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筠自草堂寺回去后便在工坊闭关,准备绮罗斋往后一年多的新款式。除去在自己院中调色描花之外,便是交代嬷嬷一些工坊中的事。
如此不问世事好些日子,回到城中,想着杨云起不知可回来没有,便让阿园去云川镖局问问。
镖局的人只说前些日子杨镖头发了信回来,说已在江宁取了镖物,眼下该在回来的路上了。
正月前再去问,镖局的弟兄们大已都休了假了,余下值班那几人只说,前几日开封府分局还传信来,这两日却没有了。大过年的,哪能有信儿递进来呢。杜姑娘只管放心,等过了这几日,别说信件,镖头都该到长安了。
杜筠便也不再追问。
正月里,杜筠关了店,整理先前准备的纹样画册,很是过了几天清闲日子。长安城的官员百姓们赋着闲,走街串巷,拜亲访友,时不时便有爆竹声传来,好不热闹。
到初四,店里的嬷嬷姑娘们渐回来了。按例,绮罗斋又要再开店营业。想着初五前不宜清扫与串门,杜筠索性又多放了她们两日假,为迎灶神财神做准备。
对于杜筠这样的商户而言,这初四初五是新年最重要的日子了。
杜筠也穿的较平日里明亮许多。水红色的小袄子配上胭脂团花裙,描了小山眉,亮色朱唇,佐以眉间花,是妩媚又英气的扮相。
她招呼着店里的小丫头们将鱼肉酒水摆上,平准署为各家店铺送了酒来,告知在西边的食店街安排了节庆活动,让大家都沾沾喜气,新的一年里生意兴隆。
这一日过得充实。到了夜里,杜筠让人去邀茉莉一同出城烧头香去。她披上红斗篷,按例以纱蒙了面,朝西市南门而去。
茉莉在南门口等候她。同行的还有一个胡人男子,周身锦缎,裹噌亮狐裘,抹额上竟镶着宝石珠子。他与茉莉一般长着一双棕绿色的眼睛与高挺的鼻梁,细看之下,两人的轮廓也颇有相似之处。
果不其然,茉莉一见便介绍:“这是我弟弟达拉布。达拉布,这便是绮罗斋掌柜的杜挽娘。”
这达拉布也并不下马,见了她只是懒懒散散行了一礼,下巴却抬得老高:“杜掌柜。”
杜筠只当他第一次来长安,大约是不知礼数的,也不愿与他计较,翻身上马才与他回礼:“幸会。”
茉莉在身后瞪他:“达拉布,大唐的礼数,我是没有教过你吗?”
杜筠朝她摆摆手:“不妨事,快走吧,晚些该宵禁了。我与飞锡师父打了招呼,给我们留了头香的位置呢。”
那达拉布听闻,牵引缰绳,扬鞭策马而去。杜筠与茉莉二人只能紧紧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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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草堂寺那般的大寺,头香的日子早早就要前去,排上许久的队才能进场。杜筠三人到场时不过亥时,院前却已经停满了各种马车轿撵,寺门口排起了不短的队伍。
茉莉与达拉布显然对眼前的情景充满了好奇,他们虽一路来唐也经过不少佛寺,但遇上这样大型的祭祀庆典却也还是头一回。
杜筠找了前头维持秩序的小沙弥递了拜帖,小沙弥见是住持的帖子,不敢怠慢,忙迎了几人入寺。
草堂寺路远,烧了头香当晚便回不去了。杜筠原拜托飞锡准备了两间厢房,不想此行多出一个人来,她便只能与茉莉二人住在一间,将另一间房留给达拉布。
茉莉与达拉布姊弟二人信奉祆教,因而并不拜祭中原的神仙。杜筠带他们来,也只是瞧瞧大唐新年的传统与风情。
出门前,她匆匆在房中给茉莉解释大唐正月初五这迎财神的习俗。
中原本土原信道,到大唐受了天竺影响,又有佛教广为流传。
初五迎财神,大多讲的是道家的财神爷,其共有五路财神。
财神偏爱勤劳者,因而越早迎到的财神也就越真,到了这些年,更有了“烧头香” 这样的说法,许多人更是如他们一般前一天夜里就来候着。
茉莉听了笑意盈盈:“原来如此,唐人与我们同样爱财呢。”
至亥时三刻,几人匆匆向大殿前赶去。院前的香炉都已经就位,到处聚满了人,飞锡法师站在殿前正中的位置。许是杜筠今日裹得太过严实,他并未认出她来。
茉莉姊弟二人东看西看,虽不拜祭,却也觉得新鲜得紧。
杜筠扫视着人群。城里不少有头有脸的富商都来了,还有些许老熟人呢。便是这么一看,她便认出了平康坊蜀香阁的郭掌柜,西市金银行的公孙掌柜等等人。还有......
