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黑了,屋子里点上灯芯,防风灯笼映亮院墙,兰亭水榭一路通明。
越闲野趴在案几上画画,她时不时抬头看一眼侧躺在贵妃塌上的宁颜,长如蝉翼的睫羽轻颤着,慢慢伸手去抓糕点吃。
“越闲野!”
宁颜一睁眼看见她那花花绿绿的手捏着东西往嘴里塞,极有威震力地低声喝止住她,“你这是要干什么?”
她缓缓抬身坐直,起身光着脚走到她面前,捏住越闲野沾着些碎渣的唇。
把她捏成了小鸭子,“吐出来,手都不洗还想吃糕点?蠢笨。”
越闲野抬头看着她,费劲读着唇语,她茫然地眨着眼,乖顺地把糖糕吐在自己手里,沾着碎屑的脸颊被宁颜有些粗鲁地抹干净了。
“马上吃饭了,别馋。”
她一转头朝着门口吩咐上晚餐。
案几上是越闲野画的花,神形皆备,惟妙惟肖,她画了很多朵,见宁颜一直看着,便主动捧起来要给她。
“给我作甚。”
宁颜按住她的肩膀,望进她灰蒙蒙的那只眼睛,纵然视物困难,也难掩美貌。
她确实是极美的。
哪怕上辈子在科技医美如此发达的后世,宁颜也没见过孰能与之争锋。
雾里看花的一双眸,细微到早已看不清的疤痕,她抚摸她的眼睛,鲜红豆蔻染着的指甲挂过睫毛,越闲野只是轻颤。
散仙本该遨游云端,傲世九重,却依附在她的掌心。
“阿野,”
她的声音极轻,温柔地叫人头皮发麻。
“去乐游山吧,替我将叶家那个不知好歹的死秃驴绑来。”
回应她的,是烛光炸燃间映亮的唇角。
「好。」
你若开口,我怎会不答应。
*
此夜宁颜睡得香甜,越闲野守在她身侧,轻拭铁剑抚摸着发毛的剑穗。
翌日一早,晨光乍泄之时。
傅智远早早从马厩牵出一匹汗血宝马,这是宁震天半年前从西域牵回来的,一起的还有只骆驼,水土不服死了,肉也不好吃。
她替马装好马鞍和笼头,转头笑眯眯地摸越闲野的手,“不知你去哪,何时回,傅姨替你留一支雪莲煲甜羹。”
宁家的老管家,平日里最放心不下她。
越闲野听不见也看不太清,她只是傻傻站在那里,抿开笑意,摸到曳撒内袋里的饴糖,牵过了马,踏着晨雾离开了刚回来没多久的宁家。
傅智远看着她离开,关上了大门。
两扇门一闭,至此阴郁重新笼罩宅院,月亮去了,望月的人也没了盼头。
洪连在西,乐游在北。
此处北望,一望无际,天然的屏障展开陡峭绿壁,雾锁山头猿啼两山,啸声凄厉,天还是黑蓝色的。
她夹着马腹,雪白的纱篱在风中层层叠叠,只能隐约窥见如仙似魅的半张脸,铁剑在不合适的剑鞘鸣颤。
马蹄带起的纷扬融入黎明前色。
林地寒凉,深秋时节郊野荒芜,野兽潜伏,除了鸟叫便是窸窸窣窣的爬行动物行动声音。
一间客栈明着若有若无的灯。
这是洪连山脉的边境。
零落着座下几间客栈,也无人知晓是什么时候在这的。
越闲野翻身下马,有店小二殷勤上来帮忙牵马,模样老实忠厚,他握着缰绳嘘马,望后棚子里牵,高声道:“客人用膳还是住店。”
身形修长的人影抬手,束袖的手臂隔开他凑过来窥探的脑袋,葱白如玉的指搭在幂篱上,没有说话。
皮革靴踩在泥泞的黑土上,慢慢踏进客栈。
跑堂的店小二暗骂了声,牵着马往里拉扯,那马极通人性,跟着他走,被扯烦了便打个响鼻,威胁似的喷出鼻息。
“大师姐!大师兄!离乐游山座谈会开启只差半个月,才到洪连山脉这儿,都怪这个拖油瓶,一路上慢吞吞的赶路,咱们到了都该结束了!”
沈绿音抬手指着角落处的少男,嘴角轻蔑地下垂,眼里满满都是嫌恶,“我不要他和我们一起!”
周围都是自己同门的师姐妹师兄弟,他又是宗门长老独子,自小侨纵着长大,随着年龄增长,说话做事更是百无禁忌,此刻显出男儿特有的任性和侨蛮。
“音音,”被称为大师姐的女子梳着马尾辫,垂眸扫他一眼,“旭安少侠救我们才受的伤,我天知门弟子岂是忘恩负义之辈。”
沈绿音立马看向大师兄,他也只是但笑不语,低头清吹茶梗,唇角含笑,俊雅如清风明月,不食人间烟火。
装货。
沈绿音暗暗翻白眼。
男人那档子事儿他还不知道吗?成天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实则和私下的师兄弟们明争暗斗,处处压他们一头。
他更是知道队中多少同门讨厌旭安这个挑剔龟毛,仗着救命之恩天天将弟子们使唤来使唤去的烂人。
也就是他沈绿音人好,给他们当出头鸟使了。
“师姐……诶……”
他正欲张口,一阵清润的风拂过,有力的冲击让半边肩膀撞麻了,火辣辣的疼。
撞人的白影停下,搁这层层幂篱,也不说话,直愣愣站在那儿,连句道歉也没有。
都说江湖儿女是不拘小节,但又不是没有教养。
“看我作甚,你撞了我为何不道歉?”
