兵变的那个夜晚一样。
一眼望不尽的前路化作孤注一掷的冲锋,呼延勃尔决绝地运刀迎战,可他却忘了,毕竟数十载光阴不会回转,而他也再不是当初那个义薄生死的少年。
岁月剥夺了他壮年时的雄姿英发,还给他一副垂垂老矣的身体。
片刻后,那具身体轰然倒塌,如同山崩,颓然跪倒在地。
关泽格如收起大钺,伴随‘哐’的一声巨响,呼延勃尔的头颅滚落在地上,那双眼怒目圆瞪,仍然盯着王座方向,死不瞑目。
呼延勃尔的尸体还跪立在王帐正中,身上的盔甲反射着暖黄色的烛光,璀璨生辉。
***
“看好了,来了啊——!”
岐岭深处,篝火与木架分侧排立的角斗场内,青年深吸一口气,蓦地举起金刀,朝前猛砍,一招落下,萧拓手腕上的锁链应声劈断。
趁着众人还未反应,青年回身又是一刀,刺穿了身后人的肚肠,拔刀时,他看着那刀锋处血珠如碎玉般颗颗滚落,表情十分怪异。
瞬息之间,萧拓一把抓过他的手臂,将人带到自己身后,同时夺下他手中的刀,持戟的手反拧,刺中身前一人,面前的甲士不敢再妄动,也被这突发的变故惊得一时顿住。
“我、我杀人了……?”
沈行约看向自己沾满血迹的手掌,说不好此刻是个什么心情,总之十分复杂。
萧拓用戟挑了把称手的短剑,丢给沈行约,和他背抵着背,萧拓道:“怕,就别下来,混在那群鞣勒人里面看你的。”
晚喽晚喽!点一首《倚栏听风》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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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虐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