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浩武发现才一会功夫白蔹又睡过去了,在苏衡的偏头示意下,从门口大步走过去,把人扛到肩膀上,回到县衙送进屋子里的床上,贴心的给人盖上被子,走出屋外轻声关上门,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似乎见怪不怪。
昨夜李府大门紧闭,无人出入,那么李府内的主子仆人作案嫌疑最大,官府人分工合作,单独审问他们。
当宋锦绣再次见到李嫔的脸时,微微感到诧异:“李嫔,短短一个时辰不见,你变憔悴了许多。”
李嫔双眼无光的坐在梳妆台那儿发呆,顶着一脸疲惫,抬起头看宋锦绣一眼,幽幽的叹口气。
“家有丧事,心情不佳,寝食难安,连头发也无心梳理,看着自会憔悴些,抱歉。”
宋锦绣扫视一圈屋子,看见摆放在桌面的螺钿琵琶,迈步走过去,打量此琵琶,忍不住赞叹起来。
“这把琵琶上的花草鸟兽栩栩如生,真的太美了。”
提及此乐器,李嫔眼神燃起亮光,微微扬起下巴端正姿态,嘴角露出矜傲浅笑:“此琵琶是我所创,一件创造物会呈现出创作者的心情,当时的我非常快乐富有耐心。”
宋锦绣见她喜受夸奖,于是继续夸赞道:“有此技艺,应该苦学多年吧,你真厉害,放眼整个大唐也找不出第二个。”
李嫔眉毛微微挑起丝得意,脸上的笑意越发深厚和骄傲。
“我从十三岁起便跟着爹学手艺,爹夸我有工艺天赋,我自认为他迟早会把手艺传承给我,但从十八岁起,他将商铺交与我打理,此后,再也没让我碰螺钿工艺。”她说着说着,脸上却出现落寞与幽怨。
宋锦绣有点不理解:“教你螺钿工艺不就是一种传承吗?交不交商铺,又有何干系?”
李嫔嘴角翘起丝苦涩:“李家的螺钿工艺之法只有真正的传承人才有获知的资格,摆在明面上的只是皮毛罢了,李家还有一门祖训,若有两名后嗣,只能传承给其中一人,另一名负责打理商铺,兴许,爹见我技艺不如她李悦,这才打算把技艺传给她,但如今说什么也没用了。”
确实没用,人死就会化作一把尘土,回归到大自然当中,气氛忽然凝重安静。
宋锦绣听出她言语间的厌恶和怨气,从窗户内眺望一眼外面的景色,精心打造美丽宜人的风景,不禁有感而发。
“从你的房间能看到凉亭世独立,金鱼戏荷叶,鸳鸯颈相缠,此等景色美轮美奂,应该是整个李府最好的房间吧。”
不知是不是景色宜人的缘故,李嫔没有了原先的警惕,冲她友好一笑。
“谢谢你的安慰,和你说话,心情莫名舒畅许多,若是换成那名严肃的县尉审问我,我可能会很紧张。”
“他看着不近人情,实际上他心地善良,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
“宋娘子竟给一名男子如此高的评价,可是对人家有意?”
