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梦殇 第55章 55

秦王妃目光落到晴儿脸上，轻声道“我亦敬佩夏王的仁德，不得不说，夏王是乱世中少有的君子，能统帅千军万马，深受百姓爱戴，理应得到所有人的尊重。夏王之死乃憾事也。王世充之流亦不能跟夏王相提并论，他生前为百姓做了很多好事，不管后世史书如何编写，都无法抹去这点”

晴儿听了她的话，情绪渐渐平复，不发一言怔怔的跪着。

秦王妃见晴儿情绪平静了，这才缓缓开口“晴儿，战争是残酷的，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纵使夏王窦建德有赤胆忠心，能深得民心，若没有谋略，依旧成不了这天下之主。所谓成王败寇，最后的结局只能是你死我亡，没有第三条路可走，你明白吗”

晴儿神情恍惚的跪着，楞楞的出神许久，才慢慢伏在地上，含糊地挤出几个字：“奴婢听凭王妃处置”

秦王妃垂下眼，漫不经心问道“除了你之外，应该还有窦建德旧部为其复仇吧”伏在地上的身影一动未动，沙哑的回着“回王妃，奴婢不知。奴婢在这世上已无牵挂，死而无憾，请王妃成全”

此话一出，秦王妃顿时明了，她这是一心求死，略一沉吟，缓缓道“你为旧主复仇无可厚非，只是这王府无你的容身之地，你拿了你的奴籍，与刘总管一起去里正那里办理，出府后望你好自为之”

伏在地上的晴儿迟疑的起身，冷漠的问道“奴婢出卖王妃，王妃为何不杀了奴婢”

秦王妃起身，缓慢踱至晴儿面前，俯视道“杀你何用，我敬窦建德仁义，还是好好活着，看看这太平盛世，亦不枉对得起救你的夏王”

话音刚落，秦王妃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刘总管肥胖的身躯缓缓的走来，看着晴儿温和的道“王妃仁义，这是王妃让我给你准备的盘缠”说完从袖中掏出奴籍，递于晴儿“这是你的奴籍，我与你一起去里正那里，你要记住今儿你出了这王府的门，便与这王府无关，你自己好自为之”

晴儿犹豫着，看着刘总管，又看看手中的盘缠，终是接过奴籍，看着厅外晴儿止不住的抽泣，颤声道“王妃的恩情奴婢永记在心”话毕起身晴儿跟在刘总管身后亦步亦趋的走了出去。

等我再次醒来时已是一日后，我睁开眼睛，刚想爬起，这笨拙的动静引来了在房外的阿兰，阿兰一个箭步走了进来，看到正欲起身的我，忙扶着我，嘴中喃喃自语道“六娘，你终于醒了，可吓坏奴婢了”

我斜倚在榻上，添了一下嘴唇，道“水，水”

阿兰忙从食案上端来一杯水，扶着我让我饮了几口，我猛地喝了几口，看了看四周，问“我睡了多久”阿兰将杯子搁在食案上，道“睡了一日”

“阿嫂呢”

“娘子守了你一夜，现回去休憩了”

“阿兄呢”

“郎君今日去了秦王府还未回来”

“这一日可有人来”

阿兰点点头，道“段护军来过，在外宅与郎君聊了几句便回去了”“可还有其他人”阿兰摇摇头“没有其他人了，只有段护军----”

阿兰话未说完，门便被推开了，阿嫂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看到我已醒来，上前对着我的肩膀打了一下，我嘴角咧开，道“阿嫂痛”

阿嫂坐在榻上，怒声道“你还知道痛”说完又打了一下，打完便轻轻的揉了揉我的臂膀，哀叹一口气，道“六娘，当我看到你回来的模样时，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如今你靖阿兄不在长安，你若是有什么闪失，我怎么跟你兄长交代”

我奋力的坐直身体，上前拥抱着阿嫂，淡淡道“阿嫂放心，这世上还有你们在，谁都不敢收我，就算是阎罗王也带不走我”

