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梦殇 第62章 第 62 章

武德九年六月初三

李翊被李世民派到外面已有一段时日了，我用完早膳，正在房中趴着，听到敲门声，我看翠儿不在房中，只得自己起身，刚打开房门，便看到李翊熟悉的身影，这两日的种种令我心酸，看到他的身影，直接扑到他怀中。

李翊复叹一口气，轻轻的抚了抚我的头发，俩人静默不语，许久后才听到李翊的声音“在王府呆的可还习惯”我点点头，抬手悄悄拭去眼角的泪滴，从他的怀中退出，笑道“阿兄，你怎么才来，我在这里很无聊”

李翊道“在呆几日就好了”说完眼神复杂的看着我，轻声问“蕴儿，你不好奇你为何在这里吗”

我淡淡回着“刘总管让我修书给阿兄，说我在王府做客，我就猜到京师会有大事发生，我只不过是他们手上牵制靖阿兄的人罢了”

李翊闻言，低头看着脚尖，道“为兄很抱歉，只能委屈你几日，但今日我不能告诉你所为何事，以后我会告诉你的”

“阿兄可是事先知道我要来王府”正低头的李翊闻言一怔，诧异的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我，沙哑的道“蕴儿，你我乃一母同胞的兄妹，你怎么可以怀疑我”

我看着他的神色，忙上前歉意的道“阿兄，对不起，我不该如此说”李翊静默不语，尔后叹了一口气，道“让你受委屈了”我与李翊复又闲谈几句，看到李翊要走，我忙拉住他，李翊笑道“这几日我都在王府，得空我就来陪你”

我“嗯”了一声，便放开李翊的衣袖。

距离玄武门之变还有一天。

朝会散后，天空异象再次引得朝野震荡。太史令傅奕静静的观望太白金星，拿着奏折不发一语的朝着两仪殿行去。

李渊稳坐两仪殿，看完殿中省呈上的奏表，手微微颤抖不禁虚晃奏表跌落，“太白形于日侧，见于秦分，主秦王当有天下”李渊压抑住怒气，狠狠的盯着这三行字，殿中省看到此情形，浑身哆嗦不禁后退一步，惴惴不安的拱手站着。

李渊沙哑的问道“秦王何在”

殿中声低声回道“启禀陛下，朝会散后秦王便出宫了”

李渊拾起地上的奏表，紧紧的捏着，从牙缝里挤出丝丝声音“宣秦王进宫”

殿中省跪着回着，小心的退出大殿。

裴寂正仰头观望天空异象，见殿中省匆忙的退出，悄然上前拉住殿中省，拉至一旁，悄然问着“殿中省为何如此慌张，是不是陛下有何旨意”殿中省哆嗦一下，颤抖的说着“回仆射，陛下看完太史令呈上的奏表后大怒”

“那奏表上写了什么”

殿中省忐忑的环视一圈后，才低声回着“太白形于日侧，见于秦分，主秦王当有天下”裴寂哑然后慌乱的问道“殿中省此去哪里”殿中省忙拱手道“陛下让我宣秦王，告辞”裴寂无力的摆摆手，愣愣的站着。

李世民见殿中省慌里慌张的，不禁眉头一皱，问道“为何殿中省如此匆忙”殿中省站定，喘了一口气慌忙说道“陛下宣秦王进宫”李世民站起整理了衣服道“殿中省可知父亲因何事召我”殿中省低声道“陛下看了太史令呈上的奏折大怒，立即让大王进宫”

“可知那奏折上写了什么”

“太白形于日侧，见于秦分，主秦王当有天下，大王进宫可要小心应对”

李世民沉重的点点头，随即说道“殿中省先行，我随后就到”待殿中省退出去，李世民脑内飞速的想着对策，尔后急速向太极宫行去。

两仪殿上的李渊面色微沉，看着跪在地上的李世民怒声问道“世民，你可知为父为何招你入宫”李世民直起身回道“世民不知，还请父亲明示”李渊猛的将手中的奏折掷于地上，怒声道“你看看”