“你真爱开玩笑,莫要岔开话题。”
“此房原是我爹娘居住,娘亲钟爱莲花,我爹努力挣钱,手上不知道留有多少道疤痕,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挣到的钱财置办新宅,院子里建造美丽的莲花景,他们时常在莲花池边相伴,爹弹琴,娘跳舞,鸳鸯戏水,莲花茂盛,鸳鸯莲瓣纹琴的起名与创作灵感便是从这儿来,说出来怕你见笑,初创的琴我爹视如生命一样宝贝,有达官显贵曾用加官封爵泼天富贵诱/惑我爹换此琴,我爹自然不愿,拒绝了此人,此后,自个藏了起来,连见都不让我们姐妹瞧见,但他一到夜深人静就会偷偷拿出来仔细擦拭,望着琴思念病逝的娘。”
宋锦绣扫视一圈房间,发现有一个让人眼前一亮的花瓶,不自觉被吸引大步向它走近,盯着眼前堆积满灰尘的螺钿花瓶,眼中流露出欣赏和赞美的欣喜。
“这个螺钿花瓶也是你的作品之一吧,肆意绽放的菊花鲜活饱满,色调搭配大胆奔放,呈现出华丽独特的美感,勾勒的纹理之间细腻光滑流光溢彩,真是品相非凡,乃世间绝物啊。”
李嫔嘴角那丝骄傲自满,在见到那花瓶后,顷刻间消失殆尽,眼神划过丝不快,嘴角扯起一抹僵硬笑意。
“在去年生辰,我二妹赠送与我的,我格外的珍爱,几乎每天都会擦拭它,她的手艺确实比我厉害多了,脑子总有奇思妙想,故而所创之物充满不属于这世间的灵气。”
每天擦拭?
宋锦绣眼底闪过丝怀疑。
苏衡在另一边房间审问蒋耀,蒋耀姿态懒散的坐靠着椅子,一门之隔的屋外,李浩武抱着刀斜靠在门外把守。
苏衡说道:“听闻你与妻子琴瑟和鸣,感情甚好,如今人死了,你怎么看起来一点不悲伤。”
蒋耀有理有据的挺直腰板说道:“我自尊心强,未在人前哭,藏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我便泪流满面,你仔细瞧瞧,我眼睛都哭肿了。”
苏衡高挑的身躯站立着,冷酷严肃的眼神俯视蒋耀,简单粗暴的继续他的审问。
“你昨天在哪里?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
蒋耀吊儿郎当的样子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翘着二郎腿抖脚,磕着瓜仁不情不愿的说道:“去了趟赌场,小玩了几把,赌坊老板可以作证。”
苏衡投给李浩武一个眼神,李浩武明意点头,快步往外面走去,过了一会,李浩武匆匆步履回来,附耳在苏衡耳边说话。
蒋耀漫不经心的看着二人,发觉苏衡面无异常,暗暗得意的挑了挑眉。
“我去过几次赌坊,赌坊老板认识我,一问便知。”
“你什么时辰去的赌坊?”
“午时三刻去的赌坊,午时一刻时我与娘子见了尉迟钰,被尉迟钰罢奏扫面,来到街道上已午时三刻,因此事在街上与娘子拌了几句嘴,不欢而散,我去了赌坊,她独自回家,县尉当时也在那凑热闹,应该最清楚。”
苏衡回想昨日的事,确实是他说的那样,他没有说谎。
“你夜晚亥时一刻到亥时三刻之间在哪里?”
蒋耀笑嘻嘻的抓一把瓜子递给他。
“县尉大人这般严肃作甚,我都要被你吓到了,来磕把瓜子如何?新鲜焦糖味,又香又甜。”
苏衡不为所动,依旧板着一张冷脸,严肃的模样似乎下一刻会给人严刑逼供。
“少跟我嬉皮笑脸,老实跟我交代问题。”
蒋耀见他这般严厉不像那种会来事的官,讪讪的收起笑脸,迟疑的想了想,过了会,语气笃定道:“在房间里,从赌坊回到家中,天色已黑,我想回屋睡觉,见我娘子正端着汤送去给丈人。”
“你怎么那么确定时辰?”
“我娘子每晚都会在那个时辰给丈人送助眠汤药,时间久了,我自然知晓。”
苏衡趁他不设防心,突然冷不伶仃道:“经常给你家送木柴的一名樵夫是否与你起过争执。”
果然,面对猝不及防的问话,蒋耀脸色徒然一僵,只是短暂的闪过便消失,但还是被苏衡的眼睛捕捉到。
“没错,不仅起了争执,我还推了他一把,兴许生气了,从昨日起就没给我家送木柴。”
“他死了,被人谋杀,目前猜测杀他的人年龄在六十岁到九十岁之间,拥有一头白发,是男人,可能是女人!”
