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粟跟在父亲身后,一路上父子俩都没说话,沉默地归了家。
一进院门,阿粟爹先去看了看院子里自己种的菜,此时已经快入秋,蔬果都到了最后一茬,得抓紧摘下来,不然就烂在地里了。阿粟爹耐心地把歪倒了的茄子秧扶正,又四处找绳子准备捆在竹竿上。
就在阿粟爹蹲在地上找绳子时,阿粟走到了他身旁,递过去一根绳子,说道:“爹,我不想娶阿罗”。
听到一贯听话的儿子说出这句话,阿粟爹愣了下,接过绳子继续捆好了茄子秧,然后转身喊了阿粟娘出来。
阿粟娘此时正在屋内缝补旧衣裳,听到阿粟爹的声音,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到了院子里。一家三口都坐在了院子里的矮凳上,阿粟爹简单地跟阿粟娘说了刚才发生的事。
等阿爹说完,阿粟看着自己爹娘又重复了一遍:“阿爹,阿娘,我不想娶阿罗”。
阿粟爹没回答他,而是问道:“你还记得阿罗的阿爷么?”
阿粟摇了摇头,这不是在聊自己的婚事么?怎么又扯到了阿罗阿爷了?
阿粟娘在听到阿粟爹提起了阿罗的阿爷后,表情立刻古怪了起来。
阿粟疑惑问道:“阿娘?阿罗爷爷怎么了?”
阿粟娘叹了口气:“先听你阿爹把话说完吧。”说完这句话她就恢复了一贯的沉默。
“你那时年纪小,可能不记得了。”阿粟爹望着木楼后面的山,神情悠远肃重,
“那还是你四岁那年,咱们三苗遭了灾,大家伙儿的粮食收成都不好。等入了冬,家家户户就算是把粟煮的和水一样稀,还是免不了要饿肚子。那时候啊,寨子上的孩子每天都饿的哇哇大哭,娃儿一哭,当娘的也都跟着哭。老人先顶不住了,为了让家里的孩子们活下去,几乎家家户户的老人都开始绝食,不到一月的时间,咱们寨子就死了十几位老人。可是就算这样,米粮还是越来越少,大家都觉得,那个冬天可能过不去了。”
听到阿粟爹提起往事,阿粟娘也想起了那时候的惨状,鼻子一酸忍不住落了眼泪。
知道自己勾起了阿粟娘的伤心事,阿粟爹歉疚地伸手拍了拍她后背,继续讲道:“寨子上的阿鲁叔,也就是阿罗的阿爷,年轻时曾经是一个好猎手。看大家快熬不过去了,他就提议大家一起去后山猎熊。”
阿粟讶然:“猎熊?”
阿粟爹:“嗯,听说三苗都城的贵人们喜欢吃熊掌做的佳肴,一副新鲜的熊掌可以卖一锭金子。而且那几年冬天特别冷,为了御寒,有钱人家都喜欢收熊皮做褥子,一张完整的熊皮也能卖不少银子,熊肉还可以做成肉干。如果运气好,能猎到一两只熊,可能大家就可以熬过苦寒的冬天了。”
阿粟点点头,问道:“可是猎熊很危险吧?”
阿粟爹看着自己儿子,眼神里是浓重的悲伤,他点头应道:“嗯,哪怕对苗寨最厉害的猎手来说,猎熊也是搏命的事,尤其是冬天的熊,异常凶残。但是不搏命就只能干等着饿死,所以大家也是没得选择。后来家家户户的男人都跟着阿鲁叔上了山。
那年的雪下的非常大,山风卷起雪花迷了我们的眼,山上的积雪没过了我们的膝盖。我们在雪地里找了一天一夜,又困又冷又饿。就在我们快要放弃的时候,我们真的遇到了一只只有几个月大的小熊。母熊应该是外出觅食去了,只留小熊在树洞中。本来阿鲁叔是不让我们猎它的,因为母熊护崽,如果知道有人害了她的崽,不论相隔多远,她都会去寻仇。而且伤害幼崽也是有违天道,恐招天谴。”
阿粟听的认真,他隐隐约约也猜到了一些,小心翼翼地询问:“那只小熊后来怎么样了?”
阿粟爹停顿了下,想到过去,他就觉得内心愧疚。低头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长舒一口气后他继续说道:“当时都怪我,是我,想到你和你娘在家饿得一天比一天瘦,我当时一冲动,就用扎枪猎杀了那只小熊。
阿鲁叔见大错已然铸成,无奈只得让大家暂时先把小熊带了回来,然后放火烧了小熊藏身的大树。
本来我们以为烧了树就可以掩盖住我们的气息,母熊就不会找上我们。可是还没到晚上,母熊就进了寨子。想来应该是雪地的脚印出卖了我们。
咱们家因为离后山近,母熊进了寨子就直奔咱们家而来。幸好因为当时天还没完全黑,路上有人远远地看到了母熊到了咱们家,就跑去告诉了阿鲁叔。
等阿鲁叔赶到时,咱们家的竹门早已经被母熊拍成了碎片。她好像知道是我害了她孩子一样,进来看到在院子里玩耍的你,就直直地冲着你扑来。我和你娘赶去抢你时,被她一掌拍的起不来身。你之前不是好奇我为什么再热都穿的严严实实么?是因为这儿有块疤,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阿粟爹拉下自己的右肩的衣裳,露出里面少了一大块皮肉的伤疤。阿粟看了一眼,只见那块伤口比碗口还大,整块肉都没了,可见当时有多凶险。
阿粟爹拉好了衣裳,继续讲:“那时候情况很危急,我和你娘本来都绝望了,觉得你肯定救不回来了。是阿鲁叔,他为了救你,故意拿石头丢母熊,引得她发怒追了出去。”
听到这里,见自己阿爹不再讲,阿粟心里越来越凉,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声音颤抖着问道:“后来呢?”
