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被裴昀不小心弄丢了。
“……但水还是要喝的。”裴昀说,他朝师弟眨眼,一下,两下。
“无论有的人怎样卖乖,也必须和我一起去。”李凤岐义正言辞道。
“为什么!”
“因为他刚才只会用发脾气的方法解决问题,非常非常不成熟。”李凤岐看着裴昀的眼睛,严肃道,“所以官降一级,由坐着享福的师傅变成需要干活的猪妖。”
“不行。”裴昀摇头,“猴子是师兄,猪才是师弟。你这样安排简直倒施逆行、倒反天罡,不仁不义、不忠不孝。”
“今天起我就是师兄你就是师弟了。”李凤岐装作没有听到裴昀的话,“你与我年岁也差不多,这样也不算乱。”
“我好像比你大两岁?”
“没事,我受点累不算什么。”李凤岐道,过了一会儿忍不住开始笑,“快叫我声师兄听听。”
“好呀,师兄。”裴昀满意地看着他师弟的脸一瞬间就红透了,他才不会跟阿容争什么,等一会儿阿容自己就认输了。
裴昀往前走,李凤岐在原地平复了一会儿在跟上去,认输,“唉。”
“师兄,你叹什么气?”裴昀气定神闲地问道。
“你别逗我了,你一唤我师兄我就脸红,这还怎么当!”李凤岐说,一边警惕道,“我警告你裴子扶,别故意逗我!”
裴昀早等着他这句话,贴着李凤岐耳边就一串,“师兄师兄师兄……”
李凤岐捂着耳朵往前闪,裴昀蹲下用雪团砸他。
这个坡真的就是个叫阳字坡的小土坡,坡下面开了家家客栈,供茶水酒品、往来吃食,也提供通铺客房供人歇脚。
黎阳道是重要的商路,每年源源不断的茶叶从此流向长安和洛阳。
不过有经验的老成客商基本不在这里住店,甚至碰见阳字坡还特意绕道儿走。你问为什么?不好意思,因为他们家是个黑店。
店家早上起得早,便在院子里磨刀。眼瞧着天光大亮正要吩咐伙计将肉炖上,看见远处的坡上有人在拴马。
本来是没在意,可那人行动间有小光点一闪一闪,晃得人眼疼。
“二子,”店家回头朝厨房叫人,“啧,别剁吧了你快过来看。你看那晃眼的东西是什么?”
小二眯着眼睛仔细望了一会儿惊喜道,“搞不好是银珠!”
且那坡上的俩人明显就往下走,不是过路吃茶就是停靠歇脚。
俩人大喜过望,“蒙汗药够吗?”点头。“那一会儿多放点,放药马的量。”
“肉煮上了吧?”点头。“太好了,本来不饿闻见肉味也饿了!”
“门板卸了吗?”摇头,立马被一巴掌糊上脸。“还不快去,别让人家以为咱家没开门!”
门板也卸了,肉也煮上了,蒙汗药掺在茶里都成粥了,店家和小二趴在墙头,盯着坡上的二人开始幻想。
“用纯银打发扣啊,看那发扣上嵌的珠子,红得简直像血!嘶,衣服也值钱,那青缎在光底下真好看,马也是好马……今天这绝对是个大肥羊。”
“老天爷我不白供你香,你待我不薄啊。年底辛苦杀人这么许多日子,宰了这个人便更有钱过年了。”店家老泪纵横。两人就这么相对着流起泪来。
过了一会儿,俩人的脸都快被风吹碎了,没见山坡上的俩客人进店。
小二扒着床头往外一看,俩人忘记拴马又跑坡上重新拴马去了。
唉,没事。年轻人冒冒失失总是有的,一会儿马栓好了就下来吃饭了。咱们该剁肉剁肉,该擦桌子擦桌子,好好收拾着。
又过了一刻,门口竟然还没动静。
店家亲自爬墙头上把头往外一伸,发现这俩大小伙子开始在雪地上打滚了。
唉,没事。黎阳属南边,那边的人常年没见过雪,一时兴奋也正常,让他们多玩会儿吧,别把我的发扣宝珠挂坏了就行。
掌柜和小二顺手把多日没砌成的猪圈都垒好了,还吭哧吭哧地扫院里的雪,然后趁着太阳出来,将晾的黍子抖着翻面。
又过了得有两刻钟,掌柜的想这,下快该进店吃饭了?
他和小二都等不及,又又又趴在墙头上看:好嘛,俩人在互相咬耳朵,亲昵的没边儿。
什么人啊这是!他那老娘走一刻钟都能从坡上走到坡下了,俩年纪轻轻的大小伙子,前前后后走了近半个时辰了!