李世民拾起地上的奏折，看完后急忙叩首道“父亲息怒，父亲息怒”李渊凌厉的问道“你叫吾如何息怒”尔后用力的拍拍龙椅大声道“是不是吾现在就把这两仪殿的宝座让给你坐”李世民再次叩首，惶恐的说道“儿惶恐，儿不敢”

李渊看着匍匐在地的身影，愤怒的心情渐渐平复，抿着唇沉声道“你起身吧，吾召你来，是让你看看这傅奕呈上的奏折，有何意见不妨直说”李世民并未起身，直起身子苦涩的说道“父亲，请恕儿君前失仪，这份奏折与儿并未相关，若是父亲听信奏折所说的内容，儿请父亲今日赐死，以示儿对父亲的忠心，对大唐的忠心”

李世民见李渊不言语，只能接着说道“太史令观察天象是其职责，若是出现太白金星便断定这是儿要当这天下实属乱谈，儿请问父亲这几年太史令观天象，可有准确的”李渊听罢略微沉思，随即摇摇头，李世民缓缓舒了一口气，沉声道“儿这几年常年在外征战，为的是保大唐子民不受蛮夷之族欺负，打了这么多的胜仗，儿可曾向父亲要过什么，上次杨文干事件，父亲给儿允诺太子之位，儿请问父亲，儿可曾答应，不管兄长如何看我不顺眼，我都不予兄长计较，因为兄长是这大唐的太子，即使在外常年征战，吃苦受累，儿为的是替兄长守护这片江山，为何父亲与兄长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猜忌儿呢”

听着李世民的控诉，李渊没有说话，大殿内顿时陷入寂静中。

许久后，李渊长长的叹息一声，随即步出御案，缓缓扶起跪在地上的李世民，沉声道“世民，莫要怪吾，吾经历前朝的兄弟之争，生怕你们也步上他们的后尘，吾不得不防啊，吾相信你，自古君臣有别，吾希望建成登基后，你能好好的辅助建成，千万不要学前朝兄弟血残，世民，你放心，即使建成登基，只要你不反，吾会让建成不动你的”

李世民抬眼望着李渊，悲伤的问道“父亲这是相信儿了”李渊紧皱的眉头松开，思虑后迟疑的点点头。李世民焦虑的问道“多谢父亲，此事兄长若是知道，定会对儿多加怀疑，父亲儿很冤，儿一直不希望兄弟间出现间隙，这下该如何对兄长解释”李渊拍拍李世民的胳膊道“你放心，明日吾召太子与齐王入宫，吾会替你解释清楚的”

父子二人又商讨了一些讨伐突厥的事情后，李世民才退出两仪殿，隐忍的眼神慢慢褪去，凌厉的看了看天象，嘴唇微抿，朝着临湖殿行去。尔后从玄武门出宫，正在回忆路线时，被一旁等候多时的萧瑀叫住“大王”

李世民余光一瞄见是萧瑀，忧伤的问道“仆射怎么会在这里”

萧瑀上前一步行礼道“大王，陛下可因天象责怪于大王”李世民低声叹息道“世民不怪父亲大怒，但若是这样说，世民实属冤枉，世民自大唐建立以来，多次抵御外敌，别无所求，为的就是大唐的安稳，大唐子民的安乐，只能怪世民立功太多，父亲与兄长便容不下世民了”

萧瑀沉声道“大王莫要伤心，朝中大部分臣子都是站在大王这里，萧某也支持大王，众人皆知这大唐离不开秦王”李世民神情平缓，低声道“多谢仆射理解”

二人又闲聊一会，方才缓缓离去。

午后不知为何天空中竟飘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整个天策府都淹没在朦胧的细雨之中，我看着飘落在地上的雨滴，一日之内天气如此反复，看样子大唐要迎来山雨欲来的前奏，真的要变天了，守候在门外的刘总管见我微愣，忙撑起手中的油伞，说道“六娘，马车已经准备好了”我点头示意接过油伞道“多谢刘总管”

