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谜月录 第37章 闯崔府兴师问罪

梼杌为上古四大凶兽之一，相传为颛顼的不肖子。然而谢姮手中的这本《梼杌》却与凶兽毫无干系，而是源于孟子之句：“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晋之《乘》，楚之《梼杌》，鲁之《春秋》，一也。”

这是上古时楚国的史书，而楚史若没有记错的话，早就散佚了。

谢姮颤抖地抱着帛书《梼杌》，借着烛光往一排排的书架看去……

上古的三坟五典、八索九丘早已湮灭于历史长河中，历朝历代多少文人苦苦寻访也不得片字。

而就在长安城里，博陵崔氏的文津阁中，居然有这些佚亡的卷轴！？

“你们……你们崔氏的藏书……”她声音微颤，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所以这文津阁，非崔氏族人是一步都不能迈入的，”崔珩对她微笑，“总算是消气了？”

谢姮早就把什么侍妾之言抛到九霄云外去了。面对这样一个宝藏般的藏书阁，她根本无力抗拒。

“《阎浮仙录》、《蓬莱蠡测》、《三皇本记》、《山海图志》……”顺着书架，谢姮一本本地查阅，双眸闪烁着光芒，“这……这里还有周简！”

崔珩拿起那份简书，摇了摇头，“这不是周简，而是记载了虞夏图法的来龙去脉。当年夏太史终古见桀迷惑，载其图法奔商；商内史向挚见纣迷惑，载其图法奔周；晋太史屠黍见晋公骄无德义，以其图法归周。归周后想必你也听说过的，《左传》记载，因晋乱周，王子朝及召氏之族、毛伯得、尹氏固、南宫嚣奉周之典籍以奔楚。可是‘王人杀子朝于楚’，那批典籍也不知所终。”

“所以这简书所载的虞夏图法，与《左传》所载有何区别？这些字，都是什么意思？”

“这是九黎文，文法早就失传了，能读懂的人天下难得其一。”

“可你却是看的懂的，”谢姮倏地警醒起来，“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这同我又能有什么关系？”

崔珩顿了顿，眼神晦涩下来，望着眼前这个一脸迷惘，又心生警觉的少女，悠悠启唇：“难道你不是一直以来都想要求个明白吗？”

谢姮惊呆了：“你……”

她苦苦求索，就是想弄明白自己离魂症的背后牵引出的究竟是怎样的秘密。却始终苦于线索难寻，又不好开口求人，只怕会被别人当作臆症。

可是眼前这人，她甚至都还没有向他开口，所作所为便已经处处知晓她的来意。

若说他是早就向人打听过自己的底细也无甚离奇的，可偏偏——这件事过于隐秘，即便是阿姐都没有同她说呀。

她从未向任何人说起过，昔日三娘命丧通天堑，她后来曾向七爷打听过三娘魂魄的下落，虽被勒令不准打听，但好歹还是传回来了两个字：先古。

正因如此她才拼命搜罗上古史籍，逸文野史，却苦于现实总是求而不得。

可这人怎么会知道？

“你究竟是人是鬼？”谢姮浑身紧张起来，“意欲如何？”

崔珩笑了起来，弯下身子，低头望着这位紧张万分的姑娘，一字一顿地说：“我不过是投桃报李，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不是吗？”

这是个狐狸一般的人，谢姮再怎么蠢也知道他一定是在打什么主意。

只不过面对这样巨大的诱惑，她最终还是选择见招拆招罢了。

她毫不客气地抱了一堆的卷轴回到松筠院，文津阁的管事差点没哭出来，若不是崔珩在场，她万万是不可能带着这些珍贵典籍出了文津阁的大门的。

谁都没料到本该出现在得月楼品尝楼兰饽饦汤的裴素会大剌剌地出现在松筠院。

就在正堂听雨轩的庑廊下，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一看见崔珩的身影便咕哝着：“景麟，你是越发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咱们上次不是都说好的吗？现在你是有了姮娘忘了阿弟了，这不就是袁晖常说的见色忘义吗？……咦——”

裴素的声音倏地就小了下去，因为正好看见谢姮从崔珩的身后走了出来。

“姮娘，你千万别见怪，我是开景麟的顽笑呢，谁让他身子好了就把我给抛到一旁了。”裴素搔了搔脑袋，一脸尴尬。

“哎，你这拿的是什么？这些是……”待他看清楚谢姮手中的卷轴，有些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不是要去得月楼吗？”崔珩身形一闪，挡在了谢姮的前面，冷不丁说道，“还不快去？”

“你……改主意了！？”

“你都到崔府兴师问罪来了，我还能将你扫地出门？”

……

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谢姮幽幽地叹了口气，看来不仅是崔府上下都在误会自己于崔珩的关系，就是单纯如稚儿般的裴素，也觉得自己同那个人是不清不楚的。

