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巫阿涂（折明月） 第139章 阿如

向氏的这个庄子围绕着一座矮小的山而建，说是山其实更像是一个巨大的土堆，其上种了不少草木，从远处看郁郁葱葱密密麻麻的，让人觉得置身其中呼吸都困难。除了一处主人闲暇度假住的院子外，围着矮山还建了二十余间屋子，屋子有些老旧，应该是庄子上仆从们的居所。

阿涂二人进入庄子，意外地发现原本该是热热闹闹的庄子此时空荡荡的，所有的院门都开着人却不知去向。

他们找了半晌，才在一个破房子里找到一个正低头玩泥巴的七八岁小女孩。

阿涂走上前问道：“小妹妹，你家大人在家么？”

小女孩似是没想到此时会有人来，听到声音惊得浑身颤抖。京墨与阿涂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神中觉出了一丝不寻常。

阿涂又试探地问了句，“小妹妹？”

或许是听出了阿涂并无敌意，小女孩才慢慢抬起头来。看到小女孩脸的那刻，即便是京墨这种见惯生死之人都不禁有些心惊。小女孩的脸上眼睛位置空洞洞的，里面的眼珠竟然不见了，看样子像是活生生被人挖走的。

小女孩声音意外地很好听，“他们都去温婆婆家了。”

看着脸上的两个黑洞，阿涂忍不住问道：“小妹妹，你的眼睛是怎么弄的？”

听到这个问题，小女孩又不住地打起了寒颤，口中不停地说着：“阿如知错了，阿如知错了......”

之后无论阿涂二人问什么，她都是重复着这句话。看她这样子也问不出什么了，阿涂从袖口里拿出一包装在布袋里的桂花糖，拿出一颗放到阿如嘴里，其余的都放在她手上。

感受到了嘴里的香甜，小女孩终于不再害怕了，她甜甜地笑道：“谢谢姐姐，这糖真好吃。”

如果不看那黑洞洞的眼睛，小女孩其实笑得很好看。阿涂和京墨心情有些沉重：无论她犯了什么错，如此惩罚一个小女孩都实在是太过歹毒了。

阿涂摸了摸小女孩的头，轻声说道：“你叫阿如？”

阿如点点头，“嗯。”

阿涂：“很好听的名字。”

阿如听到这话更高兴了：“嗯，阿娘说我的名字是庄子上最好听的。”

阿涂又问：“你能不能告诉姐姐，你犯了何错？”

阿如有些瑟缩地说道，“阿如看了不该看的东西。”

阿涂心中有了个朦胧的猜想，她温声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蛇，很多的蛇......他们正在吃人......” 阿如的声音都在颤抖。

蛇？！

京墨上前一步问道：“那些蛇在什么地方？”

顺着阿如抬手所指的方向，阿涂二人找到了一条上山的小径。小径不宽，将将够一人行走，为了避免危险，京墨走在前面将阿涂护在了身后。

树木不算高，仅一人半高，却栽种得极密，此时虽然已经快要入秋，树叶却不见变黄，也不知是什么品种。阿涂跟在京墨后面慢慢爬着山。明明山不是很高，可她却觉得爬起来十分疲累，脚步越来越沉，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不对！京墨，快回来。”阿涂猛地大喊道。

就在她喊住京墨的同时，一支利箭已经冲着京墨射了过来。京墨此时也是头昏脑涨，听到阿涂的提醒还是本能的拔剑把箭劈到了一旁，可是很快更多的箭朝着他们射了过来。

“离开小径，我们去密林。”阿涂说完率先跨入一旁的密林之中，京墨勉强撑到她隐入密林后，用力挥剑把最后射向他的十多支箭挡了回去，之后也大步跑入了密林中。

两人进入密林中后，射箭之声才终于停了。京墨靠在一颗树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阿涂也是没有好哪里去，她只觉得自己胸腔的气体正在被快速地抽离身体，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京墨艰难地睁开眼睛，问对面的阿涂：“女郎，你怎，怎么样？”

阿涂没有回应他，此时她只觉得周边都似燃起了火，巨大的火舌舔舐着树木天空，空气也变的异常得炙热，似乎每呼吸一下，鼻子便会灼伤。

在一片火海中，她听到一声凄厉的呼喊：“阿涂，阿涂！”

即便看不清被火焰挡住的人，阿涂却似乎清清楚楚地知道，那是她外祖父。

“外祖父！”阿涂边喊边冲向火海。可没等她跑两步，她便被一只刚劲的大手攥住了手腕。她顺着手腕看过去，那人有着一张儒雅的脸。

阿涂看着那张有些熟悉的脸，不敢置信地说道：“师傅？”原来大巫的脸之前是没有刺青的，原来在苗寨干农活的老人，曾经如此有风仪。

大巫没有说话，他似乎听不到阿涂的呼唤，他的眼中遍布着血丝，目光恨恨地望着火海。

阿涂用力地想要挣脱男人的束缚，边挣脱边祈求着：“师傅，你放开我，外祖父在里面我要去救他。”