阿粟爹长叹一口气说道:“后来我们等了很久,母熊没再回来,阿鲁叔也没回来。”
阿粟:“那他们去哪儿了?”
阿粟爹声音哽咽着说道:“寨子上的人一起找了三天三夜,终于在一处悬崖下找到了阿鲁叔和母熊的尸体。阿鲁叔了解母熊的习性,一旦结仇,不死不休。为了救下咱们家和寨子上的人,他抱着熊一起跳了崖。”
阿粟爹指着自己的心口,痛苦地低吼:“是我,是我害死了阿鲁叔。”
阿粟这下什么都明白了。
难怪,自己小的时候,阿爹和阿娘有了什么好东西,总让自己给阿罗家送去。
难怪,阿爹总和自己说,不要和阿罗争强,要让着阿罗。
难怪,阿罗家遇到了难处,哪怕赔上儿子的姻缘,也要帮他们家!
阿粟又难过又愤怒又无奈,低声吼道:“所以阿爹犯的错,就要用我的姻缘赔么?!”
阿粟爹叹了口气,手颤颤巍巍的把旱烟点着了,低头抽起了烟。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自己儿子,自己这次实在是为难他了,可是事到如今,也没别的更好的办法。
听到自己儿子说出这么不懂事的话,沉默的阿粟娘赶忙出声喝止住,她厉声道:“住口,阿粟,你要知道,阿鲁叔是为救你而死的!如果不是他,你早就不在这个世上了。我和你阿爹是欠了阿罗他们家,你也一样欠着他们家!”
阿粟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阿娘,她一贯慈爱,还是头一次对自己说这么重的话。
阿粟娘抬手擦了擦已经流了满脸的眼泪,然后问道:“阿粟,你跟娘说,你拒婚是因为阿涂么?”
阿粟心里一惊,他以为把自己的心思藏的很好,没想到还是被自己娘发现了。
阿粟娘看着阿粟,慢慢地说着:“你是我儿子,这天下没有什么事是儿子能瞒过自己娘的,尤其是这种事。”
心悦一个人是无法藏住的,爱慕会从眼睛里流出来。
阿粟娘伸手拉住阿粟的手,耐心地劝道:“坦白讲,我之前也想过如果阿涂嫁到咱们家就好了。阿涂这个姑娘聪明,漂亮,懂事,又是那么个可怜的身世,我也想她能进咱们家门,咱们好好照顾她。”
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可是,你和阿涂原本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早晚是会回中原的。”
阿粟吃了一惊,忙问:“阿娘?回中原是什么意思?”
阿粟娘:“我也是无意中听到大巫跟别人说的。阿涂和大巫不是三苗人,他们都是中原人,等到阿涂年满十八岁,大巫便会带她回归故土。”
“那,那我跟她一起去中原行么?”阿粟带着一丝期冀看着阿娘。
阿粟娘脸上带着一丝笑,可是笑的很苍凉,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可是你这么做,国师的人不会放过阿罗!我和你爹也无法在寨子立足了!你能眼睁睁看着我们所有人一起去死么?”
况且阿涂也不会跟你走!这句话太残忍了,阿粟娘还是不忍心说出口。她看的清楚,阿涂那个姑娘还没开情窍呢,她对自己儿子最多只是兄妹之情。
阿粟感觉眼前的一切都沉重地让他无法呼吸,此刻他只想逃离这里。他也真的这么做了,他站起来跑出了院子,一口气跑了老远。
不知不觉他跑到了阿涂家门口,到了院门口,阿粟的脚步就再也迈不进去了。
院子里,阿涂正在给阿隐洗头发,他的肩膀还没好,一些依赖肩膀的动作还是做的不好。为了避免他伤口再撕裂,阿涂坚持自己给他洗。
那个长得很好看的阿隐不知道说了句什么,逗笑了小阿涂,被她用皂角泡沫抹了一脸。
阿隐笑道:“诶?我还伤着肩膀,你这可是是胜之不武啊。”
阿涂也乐呵呵地回击:“哈哈,胜了就行,我管他武不武?”
阿隐:“阿涂啊阿涂,我怎么不知道你竟如此无赖呢?”
阿涂:“阿隐啊阿隐,我怎么不知道你看人眼光不行呢?”
阿隐笑骂:“牙尖嘴利!”
俩人在阳光下嬉闹着,阿涂笑得分外好看。阿粟呆呆地看了半晌,他之前从未见过阿涂笑得如此开怀。
阿粟收回了自己迈了一步的腿,落荒而逃,他一直跑到了后山的山林里。此处静谧,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声音,他背靠着一个树慢慢滑坐了下来。
事已至此,阿粟知道再说什么,再做亦是无用。他懂得救命之恩当以命偿,也知晓阿涂对自己无意。可是他还是感觉心像被撕裂一样疼,他想咒骂想嘶吼,但是张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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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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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阿粟拒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