蒋耀满脸震惊,仿佛第一次知道此事,大腿一拍,感慨万千道。
“可惜咯!他是一个老实本分,踏实勤奋的好人,那天我从赌坊那输了钱,心情不好才拿他撒气,平日没有恩怨,他还咬了我一口,我都没有怪他,现在虎口上的牙印还在呢,没想到突然死了,真是世事无常。”
说着,撩开衣袖展示伤口给苏衡查看。
审完李家的人,宋锦绣和苏衡一同来到尉迟钰的居所。
近日,尉迟钰在为琴弦断裂之事心烦气躁,每日借酒消愁。
宋锦绣和苏衡听见屋里人的准许便推门进屋,看见尉迟钰身上的青衣松松垮垮,身子侧躺在地上凉席,头上的簪花歪歪扭扭,旁边的香炉翠烟袅袅,有人来了也只是懒懒的掀起眼皮瞟一眼,然后若无其事的提起一壶酒相当豪迈的灌入嘴里。
他浑身酒气,衣衫不整,潦倒不堪,与之前的清俊文雅判若两人,更值得一提的是,那把他口中珍爱的琴,原先仅断几根弦修一修尚可使用,可如今琴从中央裂开分成两半,随意的丢弃到一边,很明显是暴力导致的损坏,坏成这幅模样已经修补不了了。
尉迟钰惊人的状态,让宋锦绣和苏衡感到错愕,一言难尽的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对尉迟钰自我颓废的震惊和怜悯。
宋锦绣轻叹口气,捡起那破损不堪的琴,怜爱可惜的摇了摇头。
“此琴用的是上好的花梨木,不论是材质还是装点的螺钿流苏工艺,栩栩如生光彩照人的花草凤凰注入了匠人的心血,仿佛会破木展翅,世间难得的好琴,可惜破损到这种程度已经修不好了。”
尉迟玉原本不想搭理任何人,沉浸于喝酒之中,当听见宋锦绣对此琴的见解,顿时来了兴致,颇为欣赏她的眼光。
遂而身躯晃晃悠悠的站起来,头上发簪经此动作越发歪乱,胸前衣襟湿漉漉全是酒水,下巴处的胡须令面容颓靡不振,眉目间透着股挥之不去的阴郁烦躁。
“此琴乃是一名好友赠送,当初取名曲玉,跟了我有些年头了,弦断以后,我自知缘分已尽,便随它去了。”
宋锦绣看见尉迟钰提起好友时,眼神竟然饱含深情和温柔,心中猜测赠琴之人应该是名女子。
“听乐师一言,想必此人对你尤为重要吧。”
尉迟钰提酒一顿,饮上两口抹一把嘴巴,眼神多了几分惆怅,嘴角却含着几丝温柔。
“是一名无情冷血狂妄自负的混蛋,偶尔俏皮捣蛋离家出走,非常的让人不省心。”
苏衡发现二人交谈甚欢,顿时脸色不虞,不明白这名乐师有哪一点值得喜欢,表面清俊无尘高傲才华,私底下是个不修边幅邋里邋遢的酒鬼,连休息的房间狼藉得犹如猪圈。
于是,他假装咳嗽清一清嗓子,顺利打断二人的谈话。
“尉迟钰,我二人今日前来是想告诉你,你祖上的曲谱在李家丢失了。”
尉迟钰听闻此事恍惚愣神,手中酒壶摔落,砰的巨响碎成无数的碎片,一股酒味弥漫散开,填满整个屋子。
他受到极大的打击,神色恍惚急切,步履颠三倒四的要往屋外走,可惜几次站不稳,爬起来要走,又再次狠狠摔在地上,干脆埋头于地板,悲痛气愤的用拳头锤打地面,嗓音哽咽中夹杂着怨恨。
“我要去找李家讨个说法,当初李家向我承诺曲子奏成,会归还我祖先真迹曲谱,如今曲谱被他李家丢失,就是他李家言而无信,亏欠我尉迟钰,他们休想再让我心甘情愿的给李悦演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