他捂着肩膀,听见旭安那里传来尖酸刻薄的笑声,又恶狠狠瞪眼过去。
贺兰宁忝摇摇头,她有些头痛地扶额,沈绿音模样俏丽,虽说愚蠢却实在美丽。
刚刚那女人一撞,尚看不出什么,给他半边身子都撞软了,说不准是别有用心要吃他豆腐。
这世道,男儿身还是得找到个妻,才有倚靠。
“这位姑娘,不妨事,他没被撞坏便算了。”
贺兰宁忝说着,便见她轻轻弯腰,纤细有力的腰身微折,雪白曳撒上修着的黄丝花纹叠在一起,更显得腰肢劲瘦有力。
美人在骨不在皮,墨发白衣玉兰腰封,她不用一探究竟,就知道她必然容貌不俗。
刚刚的猜疑尽数打消,她望着她,似乎能隔着层层白纱窥见其中的绝艳。
谁知道是不是沈绿音花痴犯了,故意在那被人家撞?
越闲野站在原地,刚刚这一弯腰是示以歉意。
她有感觉,自然知道自己撞到了人。
沈绿音看着她,没由来红住脸,他嘀咕着“不与你计较”。
还让开了路供她先过。
“你脸红个集贸啊,人家在意你吗?”
这种贱嗖嗖懒洋洋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身受重伤”的旭安抬手拎起酒壶,浑浊的酒水在酒杯里打着沫。
“我管她在不在意我?!”沈绿音几乎是吼道,“我、我又不恨赘!”
闻言周围的人笑成一片,他下意识去看那抹身影,见她在柜台处和掌柜的在纸上勾勾画画,拿了一块房牌,踏着木梯上楼,恍若未闻。
何等羞耻!
“沈师兄别急啊,”同行的师妹打趣道,“女欢男爱人之常情,我们天知门毕竟不是乐游山的比丘尼和尚。”
赶路也半月有余,这一路上不说危险重重,也不算轻松,从南到北,磨练心性。
鲜少有这种轻松快意的休闲时刻了。
这边掌柜已经端菜上了桌,模样年轻,脸白细嫩,一张娃娃脸看着讨喜亲切,热腾腾的饭菜落了桌子,他还去后厨提了几壶酒送来。
“这边儿上齐了,客官们请慢用——”
他笑着,眼睛里带了些歉意。
老板为人老实,半日前得到消息山界后面在下暴雨,这几日恐怕赶不了路,若不是他多留他们休整一夜,也不会赶上这样的事儿。
“刚刚那位姑娘也是去乐游山的,不然这等一日后天雨略小,再启程也不迟……”
沈绿音不禁往二楼看去。
她竟也去乐游山?
天下还有这等巧事?
掌柜话一转,“这林深多野兽,雨天更是路滑,少侠们信得过我就多留几日。”
他讨厌的大师兄许安亭不徐不缓抬头,声音温文道:“有劳您,没想到掌柜您这么年轻便事业有成。”
“这是哪里的话?唤我小林就行了。”他笑笑,白皙脸上带着尬然,“我身无长物,习不得武,偏偏又胸无点墨,读不得书。”
“只好子承父业,刚好是我爹的老来独子,他去了,自然就得我接手。”
他刚欲说自己亲爹拉扯他如何如何不容易,旁边传来让人心烦的声音。
“来盘酸辣土豆丝。”
旭安打断他,“不要醋不要辣。”
林掌柜:“这是要要炒土豆丝吗?”
“也不要土豆丝。”
神经病。
他刚想说点什么,楼上传来些声响,林掌柜连忙往上走,背过众人留下略显仓促的身影。
“大伙儿先吃,我去看看。”
二楼整齐的一道长廊,左右两边都是厢房,中间点着香灰,干燥素雅。
他快步走到一扇门前,拧开了门把手,却没有进去。
过了一会儿,衣衫整洁的人站在缝隙间,他能感受到那种轻微的,被注视着的感觉。
林掌柜伸出手,做了个疑惑的动作,指一指房间里面,似乎在询问出了什么事。
骨节分明的手掌落在门边,另一只拎起破旧的剑鞘,平凡普通的铁剑在不合适的鞘里晃来晃去,她手一松。
“砰——”
那剑鞘连着剑砸在地上,发出和刚刚一样的声音。
“看来客官您是不小心的。”
林掌柜好脾气地摇摇头,慢条斯理替她捡起了剑,笑容亲切可鞠,纯黑的眸子也友善至极。
声音很轻:
“您可得,小心点。”
大师兄:这么年轻就在这里守着客栈?你应在江湖悠悠吧。(翻白眼)
此男是一个看似岁月静好实则疾户心很强,很会嘲讽自己看不爽人的mean boy
后期会变成很可怕的阴暗喜欢小野的毒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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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出发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