我撑着伞缓缓走着，就如这阴绵的天气，使人格外的忧伤，若不是穿越而来，我亦无法体会这种血风血雨的大悲，亦知道即将发生的事情那种无力感，亦深深体会两难取舍的悲哀，只能静等其发生，顺其历史的齿轮前进。

不知不觉已步行到马车前，刘总管见我未上马车，上前唤道“六娘，六娘”我回神，收起伞登上马车，隔着车帘望着细雨再次发呆，到西市时我便下车步行，走到一家食肆时，我收起手上的油伞，无意一瞥发现身后有人尾随，不禁叹息，终究是信不过我，依旧不动声色的甩甩伞上的雨滴，泰然的步入食肆。

上了二楼，李建成还未到，我便打开窗户，倚在窗边看着街边来来往往的人群，即使外面飘着小雨，街上的人并未缓步，照样在雨中急行，而这些人只顾着自己的生计，并不会去关心是谁坐在那两仪殿上，即使明日发生变故，只要不影响他们讨生活，他们亦不会反对谁来主宰这个天下。

李建成在三个随从的簇拥下朝着食肆行来，猛然间看见倚窗发呆的我，忍不住的笑了笑，待走到我身后时，突然一拍我的肩膀，我受惊的回头一看，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道“殿下都是多大的人了，跟三岁孩童似的，真是有失规矩”

李建成不以为意的走到对侧坐下，笑道“规矩？见了本殿下竟不行礼，反倒倒打一耙，真是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我拍拍衣服，正色道“殿下此话怎讲，宫中的各位嫔妃都是女子，那殿下说她们亦难养也吗”李建成抿了一口的茶差点喷出，咽了咽茶水笑道“多日不见，你竟这般伶牙俐齿，恐也恐也”看着其灿烂的笑脸，我在心里暗叹一声，我随即笑意盈盈的回道“多谢殿下夸奖”

李建成一脸惋惜道“这般伶牙俐齿，以后你夫家可要受苦了”

我笑着回道“是是是，多谢殿下还为六娘以后的夫家担忧”

李建成微微笑着道“今儿怎么想起让我来西市了”我默默盯着他，心里想是为了见你最后一面，此生诀别，阴阳相隔，亦要谢谢穿到这大唐，对我的照顾，想到这儿，我迟疑的笑笑道“殿下日理万机哪有时间见我们这些寻常百姓”

我把目光从他身上收回，低头看着杯中的水，轻声问道“殿下可曾后悔生在这帝王之家”李建成微愣许久后才回道“后悔又有何用，终是逃不过这命运的”

“若是来生殿下能选择，殿下想做什么”

“若真是能选择，我想做夫子”

“为何”

“我想像孔夫子一样，可以到处讲学，可以培养无数的君子，清清淡淡的过一生”

我转了转手中的杯子道“你有没有想过夫子亦有自己的烦恼”李建成笑道“不管是谁，都会有自己的烦恼”

俩人默默的吃着，看着碗中的菜，我轻叹一口气，放下筷子，淡淡的说道“殿下，等六娘雪鬓霜鬟，我会跟我的子孙后代说，眼见未必为实，这个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与坏，对与错，只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不管后世如何说你，殿下在我心中是修身齐家平天下的谦谦君子，是仁慈宽厚的太子，是个仁义之君，为大唐的天下立下了汗马功劳，亦是个可以真心相待的朋友”

李建成闻言停下筷子，笑着看着我揶揄道“六娘今日这么夸我，让我有点受宠若惊，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我轻轻辍了一口水道“是不是从来没有人夸过你”李建成细细想了一会后才说道“真被你说对了，还真没有，你是头一个，看在你真么诚心的份上，今儿我请客，随意的吃”