阿嫂闻言推开我，嚷道“说什么呢，口里也没有个忌讳”看着我苍白的面色，遂又不忍心责备我，轻声问“想吃什么？我让人去做”

我摇摇头道“暂时没有胃口，阿嫂”我轻轻唤着，阿嫂闻言直直看着我，我继续道“六娘不想让外人知道我受伤了，若是有人来访，说我回雍州祭祖了”阿嫂略一沉吟，询问道“若是秦王来，也是这么说吗”

“嗯”

“为何不让秦王知道”

我缄默不语，重新倚回榻上，阿嫂见我如此不再追问，轻声道“我去庖厨给你准备一些膳食，你先休息”

因伤在腰部，又没有缝合，只能等它自己愈合，遂只能躺在榻上，阿嫂与李翊见我无聊，一有空便来我房间陪我聊天，一日，李翊在给我讲着民间轶事，我忽然想到什么，伸手扯扯榻边的李翊的衣袖，李翊声音顿住，侧首看着我。

“阿兄可知雷泽华胥”“知道，你想听吗？”我点点头，眼神无比殷切的望着他。

李翊端起食案上的水杯抿了几口，方才开口“相传有一个神仙雷泽神，长相独特人首龙身，雷泽神居于昆仑山东南吴国西陲大泽之内，他神通广大，刚烈威猛，每天行雷布雨，只要以手拍腹便会发出惊天动地的雷声，经久不绝，震耳欲聋。有个女系部落的首领名叫华胥，为了生存经常带着她的部落迁徙，雷泽神对华胥早有耳闻，便抱着好奇之心，苦心打探华胥一族所在，终于在昆仑东南相见，雷泽神为试探心意，在华胥行进的前方用脚踩出一个巨大的脚印，最终引得华胥走进雷泽神的脚印中。华胥这一踩，便对踩出脚印的人敬佩不已，华胥心有所动，有情人终成眷属，诞下伏羲”

李翊话毕遂又喝了一口水，好奇问道“你为何想知道这雷泽华胥的故事”“我只是听人提过，但不知道是什么，原来是个美满的故事，美满真好”

李翊闻言，带着疑问的眼神看着我，尔后缓缓道“这几日大王都有问你的情况”我抬眼望着李翊道“阿兄怎么回答的”“自是说你回雍州祭拜了”

我轻呼一口气“那大王可有相信”李翊闻言头一低，低声道“大王的心思岂会让我看出”说完抬头看着我，问“为何不让大王知道”

“让他知道又徒添他的烦恼，在这个时候我又何必给你们添乱”

李翊诧异的看着我，疑问道“什么叫在这个时候给我们添乱”我心虚的笑着道“现在突厥经常侵犯我朝边境，这个时候自然是不想给他添乱罢了”李翊审视的目光紧紧盯着我，直至看不出什么这才将目光移走。

幸亏伤口不是很大，在榻上静养了一段时日，便可下榻缓慢行走了。

午后的阳光慵懒的斜射进来，我看阳光甚好，遂想出去晒晒太阳，在阿兰的搀扶下我小心翼翼的挪下榻，缓慢的朝着门外挪去。待行至园中，有点疲倦，遂找了一处凉阴处坐了下来。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传来最熟悉的李正明兄长声音“六娘最近恢复可好”

“最近恢复不错，伤口已经愈合了”李翊淡淡的回着

我一听是兄长的声音，忙不迭的让阿兰扶我起来，正欲走出，耳畔却传来李翊犹豫的声音“阿兄，蕴儿的身体不是甚好”

“不是伤口已经愈合了吗？为何不是甚好”李正明着急的问着

我脚步一顿，微微后退，抬手在唇边，示意阿兰安静。

李翊停顿片刻才沉重的说道“太医署的王医师说蕴儿两次落水，两次受剑伤，这身子早已伤病缠身，禁不起病痛，若下次再有受伤，或是温病昏迷不醒，则怕会油尽灯枯”