她对上人群中一道灼灼的目光。
杜筠赶紧移开了眼去,只盼那国舅公子并非是认出了自己。今日自己裹得这般严严实实,他不该认出来才是。再瞄回那处去,那人却不见了。
她放下心来,心道大约是自己看错了的,耳侧却响起那个熟悉的声音来:“杜姑娘今日也来此装神弄鬼?”
她被他吓得平地起跳。一转头见着那找不见的人正站在身侧,没好气道:“我哪里装神弄鬼了,公子你好会讲话。”
她在心里碎碎念:装神弄鬼的是你才对吧,背后来这么一下多吓人。
李付被她那一个弹跳逗得乐。眼前这小姑娘,小脸被斗篷与面纱裹的严严实实,却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瞧见。
满长安城除了杜挽娘,谁能将衣裳穿的如此出神入化?:“长安城里谁不知道,杜挽娘的面容是一个谜题。这可不是装神弄鬼么?”
杜筠一双明亮娇俏的双眼透过她斗篷与面纱的缝隙,大肆表达着不满:“你懂什么,这叫经商策略,很多人为神秘感买单的。”
李付挑眉。他觉得她在胡诌,可偏偏这话说的有有那么些歪理,叫人不好反驳。
想起那日母亲的托付,他不禁有些好奇她在“杜掌柜”之外,到底是哪家的姑娘。
母亲出身京兆韦氏,她的故人,当也是氏族才是,那江湖传言或是真的。他有意试探:“那京兆杜氏的说法可也是经商策略?”
杜筠装聋作哑。
这杨寺卿往日一副谦谦君子的样子,今日怎么话这么多?这般打听姑娘家的身世,当真是有失礼节。
她只怕多说多错,到时惹了怀疑反到牵扯出是非来:“不,这是商业机密。”
李付哑然失笑,她怎么能编出这样多合理的胡话来。明明是不想说,却用这样的玩笑话盖了过去,实在是聪明得很。
杜筠上了香,已十分困了,只想回房去:“公子接着拜财神吧,我先睡去了。”
却听那杨寺卿开口道:“在下近来需采买些丝绸,需得好看些,不挑样式,越快越好。杜姑娘那里可有货?”
杜筠被她问的不明所以:“有货啊,明日公子去店里挑便是。”
李付支支吾吾:“要得或有些多,亦急了些。样式倒是不怎么挑,绮罗斋的样式是出了名好的。”
“哦,公子要多少?”杜筠心不在焉地问,心想着既然不挑样式那好办得很。这一季的新货供不应求,前两季的存货倒还有一些,给他便是。
“还差三千匹。”
“多少???”杜筠一下子醒了。
茉莉那样的西域胡商,三四个月来一趟商队,不过订万匹丝绸。这已是自己手中订量最大的一家,而眼前这男子一来便要三千。
财神爷也未必太灵验了些?她看着眼前这个漂亮男人发愣。
不,眼前这个才是她的财神爷。
她缓了缓思绪,还是答他:“三千未必能与公子保证,咱们店的丝绸向来卖的极好。但千匹还是有的,待明日我让人点了库存才知晓。”
李付点头,带这止不住的笑意:“不妨,明日我去店里等着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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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两日宫中婢子来与他报,说宫中正月里迎来送往,各家铺子又都在休假,库里丝绸还未补入,要过了这几日再去采买。
李付大手一挥:我亲自去买。
那婢子虽错愕。但毕竟广陵郡是产丝的地界,郡王若是想要照顾自家的生意也属正常,也不多言。
这样的事在宫中实在不足为奇,贵人们说什么,按着做便是,不该问的不问。
偏偏李付想的却是另一件事。母妃嘱托过要他兄弟二人照顾那绮罗斋的杜挽娘。
许是想要躲着他,他去了绮罗斋济慈,她都没在店里现身。又转念一想,初五迎财神,城中大部分商贾都要凑这热闹的。上次他去草堂寺见母妃时遇见她留宿寺中 ,大约是与那寺庙有些渊源,他便去那寺中碰碰运气。
他揣着坏水,想着小姑娘平日里鬼灵精的劲儿,迫不及待想要看到她听闻三千匹时脸上的表情。
幸得财神眷顾,他的运气还不错,他对她今日的反应很是满意。
这厢李付心情大好,殊不知此刻的杜筠心中他的形象已经跌至谷底:国舅府果然是挥金如土。一下子收三千匹丝绸,他们是是要做什么?
不过做什么也与她无关,她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将库内过了季的货去了。上回买了叶略考后自己便银两紧张,这三千匹可是一大笔收入。
杜筠思来想去,嘱咐阿园一开城门便回去通知谢掌柜,将库存理出来,又告知茉莉自己要晚些回去。她自己则去杨寺卿留宿的客栈外候着,准备直接挟他到店里去。可不能让到嘴的鸭子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