我喃喃低语道“若是可以，真心愿你一世平安，愿你来世有不同的人生”

李建成凑过来问道“你说的什么”我犹豫一下后笑着摇摇头道“没说什么，夸你大方呢”

“吾本大方之人”

我看着他淡淡的笑容，不禁伤感，又不想被看出悲伤之情，瞬间隐逸悲伤的情绪，问道“殿下撇除太子的身份，当一回普通人家的郎君，有没有想做的事情”

李建成想了想才缓慢的说道“有很多，不过今日我想看影子戏，难得出宫，不如我们去看影子戏”“好”我点头附议。

影子戏亦是皮影戏，是一种以兽皮或纸板做成的人物剪影以表演故事的民间戏剧，据史书记载皮影戏始于西汉，兴于唐朝，二人来到一坊间，因是午后，看影子戏的人极少，我和李建成坐于前排，随从坐于后面耐心的等着皮影戏登场，等待的时候，我往后一看，最后一排坐着俩人，是我收伞时看到的人，我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们，他们微愣，随即不自然的看着别处，这时一声声响，影子戏开场，我收回目光，盯着前面观看。

今日影子戏所讲的是最早渊源的汉武帝与李夫人的故事，看着栩栩如生的倒影，李建成只是默默的看着，没有任何言语，待影子戏结束，我悄然一瞄，竟见其眼角留了一滴泪，李建成悄无声息的抹掉，我若无其事的盯着前面，心里哀叹最终还是仁慈，或许就是因为这仁慈，缺乏杀伐之心，这才丢了性命，命丧黄泉。

李建成抬眼看我，问道“好看吗”

我淡淡的说道“孝武皇后虽倾国倾城，但终逃不过红颜薄命乃憾事也，与汉武帝之间的爱情令人唏嘘，谁都没有完美的一生，孝武皇后虽红颜薄命，能得到一代帝王的宠爱亦不虚此行”

李建成点头，我斜了李建成一眼道“殿下乃郎君，何须跟妇人一样沉浸在缠绵悱恻的情爱之中，有失规矩”李建成闻言，微微扬眉道“规矩，我看你才该好好的学习规矩，三番两次揶揄我，你不会忘了吾乃大唐太子，此娘子的胆子倒是不小”

我嬉笑回着“是，多谢殿下提点”

李建成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道“时辰不早了，我得回东宫了”我沉沉的起身，刚行几步，见随从与尾随之人都已踱出坊间，望着李建成的背影，我喊道“大郎”

李建成前行的脚步顿住，转过身看着我。

我三步并两步走到李建成眼前，缓慢的抱住他，李建成身体微微僵硬，随即开口问道“怎么了”

我将头埋于其胸前，心中大悸闷声道“自从仁智宫相遇，我很开心能遇到大郎，亦很开心在这里你能把当成朋友，以往的一切，我甚是感激，若是有来世，真心希望你能当个夫子，亦希望你平安一生，今日一别，他日亦无相见之时，珍重”

李建成迟疑着，不解的盯着我，尔后轻轻拍拍我的肩膀道“怎么了，芸熙今日甚是反常，是不是遇到困难了”我无力的摇摇头，李建成轻拍的手顿了顿道“以后又不是不见了，怎么跟生离死别似的”我深吸一口气，悄然擦掉泪珠，缓慢的离开其胸膛，笑道“看的影子戏太伤感了，一旦入了戏，亦都是行家，想出来却无法出来，殿下下次这样的影子戏决不能再看了”

我看看外面天色，道“时辰不早了，殿下先行离开，我待会再回去”李建成点点头，正要踏出坊间时，回首笑道“李蕴，我也要谢谢你成为我的朋友，纵使我变成何样，即使前方是万丈深渊，唯一不后悔的便的是你一直是我的朋友”说完笑着挥挥手，头也不回的迈出坊间，看着渐渐远去的身影，隐忍的泪水终于留下。

呆呆的坐在那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缓缓的起身，朝着坊外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