他对小二道,话语中隐约含着一声叹息,“……马上要过年了,不能叫他们跑了。”
这也许是一种特殊的暗语。它没有逻辑,也没有因果关系,但却迅速让小二打了个颤,脸色迅速灰败下去。
他媳妇怀胎七月,却瘦的与一具骷髅没有什么两样,稳婆到他家里看他媳妇也是摇着头,说瘦成这样,根本没力气把孩子生出来,就是一尸两命的命。
他女儿长的好好的,却突然染上伤寒,哪里有钱给她看?如今女儿弥留之际的愿望竟是想吃一顿饱饭,他竟然连一碗米都省不出来。
掌柜家里也是不容易。他娘早就不行了,硬撑着不敢死,他家没有买棺材钱,就算是死了也下不了葬。他娘趁夜黑风高往外跑过三次,想死在外边,不给家里添麻烦。掌柜的呢是个孝子,哭着把他娘留下来,就为了让他娘安稳的睡在厚重的土地里。
现在这个世道,就没有安稳的活人。
但这肥羊来了就不一样了。死他们两个,活他们一家子,上天会记得他们的功德。
小二点了点头,对掌柜郑重地说,“掌柜的,你放心,我马上就去。”
于是开前门去扫雪,力求让人一眼看出此地有人经营。
扫着扫着,那两个人慢慢悠悠的走下来,小二摆出一幅热情的面孔,招呼道,“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啊。”
李凤岐很欣赏这种热情,也热情地回应道,“来讨一碗水就行。”
“上好的碧螺春也有,舒坦的三两尖儿也有。”小二把两人往里面引。
“不,我们俩喝热水就行。”李凤岐依旧很热情地说,“可以付钱。”
不是,蒙汗药喝下去的时候有些刺感,放酒里和放茶里都还好说,你放热水里怎么解释?能别喝热水了吗?
“……好吧,您二位里边请。”小二扶着门帘哈腰,忍不住擦了一下额头虚无的冷汗。
不是,你这人怎么这么难搞啊?
李凤岐越过小二的头把门帘把住,微笑道,“小哥,我们俩不用您特意照管,您先进去忙别的吧。”
然后小二就见这个年轻人特别自然地把他的同伴引到室内,然后掏出一块布开始擦桌子和椅子。还用桌上的冷茶涮杯。
小二:糟糕,被反客为主了!
他敢紧夺下李凤歧手中的布,干笑两声道,“客官,还是我来吧,你坐。”
可桌面已经被李凤岐三两下擦得快反光,实在没有他的用武之地了。
小二最后挣扎了一下,“就要一碗水是吗?”
“是。”裴昀说,“装水囊里,我们不在这里喝。麻烦你了。”
小二的笑容顿住,嘴角的皱纹一圈圈扩散出去,“不在这里用,吗?”
“我们着急赶路。”李凤岐说,“有个兄弟大婚,忙着给他见礼。”
“哎呦,那真是大喜事。”小二忙道贺,“逢喜事人精神,您在这里好好歇脚,我去盯着后厨烧水去。”
他哈着腰下去,走的时候想把前门顺手带上。
“不用。”李凤岐说,“透点气也很好。”
小二才下去了。
裴昀此时坐下仔细打量着周边。地面用青石板铺的,扫之前淋了水,乌沉沉的;梁和柱子都上了漆,瞧着也是好木头;桌面磨的也不严重。
店小二一下去,李凤岐就立马换了一副面孔,“你瞧着问题了?
“咱们是走小径绕出黎阳,如今刚上官道不久,走的不算是正经的大路。可见这里偏的得很,根本没有什么行人。”裴昀皱着眉,“我在坡上看这里有房子,还以为是人家,没想到是个客栈。”
“这家客栈用的木头、砖石不算最好,但也看的过去。我就是想,这么肯下本,但开在这么个前后不着的地方,肯定得赔,怎么舍得的?”
李凤岐支着下巴听,边听边天马行空地想:师兄好厉害哦,怎么一瞬就想这么多事的呢。
但裴昀看过来,李凤岐立刻极认同地点头。
“你怎么想的呢,阿容?”裴昀的唇瓣一张一合,轻轻吐出了他的名字。李凤岐的心一下便柔软下去。
李凤岐笑着说,“好好地送水上来,咱们便安稳地走到城里再报官;若动了歪心思,揍一顿到城里再报官。”
裴昀点头,又觉得困。
李凤岐说,“都觉得这个地方不对劲儿了,怎么还睡得下去?”
裴昀最擅长哄他,笑着说,“这不是你在吗。”
“那你再眯一会儿,我看着你。”李凤岐的脸立马就红了。
裴昀点头,支着下巴慢慢闭上眼睛。
小二走到后边,换了一副面孔,“不喝热茶,也不喝酒,也不吃东西,这两个人难搞的很。”
“是看出来了,还是意外呢?”店家问。
“不好说。”小二说,“个儿更高些的那个手上带厚茧,腰间鼓鼓囊囊,怕是带着刀。”
“硬拼起来,你有几成盘算?”
“……”小二不说话。
店家明白了,“那咱们只好智取了。”
结尾处有调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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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黑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