大巫不为所动反而把她向后用力地拽了拽。

“师傅？！”阿涂不可思议地喊道：“那是外祖父，我们要去救他。”

这回大巫似乎听到了她的话，低头看着她绝望地说道：“阿涂啊，这是天命，我们救不了他们。”

“天命？我们供养神明祈求天命，为什么神明要如此对我们？！”阿涂想不明白，此刻她已经顾不上敬畏，她摇着头大声哭喊道：“我们全族毕生都在供养神明，为什么神明要如此待我们？！”

大巫沉默了，他也不懂有狐一族几百年来每一代都是全心供养神明，为黎民祈求万世平稳，为何这样的家族要遭此劫难？

难道真的是天道无常？

外祖父的声音越来越小了，阿涂只依稀地听到他似乎在说着什么，她努力去听时却什么也没听到。耳旁只有呼呼的风卷着火舌吞噬着一切。

看着狂怒的火海，大巫闭上了眼，一行血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阿涂已经哭得嗓子沙哑，再也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天地之间，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声音。阿涂只觉得所有的氧气都被夺走了，眼前只剩下一片黑暗

阿涂再次醒来之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床边一个男人正在看着自己。

“啊？”乍看到那人的脸，阿涂被吓得惊叫一声。只见那人脸上遍布着鞭痕，新旧交织，竟然看不到一块完好的肉。

看到阿涂被吓到，那人往后挪了挪，声音有些沙哑地说道：“女郎莫怕，我不会伤害你。”

阿涂此时也彻底清醒了过来，她快速地看了一圈周围的环境。透过一扇不大的窗户，能看到屋外的天已经黑透了。屋内潮湿阴暗，除了自己躺着的这张破床，屋中并无其他家具，全屋唯一一条干净的毯子此时正盖在她的身上。角落里堆着一些柴火，旁边是个已经快要灭了的火堆，上面用石头架着一口锅，锅里水还冒着热气，除此以外便再无它物。

阿涂张口试探着问道：“是你救了我？”她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厉害。

男人跛着一条腿走到墙角，在木板上找了半晌才找到一个干净的杯子。他倒了杯水递给阿涂，“先喝点儿水吧。”

“多谢。”阿涂双手接过杯子，然后一口气把水喝了个精光。

见她如此痛快，男人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疑惑地问道：“你就不怕我下毒？”

阿涂笑了笑，“如果你要害我，在我昏迷之时有的是机会，不必这么麻烦等我醒来。”

男人点点头，“女郎聪慧。”

阿涂：“你是何人？为何救我？”

听到这个问题，男人的脸色有些晦暗，等了半晌他才说道：“你叫我丑江便可。至于为何救你？大概是我好奇你是何人或者你做了什么，竟然让温媪如此下血本对付你。”

“丑江？”阿涂知道这一定不是他的真名，但是既然对方不想说，她便也没开口问。略思索了下，阿涂继续说道：“我说我什么都没做，一进来便被利箭相迎，你信么？“

丑江：“这个庄子虽然不欢迎外人，但却也不是谁人都值得温媪如此下血本的。”

阿涂：“那还得谢谢她如此看得起了？”

丑江：“女郎这时候还能开玩笑，看来刚出中毒对你并无太大影响。”

阿涂问道：“刚才我只觉得呼吸难耐，你可知我是中了何种毒？竟然如此厉害？”

丑江：“林子中遍植抱耳子，寻常人吸入一点儿便可致幻。而你今日吸入的量足以要了你的命。你能活下来真是福大命大。”

阿涂惊道：“抱耳子？”难怪她觉得林中的气味莫名得有些熟悉。之前君盈便是中的此毒，她一直以为中原无法种植此药，所以刚才并没往此处想。

丑江有些意外：“女郎听过这药？”

阿涂：“不瞒恩人，我确实听说过这种药，只是没想到此药中原也有种植。”

听到她承认知晓此药，丑江声音冷了些：“女郎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是何人？”

“阿涂。”

丑江又问：“阿涂又是何人？”

丑江说话时并没有看她，他手上拨弄着柴火，想把火弄得旺些，屋内有些阴冷不利于病人休养。看到他即便怀疑自己，却仍旧顾念她的身体，阿涂不禁心中感叹：“虽然他样貌丑了些，心地却真不错。”

阿涂轻声说道：“我名唤姜涂，是姜氏的家主。”哪怕不知对面之人是敌是友，但对于救命恩人，她实在是不想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