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二人都没有说话,顾惜在压制愤怒,而阿涂则是在压抑恐惧。
下了马车,看着大门紧闭的庄子,阿涂的手都在止不住地颤抖。隔着大门,就已经能闻到浓烈的血腥味儿。阿涂完全不敢想门背后该是怎样的场景。
见她犹豫着不敢开门,顾惜扭头对随身的暗卫命令道:“你们守在这里,任何人不得靠近。“ 然后一把推开了庄子的大门。
里面的情况比阿涂想象得更加惨烈。为了准备过年,庄子上的人早早就把庄子收拾干净了。树上高高地挂着喜庆的灯笼,路面的积雪也被清扫地干干净净。只是如今,灯笼被打落地七零八落破败不堪,路上被鲜血浸染成了一片黑红。
阿涂不敢想,这得多少人的血才能染红整条路。她一步步艰难地朝里面走着,心里不停地祈祷着这些血不是来自庄子上的人。
片刻后,顾惜拉着她到了一间屋子面前。阿涂认得这是胡老的房子,因为胡老德高望重,所以庄子上有啥事,人们都会聚到这里一块请胡老拿主意。
看着顾惜一脸的肃杀之色,阿涂隐约已经猜到屋里是什么了,心脏已经紧张得缩成一团。
即便她再不想面对,那扇门还是被顾惜打开了。
更浓烈的血腥味儿夹杂着**气味扑面而来,恶心得令人作呕。曾经那些熟悉的温暖的面孔,如今已经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被整整齐齐地码成了一排。
恐惧成真,阿涂浑身的血液瞬间冰冻了起来,站在原地任由泪水模糊了视线。
顾惜站在她身侧,冷声说道:“去看看他们吧,以后也见不到了。”
阿涂一步步艰难地朝着那一列尸体走了过去。离得最近的一个妇人,是曾过阿涂烤红薯的齐媪。齐媪旁边安静躺着的是一个小女郎,她的身上穿着新衣,手上攥着一枚染了血的绒花。可以想象得出来,她对这个除夕夜多么重视......然后是小虎子,骆叔,全伯伯,阿生娘,张屠户......
阿涂挨个走过他们的面前,与他们每人认真地告别.....
最后一个人是胡老,不同于其他人的一刀毙命,他死之时尤其惨烈。他的脖子上有道青紫的伤痕,胸前还被砍了一刀,肠子都流了出来。他的四肢光秃秃的,手脚直接被砍掉了......
“胡老......” 阿涂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悲愤,跪了下来.....
阿涂一直是骄傲明媚的,这还是是顾惜第一次见她哭得如此惨烈,痛苦地哭声持续了很久.....
顾惜看着她哭得如此痛快,竟然有一些羡慕,如今的他没有资格,也不敢在人前哭一哭他们。
哪怕,他们是自己的族人!
很久之后,阿涂才止了哭泣。抬起红肿的眼,她看向顾惜,“是何人干的?!”
顾惜摇头,“不知道,我得到消息赶来之时屠戮就已经结束了.....我只来得及帮忙收殓。”
阿涂死死地咬住下唇,让自己尽量保持住清醒,“是谁负责收殓的,我有话想问他。”
顾惜朝着旁边招了招手,一个暗卫站了出来。
阿涂对着暗卫问道:“庄子上的人可都在这里了?还有活下来的么?”
暗卫拱手答道:“回女郎,除了两个小孩子,都在了.....”
阿涂吸了吸鼻子,再问:“那两个孩子是阿生和大头?”
暗卫从怀中掏出一个册子,双手呈上:“我们从胡老的房中找到这个,对着里面的人名来看,不见的那两个孩子应该就是大头和阿生。”
阿涂颤抖着接过了那本册子,只见册子封皮上写了四个字:“有狐族谱。” 翻开册子,上着上面一个个熟悉的名字,阿涂的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本来有狐氏族到了她这一辈便止了,可是,当阿涂翻过表哥的名字竟然发现后面还有好几页。阿涂认真地一页一页地翻着:“离晋二十五年,有狐主支族灭,旁支犹存......” 简要写明离晋二十五年发生的事后,后面跟着记述的是胡老等人在庄子上的姓名以及本名!
“原来胡老的名字叫有狐简!”隔着模糊的视线,阿涂认真地在心中记着。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顾惜问道:“大人,我是不是做错了?!如果不是我把他们从鬼谷中带出来,他们也不会被人发现,也不会遭遇这祸事!”