那个人……

谢姮摸了摸自己的唇瓣，适才种种犹如梦境一般。

她居然与那个人不知不觉间已然那么亲密了，他吻她、抱她、戏弄她、同她调笑，可始终也不曾明示究竟是怎么回事。

毋庸置疑，那人是异常危险的，她决计不能跌进他的陷阱。

谢姮暗暗立誓，半年后，自己要找的东西无论有没有水落石出，她都得离开这里。

～ ～ ～

话说自谢姮被谢家大郎过继给了卢绾，又住进了崔府，如今还搬进了松筠院，这么些日子过去，谢媛竟然是毫不知情。

主要是因为谢媛和舒茂虽说新婚燕尔，实在是恩爱异常，一来二去便怀了身孕，可偏偏胎象有些不稳，在家生生躺了个把月。

谢姮不想拿自己的事儿去扰了阿姐的心神，所以并舒茂一起瞒下了。

如今谢媛的胎也坐稳了，听说妹妹居然遭遇了这么天大的变故，几乎要把谢家的屋顶都给掀了。

那厢数落完了兄嫂，这边又马不停蹄地赶来了崔府，说什么也要拜见崔家人。

谢姮自松筠院接到信儿的时候，差点没晕了过去。

她着急赶到明堂拜会阿姐，一路上看见的都是犹如惊弓之鸟的下人丫鬟。

“我们堂堂陈郡谢氏，岂有过继给异姓人为后的先例？你们定然是欺我妹妹年少无知，胡乱蒙骗的。”那是谢媛气愤的声音。

“阿媛，你小心着点！别闪了身子。”舒茂站在一旁，看着自己的娘子挺着个肚子一会儿插着腰站着，一会儿怒目相向，心中紧张极了。

“舒家娘子，令妹的事儿是我们家卢叔叔和你的兄长定盟在先，与我们崔家其实没有什么干系。”崔玄暐的侧室安氏在一旁陪着笑，满脸的难色。

说起来也是崔府门楣太高，子侄又都有出息地紧，全都在洛阳天子身旁，留在长安崔府的便只有这位安氏，并一些远亲。

而这又是内眷间的事情，整个崔府能接待谢媛的竟然只有安氏了。

“与你们崔家没有什么干系？”谢媛看了看这个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妇人，毫不客气地冷笑道：“若真没干系，我阿妹怎么会住进了崔五郎的院子？！我妹妹可是云英未嫁，清清白白的小娘子，这样的事若传扬出去，教她如何做人？”

“可……从辈份上来，五郎还得唤一声谢娘子姑母呢，这长幼之间，照看个几日，又能有什么闲话呢？”

“姑母？”若不是谢媛大着肚子，几乎就要拍案而起了，“你们见过姑侄差那么些岁数的吗？枉你们还是天下士族之冠的博陵崔氏，就是这样堪为天下表率的？就是这样门楣清贵、不染一尘的？就是这样以大欺小，瞒天过海的？”

一连三个反问，铿锵有力，问得安氏是哑口无言。

“茂郎，我今日说什么都要把我阿妹给带回去，走，随我一同去向崔五要人！安姨娘，请带路吧。”

“阿姐，你怎么来了。”

见谢姮总算是赶到了，安氏这才略松了口气，拿求救的眼神望着她。

谁承想这舒典仪的儿媳看起来是貌美如花，可性子却是如此泼辣呢。

“来得正好，”谢媛看了一眼妹妹，脸上无半分喜色，想必是真的恼了，“同我回舒府，晚些我再让小厮来收拾东西。”

“可是……”安氏突然想起临去时裴大娘子的嘱托，是得让这位谢家二娘得四平八稳地守在五郎的身边半年，就让她这么走了，将来她如何向大娘子交代，向夫君交代。

“舒家娘子，这万万使不得呀，若姮娘走了，我们家的五郎旧疾复发，那便会酿下泼天祸事的呀！”

“咦，这崔五郎的旧疾同我妹妹有什么干系？”谢媛狐疑道。

全长安谁不知道名满京城的崔家五郎是个病秧子，虽说出身高贵，父亲贵为权倾朝野的宰相，可谁会愿意嫁给这么一个有今天没明日的短命鬼呢？

所以那么高的门第，竟然都这么大了也无人愿意与之结亲。

这样的不足之人，虽然对妹妹定然是不能有任何轻损，可孤男寡女的朝夕相处，还是会败坏名声的。

“确实使不得。”一道清澈的声音自外面传了进来，紧接着，一抹靛色身影熠熠生辉地自外头走来。只见他束着一枚金顶混天冠，插着一支白玉浑玉簪，眉眼俊逸倜傥，远远看着，那双眸便仿佛能映出水来，着实让人容易看痴了去，而暗生神往之意。

再看他健步如飞，行走如常，身形矫健，丝毫看不出来有任何不妥，只觉得一举手一投足仿佛谪仙，不是人间寻常颜色。

由于前阵子一直在家中养胎，谢媛并不知道这位名病郎君一夕之间药到病除了。

她不认识崔珩，只觉得这位王孙公子见之忘俗，足以撼动人心。

“在下博陵崔珩，有礼了。”他向夫妇俩拱了拱手，微微一笑——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景麟，你果真是痊愈了！”自从上次在长乐酒肆见了一面，舒茂对这位博陵崔五是心生好感，觉得这么一位人中龙凤居然困顿于孱弱的躯体而蹉跎光阴，委实是天妒英才。

当时他便隐隐觉得，这崔五时日不多了。可这才多久没见，他竟然好全了！

再看他的身手矫健，一改那日清瘦孱弱的模样，哪里还有半点病入膏肓的样子。

“崔珩？”谢媛喃喃道，“你莫非就是博陵崔五郎？”那个病秧子？

“正是在下。也是全靠了令妹的庇佑，我这才好全了的。连舅爷爷都说，姮娘是我的福星，如若舒娘子执意要把她带走，那可真的教我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啊。”

一脸为难的模样，看起来可怜，而且真诚极了。

可是谢姮知道，他这样子，都是装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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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闯崔府兴师问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