我闻言悚然一惊，身体往后踉跄一步，阿兰连忙扶着我，眼眶中已湿润，李正明黯然片刻，才问道“可有什么好的方法”“王医师已开了一副调理的方子，只要不受伤，或是昏迷不醒，其他就无大碍”

“三郎不在长安，那你时常到府中多多走动，看着六娘，不要让她出府乱逛----------”

二人的声音渐渐模糊，待其二人走远，阿兰这才扶着我走出来，哽咽的道“六娘，这如何是好”我定定神，这才转脸看着阿兰，勉强的笑道“瞎担心什么，阿兄不是说了，只要我不受伤就行了”

“嗯”阿兰依旧哽咽的回着。

看着阿兰湿润眼神，我淡淡的叮嘱着“阿兰，你要记住，今日所听到的一切就当没听过，阿兄既然不想让我知道，我权当不知亦不想让他们担心，你不能说漏半个字，记住没”阿兰闻言点点头没有言语。

回到房间，茫然的斜倚在榻上，我挥挥手示意阿兰退下，待阿兰退出房间，我才轻呼一口气，只觉得伤口隐隐作痛，一言不发的望着窗棱。不管是在哪个时空里，都要面对死亡和离别，初到唐朝时，我是一分钟都不想呆在这里，每天脑子里想的都是如何能够回到现代，反而是呆久了，这个念头慢慢的淡忘了，都已习惯唐朝李蕴的身份了，我都快忘了我不是古代人，梦总归会醒的，总是要回去的，若是唐朝的这个身体死亡了，我会不会能回到现代了。若是我这个身体油尽灯枯了，这里的亲人恐要伤心了。这里的医疗毕竟有限，再说了，我也不能保证不会再次受伤，太难了，意外不知道什么时间再次到来，亦只能在余下的时间里好好替古代的李蕴报答亲人的亲情。

又过了几日，我的身体已无大碍，但李翊不允许我到府外随意走动，只能在府里呆着。我百无聊赖的坐在榻上，晃着双腿，眼一抬看见李翊的身影，忙从榻上跳下，笑着问道“阿兄，今日心情可好”

李翊眉头紧皱，斥道“你这一跳一蹦的，若是伤口裂开如何是好”看着李翊关心的神情，我拽着李翊的手微微一摇，嬉笑道“阿兄莫要生气，我身体恢复好了，不信，你可以去问问太医署的王医师”

李翊沉默行至案前，在蒲团上落座。看着我祈盼的眼神，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说道“你问我心情如何，又想干嘛”“这段时日在府中养伤，我都快闷坏了”我瞄了一眼李翊的神情，小心翼翼的说着，“你看今儿天气不错，不如阿兄陪我到东市或是西市逛逛”

李翊完全没有反应。

我忐忑不安的盯着李翊，生怕其拒绝我，只见李翊目光落在案上，我踌躇的喊道“阿兄-----阿兄”李翊终抬头瞥了我一眼，平淡的道“到了集市上不能乱跑，必须跟在我身边”见李翊首肯，我雀跃的回道“阿兄放心，我定会紧紧的贴在你身边，绝不乱跑”

李翊又道“若是食言，下次休想让我带你出府”“是，是”我谄媚的回着。

到了东市，逛了一会，便到了用膳的时辰，看着街上琳琅满目的店铺，我们随意进了一家食肆，在二楼时，李翊无意一瞥，尽在一楼看到朝中同袍，遂起身下楼去打招呼。

我刚抿了一口水，见不远处走来一个身材瘦削的男人，定睛一看，原来是劫持我的男子，手中的茶杯微颤，缓缓的放在桌上，正欲低头装作没看见，那男子径直向我走来，我诧异的盯着他，看到其落座，尴尬的笑笑“好巧，又见面了”说完不动声色的看向楼下，谁知李翊在一楼与人聊得正欢，看不到二楼的情况，我暗叹一口气，只能自求多福了。

男子顺着我的视线瞄了一眼后笑道“这次真是碰巧了”我“哦”了一声，不再言语。气氛一时安静，男子打破安静，低声道“六娘可知晴儿已经离开秦王府”闻此言我微微一怔，沉声问道“晴儿为何会离开王府”

