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梦殇 第12章 12

我虽只是皮外伤，在这西药不流通的唐朝没有消炎药，伤口感染，反复的持续高烧，躺在榻上，似醒非醒、似睡非睡。

夜里天色骤变，天空中闪着一道道白光，像一把剑在挥舞着；紧接着，绿豆般的雨点从天而降，顷刻间，空中如同河水绝提一样，永无止歇的奔腾着。昏昏沉沉的我被雨滴声惊醒，睁开沉重的眼皮，望着窗外灰蒙蒙天空中的千丝万缕，天地间全是水的世界。

恍惚间听见门栓发出轻微的吱吱声，像是匕首将门栓挑开，不一会房门轻轻的开启，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蹑手蹑脚走进来，在几步之遥的榻前站着。

在这雷雨交加的夜晚，会是谁呢？

黑暗之中的我很想睁开双眼看看来者是何人，可双眼并不听我使唤，涩涩的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酸胀的感觉蔓延全身，心有余力而不足，只能竖耳倾听。

淅淅沥沥的声音不断传来，应是窗外的雨声。几步之遥，女子压低声音道“她就是崔芸熙”

男子扬起声调哦了一声，冷冷的道“你确定当初她听到我们的对话。”

“是，我在天策府这么多年，府里的婢女我都熟悉，决不会看错的。”

我静静的听着，确定自己并非在梦中。男子声音低低的，入耳非常有磁性，真的好听。我很想睁开眼看看是怎样的男子富有如此磁性的声音。女子的声音不难听，做事非常小心，细细一听，女子明显是捏着嗓子说话。

女子的声音再次响起“有一点很奇怪，她醒来后却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男子似笑非笑的道“何以见得？”女子道“我试探了几回，都没有发现异常。”男子静默不语。女子接着道“要不要现在斩草除根？”

男子摇摇头，道“既然她已忘记，又何必咄咄逼人，日后若妨碍我们，再斩草除根也不晚。”

女子道“秦王遇刺，是我们的人干的吗？”男子微微一叹，道“不是，在秦王府动手明显自寻死路。”

女子焦急的道“我每天都在提心吊胆，深怕被认出来是我推她入水”男子冷冷的道“你就这一点本事，真认出来又怎样，一个小小的婢女能把你怎样，你多虑了。”

房内一片寂静，我侧耳倾听，并无任何声音，须臾后才听到轻微的脚步声，脚步声渐远，刹那间，双眼终于睁开了，可以看清东西了，侧过头，定睛一看，看向远去的背影，男子英姿挺拔，女子绰约多姿，遗憾的是只看到轮廓分明的背影，未看到正脸。

直到门被关上，我静静的回想刚才的一切，果然唐朝崔芸熙落水的确不简单，这幕后牵扯怎样的事情，是不是看到了不该看的事，这男子能躲过坊内武侯的巡视，又能躲过王府侍卫的巡视，要么是府内的，要么此男子武艺高强，才会来去自如。

他们为什么会放过我？刚才明明是个机会，他们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下手。难不成真的因为我记不起任何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带着难解的思绪渐入梦乡。

我昏昏沉沉的睡着，不知道是何时辰，翠儿替我端来饭菜，伤口疼痛的原因，吃不下任何东西。只是轻微的沾了一点粥。我抿了一口粥，抬眼望望翠儿，这翠儿是刘总管拨来照顾我的，我漫不经心的问“翠儿，昨日睡得昏昏沉沉的，傍晚以后有没有什么人来看我？”

翠儿端着托盘，摇摇头道“没有”我将碗递在她手上，继续问“你是一直呆在这里吗”“是”翠儿想也未想，直接脱口而出。

看着眼前的翠儿，想起昨晚女子，我眯着眼上下打量一番，从背影上不像昨晚的女子，既与我熟识，不是她的话，会是王府中的哪一位婢子？

“二娘，二娘”我被翠儿的声音拉回现实，道“恩”翠儿刚想说话，门外突兀的传来“韦良家到”