顾惜:“莫要自责了,没有人会怪你的。你已经很尽责了.....”
阿涂:“不是。”
顾惜:“什么?”
阿涂:“他们于我而言不是责任,而是家人是我身体内的另一半血脉。可是,现在他们都不在了.....”一想到这世上再无人姓有狐,再无人记得他们,她便一阵止不住地难过.....
“可是你姓姜,不姓有狐。”顾惜今日也不好受,脱口而出的话有些尖锐。
阿涂沉默着流泪,是啊,她姓姜,所以,他们才放过了她!独独放过了她!
看着她红肿的眼睛,顾惜有些后悔刚才的话了,他缓声说道:“错的是杀他们之人,不是你!莫要自责了。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那两个孩子,看看能不能找出这场杀戮的幕后之人。”
阿涂点头应道:“大人可不可以再帮我一事?”
顾惜:“你说。”
阿涂:“整个庄子的人都死了,只有那两个孩子失踪了,我担心他们是被抓了。而与我有仇的不外乎向氏、风林氏和宫中之人。宫里我无人可用,大人住在宫中,能否请你帮忙留意一下,看看那两个孩子是不是在宫里?”
顾惜:“好。”
此时,另一个暗卫走了过来:“大人,有一队人马朝着这边来了。这里后续该如何处理?”
顾惜看着阿涂,沉声问道:“你觉得呢?”
“烧了吧。” 这么隐蔽之所都被找到了,为了避免牵连到姜氏,这里断不能留了。
看着庄子被熊熊的烈火包围,阿涂只觉得自己心痛得快要死了。十二年前,她眼睁睁地看着外祖和父母一家被杀戮葬身火海!如今十二年过去了,她以为自己终于有了力量,以为自己能保住自己想护佑之人......
没想到原来一切并没什么改变!!
她仍旧是像十二年前那个小女郎一样,被打得无任何还手之力,除了哭泣愤怒,一无是处!那个强大的对手只用一场杀戮,便轻易地嘲笑了她的无知与自负!
“我可真蠢啊!!”她在心里自我厌弃着。
“人要到了,我们先走吧。”顾惜牵住她的手,把人拽上了马,朝着林中奔去。
他们刚走没多久,向寒声便带着人到了。一个时辰之前他得到密报,有狐余孽藏在此处。一听到这个消息,他立刻放下手中的所有事情赶了过来。没想到,还是到晚了。
管家来报:“家主,火势太大了,咱们的人进不去,只能等火灭了!”
向寒声:“那就等火灭了。哪怕是根骨头我要亲眼看到。”
离晋二十五年,向寒声和风林竹息奉命捉拿有狐一族配合问询。那一夜所有姓有狐的几乎都死了,除了一个尚未及冠的小郎君,有狐羲。
他曾找人算过,那个孩子是自己的克星,有一日自己会命丧那人手中。所以这些年来,向寒声从未放弃过追捕他。可惜这些年来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消息,直到今日。
他不知道那烧着的烈火下是不是有他,但是如果有的话,可就太好了!
就在向寒声吩咐属下在废墟中寻找线索的时候,一个暗卫悄然从密林里跑了出去。
看到阿涂失魂落魄的,顾惜有些不放心让她这么回府,便把她拉到了一处酒楼雅间。
看着摆了满桌的吃食,阿涂声音沙哑地问道:“我没心情。”
顾惜:“我知道。” 他给阿涂倒了杯茶,继续说道:“我幼年之时有次家中宴请,厨娘准备的吃食中有我喜欢的烧鹅,我当时很想尝一块,可想着这样不是君子之道,便想等开席了再吃。可惜的是,那晚家里遭遇了变故,一夜之间我从富家公子变成了身无分文的流浪汉。后来好多次,我饿得快要晕倒的时候,都在想那盘烧鹅。”
他把茶推到阿涂面前,平静地说道:“阿涂,你要记住无论多难过,都要好好吃饭。这样那些想伤害我们的,想看我们笑话的人,才不会那般得意!”
这还是头一次,顾惜与她讲述自己的过往。
阿涂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然后才哽咽着开口说道:“这话我外祖父也说过,他常说,所有发生的事便是应该发生的,我们能做的,便是接受它....”
顾惜:“是,这世上之事本就无常。不是你是好人便一定会有好报的,与其自怨自艾,不如先吃饱了,然后再想想如何反击。”
看着他递过来的米饭,阿涂最终还是拿起了筷子。混着眼泪的米饭,味如嚼蜡,但是她却还是一口一口地吃完了一整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