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谜月录 第36章 文津阁巧言令色

谢姮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她有些憎恶自己如此不争气，却又无能为力。

眼睁睁地看着他充满男性气息的身躯靠近自己，近到能够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沉香与薄汗混杂在一起的奇异香味。

然后又眼睁睁地看着他从自己的手中抽出了那卷明明捏地死死的《太玄经》。

“在看扬子的书？”他又笑，眉眼弯弯，逡黑的眸子里闪烁着好奇的微光，“《太玄经》向来晦涩，你就这么生看，倒也是个人才。”

“我……”实在也是看不懂的，谢姮没好意思说，只是胡乱点头道：“是师父临走时交代的功课，确实挺难的，好在师兄每日会为我讲一讲，也就这么囫囵看了。”

“嗯，”崔珩点了点头，“汉宋衷、吴人陆绩都曾给《太玄经》作注，晋人范望又自注赞文，但是都不如张平子先生的《太玄经注解》，巧得很，崔府的藏书阁就藏了这书。若我记得不错，当年的舅爷爷学《太玄经》的时候也是看的张平子的书，上头还有他老人家的批注。”

“啊！果真有张平子的书？”谢姮的眼睛里闪着光。

崔珩笑而不语，没事人一般径自走了，手里还拿着谢姮的《太玄经》。

谢姮一路跟着，从庭院跟到了崔珩寝房门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噢，谢娘子，”稚柳捧着香炉从里面走出来，“主子正说起你，是要一同去文津阁吧，你这是要进去吗？”

“文津阁！？”谢姮的眼珠子都发光了，谁不知道五姓七家当首的崔家有一座享誉天下的藏书阁，难道就是这个文津阁？

被心底的蠢蠢欲动鬼使神差地驱使着，她毫不犹豫地冲了进去，就想问个清楚。

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崔珩赤着上身，修长而矫健的身躯肌理分明，上面还浸润着一丝薄汗，想必是刚才习射时流下的，稚柳正拿着一块大的巾子为他擦汗，嘴里还咕哝着：“主子这才好了几日，就迫不及待要骑马射箭了，如果有什么闪失，或者着凉了，或者受了惊吓了，不是要了小的命吗？……咦，谢娘子来了。”

“我……走错地方了……”谢姮觉得自己活见鬼了，明明刚才稚柳捧着香炉从里面出去不是吗，怎么在屋里又看见了一个稚柳。

更离谱的是，她居然看见了崔珩的身子……

她刷红了脸转身就要出去。

“慢着，”崔珩从稚柳手中拿起了里衣，披在身上，还未来得及系上带子，便一个箭步走过来，扯住了谢姮的袖子，“不是来寻我的？”

“我……”谢姮就像被点了穴一般给定住了，实在无法忽视身旁男人周身传来的气息，而且这个男人还衣衫不整，这种气氛下，她发现自己话都几乎说不出来了。

“……是来拿《太玄经》的……”她用尽浑身力气，好容易憋出这几个字来，并艰难地转过身，却绊了一跤，整个人扑进了崔珩的胸口。

嫣红的唇瓣碰到了光滑的肌肤，温热的气息紧张地冲刷着他毫无遮拦的胸膛，犹如柔嫩的花朵滑过。

崔珩微眯着眼睛，居高临下地凝神望着惊慌失措跌跌撞撞的人儿，她有些无措。白皙的脸颊犹如剥了壳的鸡蛋，神情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般，略显凌乱的发丝不自觉地摩挲着自己，稍稍一动，领口便露出一抹旖旎之色。

“失礼了……”谢姮想要起身，却听见一声低沉的嗓音，“别乱动。”

接着，她的肩膀被崔珩握住，慢慢地分开两个人的距离。

“是我不小心唐突了你，我马上就离开……”谢姮觉得自己就要哭起来了，这可能是她长到这么大最难堪的时候。

“不过是意外，无碍的，”崔珩声音意外地温柔，一点儿都不恼，“我正想同你说，你略坐一坐，待我更完衣，便带你去文津阁。”

“你果真是要带我去文津阁？”谢姮羞怯的神情渐渐扫去，眼神迷惑而怅惘，“刚刚我在门口遇见稚柳说你要带我去文津阁，这才进来的，可是进来之后稚柳明明在替你更衣，所以我在想自己是不是撞了邪。”

“稚柳？”崔珩漆黑的眼眸暗了暗，这时谢姮才发现，刚才屋内的稚柳早已退下了。

“想必是看岔了，”崔珩说得云淡风轻，指尖却划上了谢姮额间的朱砂，皱眉道：“什么时候画的花钿？”

可这朱砂怎样也擦不掉，想必根本不是什么花钿。

“你是完全好了！”心绪渐渐平复的谢姮感受到他身上温暖的气息，她伸出一根指头，戳了戳崔珩的手，“原本你的手冷冰冰的，现在已经与寻常人一样了。”

不想，一只大掌附了上来，将她的小手紧紧的包裹住，下一瞬，一个天旋地转，谢姮发现自己被崔珩抱在了怀中，顺势倚靠在榻上，而自己就在他的腿上坐了下来。

谢姮浑身都僵住了，刚才的尴尬还没化解完毕，这另一波的不知所措又猛地袭了过来。

“你……做什么？”谢姮想要挣脱，却发现抱着自己的那人力气出奇地大，完全不似曾经病入膏肓的模样。

“别乱动，”男人的温热的气息自耳边传了过来，引起了她的一阵战栗，“就在一夕之间，我的身子不仅好全了，体魄还堪比常年习武之人，如今即便是让我塞外出征，恐怕也绰绰有余，你说是不是离奇至极？”