韦良家？

我微怔，自从来到天策府，并未与韦珪有过交集，今日为何会来，翠儿刚把我扶下榻，韦珪已走了进来，慌忙中我向韦珪施礼“见过韦良家”韦珪大步的走了过来，伸手一扶，柔声道“无须多礼”话音刚落，韦珪便携着我走向案旁落座。

我亦不敢言语正襟危坐，因平时影视剧里塑造的韦贵妃皆是飞扬跋扈的形象，令人有点惧怕，遂见了她不敢抬头，韦珪见我如此，只是笑了一声，道“你不要拘谨，今儿别无它他事只是来看看你”

“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特意让庖厨做了红羊枝杖，羊皮花丝，巧羊肺羹，让你尝尝”说完抬眼一瞥，身后的婢女依次将红羊枝杖，羊皮花丝，巧羊肺羹，胡饼摆置案上，韦珪指着胡饼道“这胡饼是辅兴坊做的，味道极好，你且尝尝”

我微微施礼，道“多谢良家”

或是因其态度柔和，不似那般跋扈，我抬头看了看韦贵妃的容颜，韦珪肤若凝脂，脸若瓜子，双眉细长，梨涡浅笑的凝视着我，触到其打量的目光，我微微一怔，脸上一热慌忙低下头。

韦珪----京兆杜陵人，隋朝开府仪同三司韦圆成之女。出嫁户部尚书李子雄之子李珉，育有一女。武德四年，再嫁李世民，育有皇十子纪王李慎，皇十二女临川公主，贞观元年，册为贵妃。史书和墓志铭对于韦贵妃记载不多，但是从中可以看出深得李世民宠爱，对此谦恭有加，墓志铭记载，韦珪姿容端丽，仪态万方，进退有度，德容俱佳，在当时写的一手好文章。

韦珪与秦王妃不同，秦王妃与人的印象是贤惠雍容，韦珪与人的印象则是兰心蕙质，没有丝毫跋扈的神色，这让我又偷偷瞄了几眼。

韦珪端起案上的茶水，抿了一口，优雅的放下手中的茶盏，目光却被远处榻上的卷轴所吸引，婢女见状，将卷轴递于韦珪，韦珪芊芊柔荑打开卷轴，轻声颂道“悲歌可当泣，远望可以当归。思念故乡，郁郁累累。欲归家无人，欲渡河无船。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

韦珪卷上卷轴，看了我一眼，疑问道“这是你抄写的”

“奴婢闲来无事时所抄写的”

“可知是何意”

我心里一紧，这是前几日想念爸妈时所抄写，亦知有思乡之意，只能摇头道“不知，请良家赐教”韦珪微微一笑，柔声道 “这首悲歌作于东汉，写游子思乡不得归的悲凉”声音顿一下，继续道“过于悲凉于心情不易，下次改抄别的”

“是”

韦珪卷上卷轴，推至一旁，问 “伤势恢复的如何？”

“奴婢已无大碍，休息几日便可。”

“多亏你替大王挡了一剑”说完朝着我微微施礼，我慌忙垂首恭敬的回礼，焦急道“不妥，良家这是折煞奴婢”韦珪垂下长长的睫毛，轻声道“你替大王挡了一剑，受我一礼，有何不妥”

韦珪将手腕上的手镯脱了下来，并套在我的手腕上，笑道“若是他日你有了难处，凭着这手镯来寻我，我定知恩图报”

看着手上的手镯，我吓了一跳，慌忙施礼，恭敬的道“奴婢惶恐，奴婢谢过良家”“希望没有那天”韦珪低声喃喃道

韦珪复又闲聊几句，便准备离开。

直至看不到韦珪一行人的身影，我才缓慢坐下，来不及思考，被案上的胡饼吸引，一直听闻辅兴坊制作的芝麻胡饼在长安最有名，来到这里我虽吃过胡饼，但没有机会尝到辅兴坊的胡饼，我咽了咽口水，拿起一块吃了起来，刚嚼了几口，眼睛一亮，这胡麻产自西域，其香无比，辅兴坊的胡饼真是名不虚传，边吃边递给翠儿一块。