男子不回答反而问道“六娘可知晴儿的身份”我茫然的摇摇头，男子脸色一沉，平静的说道“晴儿本是一郡尉的女儿，大业年间郡尉遭奸人陷害，一家人中只有晴儿侥幸逃出，而在流亡的路上，险些陷入魔爪，幸得夏王相救，晴儿也无家可归，遂留在夏王身旁做了婢女。武德四年，晴儿亲眼目睹夏王遭斩首，遂恨极了李家，正巧天策府需要婢女，为了报仇晴儿就进了天策府，事情败露，晴儿便被逐出王府”

看着男子忧郁的眼神，我试探的问道“那你是-----------------”

男子抬眼看着一楼，苦涩的说道“我是夏王的养子”

此话说完，我怔住不敢置信的看着男子，然而没有想到他会是窦建德的养子，震惊之余，我终于张了张嘴，低低的说“我敬佩夏王的仁义，在乱世之中夏王心怀百姓，贝州的百姓定不会忘了夏王的恩泽”

男子依旧望着一楼，脸上漫着悲凉的神情，喃喃道“仁义又有何用，还不是去了黄泉路”我手指在桌上画着圈圈，目光转向男子道“你又何须把责任背在自己的身上，如今这天下亦太平，冤冤相报何时了，放下仇恨过着自己的日子不好吗”

男子终把目光看向我，坚定的眼神丝毫未动，缓缓地说“身不由己亦也无奈”男子眼神中混着沉着、怨恨，我终是没有忍住，看着男子一字一句问道“当初在天策府，你和晴儿为何要把我推入水中”

男子缓缓摇头，停顿一下才说“你落水并不是我们推的”男子说到这儿，头缓慢的转向一楼，“那日我正在听晴儿说王府的动向，恰巧被你听到，我们追上你时，你因自己后退才失足落入水中，若不是我们追你，你也不会失足落水”

男子瘦弱的脸上掠出一丝绝望的笑意“我亦知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可那又有何用。义父死了，我便没有家了。这杀父之仇沉沉的压在我身上，我无法摆脱，只能认命。血债只能血还”

“你可知夏王为何不敌大唐吗”我缓缓的问道

男子倏的回头盯着我，咬牙问道“为何”

“在乱世中，夏王最大的优势就是仁爱，百姓都知夏王不杀降将，善待子民，但只有仁爱不足以当这天下之主。夏王身边人才太少，遇到大事犹豫不决，导致最后听信谗言，终至败亡。就拿虎牢关来说，若是夏王能够采纳凌敬的计策，放弃进攻唐军的侧翼，那局面就不一样了，凌敬的计策不一定是最好的，但能围魏救赵，能解除王世充的围困。”我看着男子紧绷的面色，不禁一抖，气势顿时弱了下来，低声说“夏王虽然失败了，百姓永远会记住夏王的仁爱”

俩人一时无言。

男子慢慢的站起来，沮丧的笑道“你一女子，尽能看的如此透彻”尔后如释重负的叹一口气，头也不回的离去。

望着男子远去的身影，我不禁感叹命运的残酷，正史上的窦建德的养子未见其名，我虽见了这男子几面，然而并不知其名字。而夏王窦建德被俘后，其夫人和左仆射齐善行率数百骑撤退回到洺州，余部要立窦建德养子为主，但左仆射齐善行道：“夏王平定河朔，兵强马壮，尚且一战告败，自身被俘，这岂不是说明已经命有归了吗？不如转变态度，拥戴唐朝，免得徒然，再令生灵涂炭。”于是打开府库，将财物全部分配给士卒们，任他们各奔前程。

正思虑中，已落座的李翊挥挥手，问道“不用膳在想什么呢”我回神默不作声的拍掉李翊的手，闷声道“兄长未动筷子，我哪敢用膳”

“那是为兄的不是了”

“小心我跟阿嫂告状，说你不给我饭吃”

“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