谢姮感觉到他的一只大手紧紧地包住自己的手，而另一只手则若有似无地抚着自己的头发，他的气息就在耳边、颊侧，而他如今又衣衫不整，她即便想推开他也无从下手。

她急的说不出话来，想挣开他的手，根本是痴人说梦。

“……你既然好了，就应该好好珍惜，来招惹我作甚？快让我起来……”

“你真当我病糊涂了？”一阵低低的笑声从她耳侧响起，他的手抚上她无暇的脸颊，将她的脸转到自己面前，逡黑的眸子里闪烁着一丝深沉至极的味道，英气逼人的脸庞浸染着一丝淡淡的笑意，真正是：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谢姮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呆呆地听他说道：“那日你究竟是如何救的我，我都记得一清二楚。即便是被我那样亲薄了，你也打算就这样算了？”

他修长的手指抚上了她的唇瓣，意欲勾起她的回忆，明明神态亲昵，却带着顽笑的意思。

谢姮自然是红了脸，屏住呼吸从他的怀里挣脱开来，倏地站了起来，怒道：“原来你也知道自己有多混账，所以千方百计把我留在松筠院也是你的伎俩？”

实在是太生气了！她原本是真的以为崔珩病糊涂了，才有这样那样的举动，况且那日的情形也确实不像寻常调戏。

那人虽然唤自己阿姮，但是明显看的是另一个人，并不是自己。

崔珩定定地看着这个瞬间被点燃炮仗的小娘子，眼神一滞，涂朱般的嘴唇却依然弯起，似笑非笑。

他本来确实是已经忘了的，只是那日裴素同他说了那桩怪事，当夜他得了一梦，梦中旖旎之态至今回想起来都黯然**。

在梦中，她喂了他吃丹药，他轻薄于她，还亲昵地唤她为阿姮。

他对她说：“你是本君的女人，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这不过是场梦境，他惊醒后，却觉得可能会是真的，故而才如此试探的，不想就是如今这样的光景。

气氛一时显得有些窒息。

可两人都丝毫没有任何要退让的意思。

“主子，”稚柳的声音从门口响了起来，“ 裴郎君传了信来，邀你一起去得月楼尝尝楼兰来的饽饦汤，全长安就只有那儿有。”

“不去！”崔珩拒绝地干干脆脆，“我在家用膳，与姮娘一起。”

见他就如个没事儿人一样，谢姮气极，转身就要走，根本不愿再理他。

“不去文津阁了？”凉凉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慢慢止住了她离去的步子。

这人显然知道她的软肋，可恶极了。

“除了张平子的《太玄经注解》，我记得我们崔家的文津阁还珍藏了不同注脚的《太玄经》不下二十种，你都不想看了？”

“我……”谢姮转过身，眼神有些迷惘，这巨大的诱惑百嗫千挠地揪住了她的脚步。

崔珩笑了笑，宛若春风拂过柳条，一颦一笑都带着极致的风度。

他慢条斯理地开始整理起自己的衣裳，从里衣开始，系上带子，再是雪白的中衣、朱紫玄纹的外衣，束上玉銙带，正所谓玉辗龙盘带、金装凤勒骢。没过多久，一位熠熠生辉的浊世郎君便整装待发。

他越过谢姮略显僵硬的身子，冷不防地敲了敲她的额头，笑道：“走。”

五姓七家，都是从北方南渡而来的豪门贵族，都有藏书的传统，而这些文牍典籍，也是他们有别于平民的重要依仗。

即便没落之如谢家，当年谢姮的父亲从族里分家时也是分到过一些藏书的。可即便如此，谢姮还是被崔家的藏书给惊地瞠目结舌。

《河图》有云：“天一生水，地六成之。”作为卷轴书简，最惧怕的莫过于祝融之祸。所以文津阁从上到下都与水有关——从名字到建制。

这是一幢绿森森的建筑，瓦当、廊柱、泮池环绕，绿树掩映。步入其中，清凉遍身。

“五郎君万福，是特意来文津阁吗？请在阁中略坐，让小的服侍你。咦……这位娘子是？”刚进了门，文津阁管事便迎了上来，一看见谢姮，便面有难色。

“你下去吧，我自行料理便是，”崔珩指了指身后的女子，“她是松筠院的人，进这文津阁无妨的。”

“噢？”那管事愣了一愣，旋即双眸发亮，笑道：“小的恭贺五郎君了。”还忍不住一再地偷觑谢姮。

谢姮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崔珩已经大步迈入了阁中，她便只好紧跟了上去。前头那人仗着腿长，三两步就淹没在了卷牍书海中，好不容易才追上他的步子。

“他为何要贺你？”趁着四下无人，谢姮好奇道。

“他以为你是我的侍妾。”崔珩从连绵不绝的书架中抽出一卷书，低头看了看，毫不在意地说道。

“崔景麟！你……”谢姮又急又气，“你怎么能胡说八道呢？”

“我胡说什么了？你难道不是松筠院的人？别人怎么想我也无法左右啊，”他挑眉，“怎么？是觉得妾室委屈了，想要做正室？”

……谢姮简直快要原地炸了，谁能知道这个名满长安的博陵崔五私下是这般无赖呢。

“崔府的规矩，这文津阁不是崔家人是决计无法入内的，”他略做解释，将卷轴塞进谢姮的怀中，“好了，看看这是什么。”

借着通明的灯火，谢姮低头望去，光影流泄在微微泛黄的帛布上，她双手颤抖起来，心口砰砰跳个不停，霎时就把刚才的愤怒与尴尬抛到了九霄云外，竟然不是什么《太玄经注解》，而是楚史《梼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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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文津阁巧言令色