或许是整日躺在榻上，进食不多，忍着疼痛，将食案上的食物大快朵颐，这厨子做出来的就是比我平时所食到的好吃，待感到肚子饱胀时，我才停下，翠儿看到我时忽然大笑起来，我不解的望着她，翠儿忍着笑，指指自己的嘴角，我顺势摸了摸嘴角，原来嘴角已沾满食物残渣，我忙抽出锦帕，擦拭嘴角。

时间一点一点的消逝，躺了几日伤口已恢复的差不多，想要去书房，却被刘总管拒绝，让我继续养伤，，我一个人呆在房间无聊，遂歪坐在垫上，手捧围棋卷轴来打发时间。经过这一段时间，我发现人就如棋盘上的黑白子，双方对峙，不管战况如何激烈，总有一方会绝地重生。而我则希望成为能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棋子。不管天空多大，终离不开棋盘，终究还是一枚棋子。

我专注的看着围棋的下法，忽略了周围的一切。李世民身着一身紫色圆领袍衫，一动不动的斜倚在雕刻精美的窗边，嘴角微微上扬，关切的眼神注视屋内的一切。

寂静的空间使我感觉某处有股强烈的眼光注视着我，遂抬头寻找眼神的来源。随心一瞟的眼神顿时停住，李世民一动不动的站在窗外，静静的倚在窗边，沉默中带着一丝沉稳，沉稳却不失霸气。

我立即起身施礼道“见过大王”

窗前的李世民并未移动，“嗯”了一声，修长的身子依旧倚在窗上，李世民深邃的眼眸漫不经心扫过卷轴，淡淡问道“你会下棋？”我忽的一笑，围棋如此高深的游戏，我一时半解难以参透，摇摇头，轻声说着“不会，近日无聊，奴婢才拿来看看。”

李世民目光转向我受伤的胳膊，继而开口道“伤势可有痊愈？”我轻垂长长的睫毛，恍如蝶翼扑扑，望着伤口道“奴婢只是皮外伤，已无大碍，大王且宽心”

李世民修长的身姿终于踱了一步，转身看着朗朗晴空，温儒尔雅的问道“要不要到花园活动活动筋骨？”我踌躇一下，不知该如何回话，李世民瞥了我一眼，笑道“你天天躺着，不利于伤口的恢复”

“是”我随手卷上卷轴，便走出房门，亦步亦趋的跟在李世民身后走着。

花园正值百花盛开之时，满园的香气招引来蝴蝶、蜜蜂。蜜蜂不停的簇拥在花朵上，蝴蝶风舞在百花的上空，时而相互嬉戏，时而流连于花丛中。形成一道亮丽的风景。

走在青幽幽的石板路上，我看着满园的春色，闻着满园的香气，路上的婢女见到李世民忙施礼，李世民依旧不紧不慢的走着，漫不经心的道“过几日，我要随陛下去围猎”听到围猎二字，我心里一乐，我从未看过皇家打猎的场景，很想跟着去一睹唐人在马背上的风采，但又不敢开口，只是盯着李世民背影看。

李世民脚步一停，转过身眼神漫不经心的看了一圈，见到我殷切渴望的眼神后，笑问道“芸熙，想去吗”

话音刚落，我毫不迟疑的点点头，李世民嘴角一沁道“只是你的伤口-------”

“大王请看，奴婢已无大碍，不信奴婢动动给你看。”为了显示我的伤好了，我用力的挥挥手，原地转了个圈。

“行了，我带你去便是，你别动了，伤口好不容易愈合，别把伤口又裂开了。”李世民拉住我转圈的身体。听到李世民的应答，我不禁喜出望外，脸上掩饰不住的笑意，李世民笑道“一早王妃便在我耳边念叨，去围猎一定要带你去她才安心”李世民一顿，接着道“王妃没见你几面，却对你赞不绝口”

我忙退后一步，恭敬道“那是王妃抬举奴婢了”李世民只是一笑，抬脚继续走着，我忙跟上其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